回疆使团进京的时候正是金秋十月, 天高云淡,凉风习习,朱雀大街两旁的槐树、榆树、杨树等红衰翠减,一眼望去满目金黄,时有落叶翩跹,轻盈若蝶。
回疆人与中原汉人长相不大相同, 高鼻深目, 有的人眼珠子甚至是灰色或蓝色的,中年人满脸的络腮胡子,让围观的京城百姓很是新奇。最前面一人年纪轻轻,却身形伟岸, 目光坚毅,不少人赞道:“好个俊俏儿郎!”
黎沁站在玉茗楼四楼窗前,看着外面回疆使团的马队缓缓行进,尤其是看到领头那人时, 不知怎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烧。她赶忙放下窗子, 转身进了屋内, 里面桌子上还堆着不少账本, 她今天是来查账的。
黎沁查完账已经是日暮西山了,想到回去晚了又要挨骂, 赶紧收拾东西,命下人备车。因为走大路绕远,黎沁当机立断让车夫抄小路, 不料刚刚拐进一个小胡同,就有四个蒙面的彪形大汉从拐角处转了出来。
车夫一见情况不对,赶紧调转马头,不想蒙面人一句话不说,冲上来一把把他拽了下去,就要抢夺缰绳。里面黎沁和随行的两个丫环听了动静,吓的脸色惨白,黎沁强自镇定,掀起帘子就要出去,心里想着若是外面的人是强盗,大不了给他们银子就是了。
结果帘子刚一掀开,就见外面一个灰色身影身形一闪,听的“哎呀”一声,一个蒙面强人就滚到了地上。其他蒙面人一起向灰衣人招呼过来,却不料灰衣人武艺高强,砍瓜切菜一般几招把蒙面人打倒在地。
灰衣人拍拍手上的灰尘转身看向马车,一见黎沁的脸,惊问:“怎么是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黎沁几乎是与他同时开口,原来这灰衣人正是叶尔羌王子阿不都,黎沁前些时候跟着商队去喀什葛尔的时候,曾与他见过一面。
阿不都的汉话说的十分标准,他先回答了黎沁的问题,“我闲着无聊出来走走,刚好听到这边声音不对,就过来看看。”
黎沁往外一看,怪不得,这里离着会馆很近。毕竟是大白天,街上行人有听到动静的渐渐围过来,黎沁忙放下帘子,对阿不都道:“今天多谢你救我,回头我家人会前去会馆致谢,时候不早,我先回家了。”
车夫伤势不重,赶车是没问题的,听了自家小姐的话,忙上了马车扬起鞭子驾车而去。阿不都看着马车匆匆离去,眼角的余光扫到暗处有黑色身影快速掠过,紧跟着马车,想来是保护黎沁的,看来就算自己刚刚没有出手,她也根本不会有事。
阿不都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蒙面人,转身离去。他刚一走,就有几个黑衣人走出来,拖起地上的蒙面人快速离去,不见一丝痕迹。
黎沁还没回府,方槿就已经知道了她差点被绑架的消息,沉声问黎锦宏道:“是谁做的?”
黎锦宏还是一副油腔滑调的做派,“还能有谁?抓了沁儿就能拿住我的把柄,我一出事就相当于毁了皇上的耳朵和眼睛,他们大概是这么想的吧,真是蠢透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杀了我,这样不是更有效么?”
方槿气不打一处来,“你给我正经些!如今我们在明别人在暗,老是被动挨打算怎么一回事?更何况受威胁的还是孩子,这叫人怎么放心。”
“放心,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小孩子么,还是得多磨练,要不这辈子也长不大。”黎锦宏根本不把这些问题当一回事。
方槿拿他没办法,只好先命人去给黎沁准备安神茶,又问黎锦宏道:“我有十来天没收到深儿的信了,他没出什么事情吧?”
黎锦宏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深儿估计快回京了,不过……我说了你可别着急。宣州御史给皇上上了折子,说是怀疑深儿的身世,虽说没什么证据,但御史台那边就是咬住不放。因为刚好能借这个由头把当年他亲生父亲沈修儒的案子翻出来,所以皇上已经下旨让他回京了。不过,孩子回来之后估计得去大理寺住几天。”
方槿听了这话,气的简直想拿鸡毛掸子揍他,“深儿那孩子最重亲情,你就这样让他知道身世,你有没有想过他的感受?!”
