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过后, 天气渐渐回暖,方槿却是一日比一日清闲,几个孩子之中,黎渊日日在国子监勤学苦读,黎深拜师之后干脆进了程氏族学,黎澈则被黎锦宏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两个女儿有杜婉儿教才艺, 方槐之母周氏教女红,有先生讲书本,还有教习教礼仪,方槿这个嫡母所能关心者甚少。生意上方槿乃是东家, 手下的铺子都由掌柜负责,她不好插手太多,再者她是女子,经常出门也不好。
这日, 方槿正在读书,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忙找来落霞问道:“关于选秀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落霞想不到方槿会问她这个问题, 挠头道:“据奴婢所知, 京中有爵人家,及三品以上官员之女, 凡年满十五岁者,都需参加选秀。入选的或充入后宫,或指给宗室, 落选的就可以自行聘嫁了。”
方槿联想到自己,她父亲早早地去了,家中的爵位是伯父的,参选的资格本就是模棱两可,再加上十五岁时母亲过世,等出了孝,她已经十八岁了,可不就过了参选年龄了么,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也就是说,到时候漫儿和沁儿也要参加选秀了?”
落霞一拍脑袋,“可不是么,瞧我这记性,把这茬给忘了。咱们可是要提前准备什么吗?”
方槿扣着桌面沉吟了一会儿,道:“此事也不用太过着急,毕竟还有四五年呢。她们姐妹都是庶女,被皇家看上的可能性极小。我担心的反而是怕她们选秀之时被别人暗中使绊子,漫儿性子软,沁儿又急躁,姐妹两个都不是有心机的。所以我想着,还是要给她们寻一个从宫里出来的教习,起码知道一些忌讳。”
落霞点点头,道:“那奴婢就留意着,听说每年宫里放出来的宫女,都有不少人家抢着供奉呢。”
此事交给落霞,方槿也就放心了,又道:“我瞧着府里最近人手上有些不足,你顺便去跟水生家的说一声,让她找人牙子来,我打算买几个丫头。”
落霞“嗳”了一声,就跑出去办事了。方槿摇头失笑,这么跳脱的性子,叫自己怎么放心把她嫁出去。按说落霞与她同岁,总不能一直留在身边,牛二一家人又不在京城,方槿总是要给她找一户殷实人家嫁了的。因此方槿才要买几个使唤丫头,让落霞几个□□一番,将来好接替她们。
到中午,方槿用饭之时,落霞满脸堆笑地进来,“夫人,猜猜谁来了?可是惊喜哦。”
方槿懒得理她,谈定吃饭。落霞撇撇嘴,冲门外道:“你还是自己进来吧,人家不见得稀罕你这个惊喜呢。”
方槿心下暗笑,抬眼望着门口,只见门帘被掀起,秋水笑意盈盈地进来。方槿惊的站了起来,喜道:“你怎么回来了?”
秋水屈膝行礼,刚叫了一声小姐,就见方槿身后,落霞杀鸡抹脖子地跟她使眼色。秋水歪头不解,落霞干脆把她拉到一旁,嘀嘀咕咕如此这般地解释原因,倒把方槿弄的有些不好意思。
原来,前几日落霞叫方槿“小姐”,不幸被黎锦宏听到了,安乐侯爷立马拉长了脸,把落霞好好训斥了一番,翻来覆去就是一个意思——你们小姐已经嫁为人妇,乃是安乐侯夫人,怎能还叫小姐,以后统统改了!为此还扣了落霞一个月的月钱,后来还是方槿暗中给她补上的。自此,凡是跟着方槿的人,都改了称呼。
听完落霞的解释,秋水忍着笑过来,对方槿道:“夫人,因着皇后娘娘的身子已经调理地差不多了,奴婢毕竟不是宫女,不方便总是待在宫里,所以就出来了。临行之前,娘娘让奴婢带话给小姐,再过些日子,圣上将要带皇后娘娘一起南巡,娘娘点了陈王太妃和夫人陪同,请夫人早做准备。”
秋水也是个促狭的,短短几句话,凡说“夫人”二字,必是重音,气的方槿直想捏她的嘴。落霞极有义气地上前维护姐妹,道:“夫人,早上你不是还想给两位小姐请宫中的教习么,眼下不就是现成的?”
方槿只好收了狰狞的表情,对秋水道:“我想着再过几年两个孩子是要参见选秀的,总得让她们知道一些宫里的规矩,你现下能教她们吗?”
秋水摇头道:“宫里规矩极多,奴婢进宫不足半年,哪里能学多少东西呢,最好还是请正经的女官来教稳妥些。听说明年宫里会放出一批人来,其中就有奴婢相熟的人,请来供奉还是容易些的。”
方槿想想也是,把买丫头的事也和秋水说了,让她与落霞一起去办。秋水约莫猜着方槿的用意,挑人之时更加用心,却万万没想到会见着一个“熟人”。
秋水把人带到方槿面前之时,方槿也是唬了一跳,惊道:“金枝?”