黎锦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虽然笑着,但让人看着难受,“深儿和渊儿不一样,沈家就剩下他一个了,这事儿早晚他得知道。即使不认祖归宗,至少他将来的儿子得姓沈,否则我如何对得起沈修儒。”
看着这样的黎锦宏,方槿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苦笑道:“算了,大不了到时候我这个做娘的去安慰他,姓黎也好,姓沈也罢,反正他是我儿子,我去看看沁儿回来了没有。”说着就往门外走,不想让黎锦宏看见她抑制不住溢满眼眶的泪水。她至今犹记得当小小的黎深得知王姨娘不是他生母时,脸上悲戚的神情。现在他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知道了世上再没有血缘亲人,他如何能承受的住。
黎锦宏知道方槿心里难受,其实几个孩子里面,黎深是最孝顺也是最依赖她的,哪怕去了边疆,也是书信不断,母子两个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对于他自己来说,黎深也早已不是养子那么简单了。
当年黎锦宏势单力薄,即使尽了全力,也还是让其中一个狱卒跑了。想不到辗转多年之后,那人会在宣城当了城门官,又因为看着黎深眼熟,喝酒之后多说了几句,被有心人听到后加以利用,要知道御史上奏是从来不需要证据的。
按说黎锦宏早就知道密折之事,以他的能力压下此事不难,但一想到当年沈修儒受尽折磨含冤而死,沈夫人狱中拼了性命生下黎深,他就不得不将计就计将此事揭开。要知道事涉先皇,朝中根本无人敢提起此事。多年以来,黎锦宏最想做的就是替沈家翻案。
黎沁回府之前,叮嘱自己的丫环不许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别人,又赏了车夫银子,让他自己去看大夫。岂料刚一进门就见方槿正等着她,黎沁心虚道:“母亲,你怎么过来了?”
方槿斜她一眼,“吓到了没?过来先把这盏安神茶喝了。”
黎沁暗地里吐吐舌头,本以为会挨上一顿训,结果刚好下人来报说昭阳公主到访,见方槿前去待客,黎沁庆幸道:“还好逃过一劫。”
眼看天就快黑了,也不知道昭阳公主突然来访有何要事,方槿边走边想,很快回了清逸居。
等在花厅里的刘音也不让下人上茶,见方槿进来,起身道:“表婶,我有事和你说。”刘音要和 方槿说的正是皇后打算收黎沁为义女,并准备让她和亲回疆之事。边疆苦寒,哪个皇室贵女都不愿意嫁过去。历史上和亲的所谓“公主”,不是宫女就是宗室女,可为什么偏偏是黎沁?等皇后解释完缘由,刘音又是震惊又是难受,想也没想就过来找方槿了。
刘音道:“表婶,母后让我给你带话,明日宫中设宴款待回疆来使,母后让你带着沁儿过去,好歹让她自己也掌掌眼。”
方槿点头,“麻烦公主替我谢谢皇后娘娘吧,难为她费心了。公主不必忧心,这事儿我和侯爷都是愿意的,在我们看来,孩子的安危才是第一位的。”想到黎沁刚刚差点被绑架,方槿心中也是黯然。
见方槿脸色不大好看,刘音忙转移话题道:“对了表婶,你要是在宫里见了文贵妃,尽量躲着她点,她这两天也不知怎的,老是乱发脾气,前几天还杖毙了一个宫女,被父皇狠狠训斥了一顿。”
这文贵妃不是一向以温柔贤淑著称吗?方槿觉得不可思议,要知道文贵妃为了给儿子造势,一向最注重名声,宫里宫外都知道她的贤名,甚至一度风头都盖过了皇后。
“对了,还有那个雪嫔,最近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想来是因为他哥哥死了,表婶你别理她就是了。”
方槿点点头,“多谢公主,我会注意的。”提到司徒雪,方槿不知怎的想起了方氏,庆国公府的案子结束之后,本来她是和穆青瓷住在一起的,后来穆青瓷出了家,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过的怎样。
不过到底还是女儿的婚事重要些,方槿问刘音道:“对了,公主,不是还有西山围猎吗?我想着到时候带沁儿去看看,这宴会上看人只能看看脸,可长得俊的不一定就是良人。这事儿怕是到时候还得请公主帮忙。”
说到这个,刘音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表婶你有所不知,父皇说了,这次围猎任何人都不让带家眷,我们这些人一个也去不了。”
“啊?”方槿这下可是诧异了,以前不是这样的呀。
安乐侯府前院,黎澈站在黎锦宏面前,一脸凝重道:“爹,我都查清楚了,可是要先下手为强?”
“要选时机知道吗?”黎锦宏伸手把儿子的脸揉的变了形,“放轻松些,没你想的那么严重。这次围猎我会跟着皇上一起去。至于我们该怎么做,到时候就看皇上怎么决定吧。”
“可是……”黎澈还想再说什么,被黎锦宏打断道:“儿子你记住,咱们只是天子的耳目和刀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要听令行事。皇上他一样是个当爹的,一样在意亲情,不到最后一刻,他不会向自己儿子下手。”
黎澈直直地看着黎锦宏道:“那我和爹一起去。”
“不。”黎锦宏摇头道:“你留在家里。我走之后,京城的事情全部交给你负责。”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