金枝见到方槿,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了下来,跪下道:“三小姐,请您救救奴婢吧……”
方槿也没料到还会见到金枝,当日大夫人硬塞给她两个丫环,结果桂枝勾引司徒震,被发落到了不知何处,金枝自己使了计策,留在国公府。方槿还以为她会给方桐做妾,哪里能想到她会被发卖出来。
金枝抽噎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原委一一道来:
原来自从方桐娶了穆氏,方老夫人就把府里一部分管家权给了孙媳妇。大夫人管家多年,哪里容得别人分她的权利,怎奈穆氏出身何其硬派,大夫人即使让媳妇立规矩,也不好太过。大夫人按着一般婆婆辖制媳妇的手段,开始往儿子房里左一个右一个地放人,把穆氏恶心的够呛。而金枝就是被放进方桐房里的其中之一。
年前方柳私下去找大皇子,惹得天子震怒,连累方大老爷被降了爵,方老夫人被气的生生晕了过去。老夫人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大夫人关在了佛堂里,让她反省己过。大夫人因此被小姑子方氏嘲笑了好几天。怎奈祸不单行,没多久,司徒震便坠马受伤,又受了冻,差点一命呜呼,把方氏急的恨不能以身相代。好在请来的太医医术高超,把司徒震救了回来。结果不久之前,方氏发现儿子的药被人做了手脚,方氏立马就想到是大夫人在报复自己,一怒之下闹到老夫人跟前,好一番鸡飞狗跳。后来实在找不到切实证据,最后不了了之。
但金枝却是知道一些内幕的,偶然一次,她听到穆氏与心腹陪嫁说话,说是舍不得妹妹穆青瓷嫁给司徒震那样一个下流坯子,只要他伤重不治,便什么事都没有了,而且还可以假借大夫人之手,神不知鬼不觉。
再后来,随着方柳被一顶小轿抬到□□,庆国公府这才安静下来。由于连年入不敷出,穆氏向老夫人提议裁撤一些人手,以减免花费。方老夫人心中再不愿意也需认清现实,无奈只好答应下来。穆氏乘机把大夫人塞进来的一部分人放在丫环的名单里,一起放了出去。
金枝一家子都在出府的名单里,大夫人一倒,他们失了靠山,求爷爷告奶奶也没能留下。金枝的父母当了一辈子奴才,除了伺候人哪有别的本事,为了生计,把金枝的姐姐许给一个年老的商人为妾,又把金枝卖了,老两口拿钱回了乡下。
金枝边说边哭,说到后来,干脆一口气上不来,昏了过去。秋水赶忙上去给她号脉,结果握着金枝的手,脸上表情跟吞了苍蝇一样,道:“夫人,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这下,方槿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待到金枝醒来,秋水告诉了她怀孕之事,金枝含着泪爬起来,跪在秋水面前道:“好姐姐,求你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替妹妹在三小姐面前美言几句吧。我只求三小姐能给我一口饭吃,不要再把我卖出去了,等我将来生了孩子,我们娘俩一起给三小姐当牛做马,求求你们收下我吧……”
秋水无奈之下,只好把金枝的话告诉方槿,方槿道:“若她是别人家的奴才,我收下她也能当成行善积德,可她偏偏是方家的人,肚子里怀的还是方桐的孩子,收下她就是给自己找了一个□□烦。孩子将来要不要还给方家?她自己想不想挟子以求姨娘的位子?她留在咱们府里会不会有别的目的?这些我们现下还不清楚,但却不得不防范。”
秋水听方槿分析,心中也是犯难,暗恨自己一时心软给她传话。只听方槿道:“你去给她封二十两银子,再找人帮她赁一处屋子,告诉她我只能帮她这些,其余的让她自己去谋划吧。”
秋水领命出去。
晚间黎锦宏回来,方槿把今日之事一一与他说了,听的黎锦宏目瞪口呆,啧啧道:“把怀了身孕的妾赶出来,这要是让京城里这些个富贵闲人知道,非笑掉了大牙不可。”
方槿道:“京城里哪家内宅之中没有些阴私,说到底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庆国公府将来要毁也就毁在这内斗上了,府里当家的主子相互扯后腿,男人又不知上进、贪图享乐,这样的家风,如何能使家业长久维持?”
黎锦宏心有戚戚焉,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继而坏笑道:“那个有身孕的丫头你先别急着打发,就安排在咱家后面那处民居里吧,先养着她,兴许将来有用也说不定。”
“怎么,你想抓着他们的把柄,将来好动手?”黎锦宏向来是无利不起早,故而方槿有此一问。
黎锦宏在方槿脸上香了一口,被挠了一爪子,这才消停下来说话,“你可知道,最近外放的官员都忙着在京里找关系跑官呢。庆国公府哪怕被降级成将军府,照样有人不断上门,毕竟绵延几代,姻亲故旧遍布朝野。据我所知,那位老夫人光这几天就收了白银约十万两。你说,这样人家能被圣上所喜欢吗。大厦倾覆,不过早晚的事。”
方槿叹口气,这就是所谓的多行不义必自毙吧。
作者有话要说: 鼠标君进水报废了,这章光复制粘贴就费了好长时间,菱子简直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