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方槿起床,就见黎锦宏穿着里衣进来,将外面的喜服扔在地上,又找出方槿的喜服一齐扔了下去。方槿起身四顾,见墙上挂着一把佩剑,走过去用剑割破手指,在床上的白绸上滴了几滴。黎锦宏坏笑着靠过来,对方槿道:“夫人懂的还挺多。”方槿斜他一眼,自去叫外面等着的丫环进来收拾。
二人收拾已毕,黎锦宏带着方槿来到祠堂给先祖磕头。方槿给原配马氏的牌位行了妾礼,心道怪不得没有人喜欢为人继室,光是给原配行妾礼这一条就打脸的很,若是将来生下孩子,虽是嫡子,却要在原配所出的孩子面前低上一头,叫人如何能忍受。
祠堂自是庄严肃穆,但令方槿惊异的是,其中摆放的牌位不下百数,可见黎锦宏祖上定是子孙繁盛的人家,怎的如今只剩下他一人?
黎锦宏看出方槿的疑惑,上香之后解释道:“黎家祖上也算书香门第,到我祖父那一辈发迹,他曾做到礼部尚书,内阁次辅。然先帝初年,祖父卷入科场舞弊案,被判满门抄斩。太后当年已入选宫中,出了这事之后,被迁入浣衣局,从官家小姐变成了宫婢;家父当时年纪尚幼,被烙了奴印发配往西北,一大家子活下来的只剩姐弟二人。后来祖父翻案,先皇特许父亲回京,只是为奴的日子毁了他的身体,我生下后不久,父亲就去了,母亲陪我到五岁,也因一场大病去了。太后怜惜,特请示了先皇,将我接去宫中抚养,我就与皇上和陈王一同长大。”
见方槿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黎锦宏一把打开扇子,凑到方槿身边道:“听说夫人八字硬,我的也不遑多让,可见真真是天作之合。”气的方槿一把推开他,率先走了出去。
外面家人早已备好马车,二人因是赐婚,所以要进宫谢恩。一路上,黎锦宏伸展着四肢躺在车厢里,故意将方槿挤到角落,方槿不理他,他就唱小曲,还尽是流行于青楼之中的闺怨曲,一唱三叹,唱作俱佳,恨的方槿只想打他一顿。
好不容易熬到宫门口,下人上前递了牌子,自有小黄门领了二人去往太后的寿安宫。小黄门对黎锦宏解释道:“皇上说了,他在太后那里等侯爷,省的侯爷多走路。”
黎锦宏斜着眼看向方槿,摇头叹道:“还是皇上疼我呀,哪里像有些人,唉……”方槿再也忍不住,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记。
到了寿安宫正堂,只见正面坐着身着金色凤袍的太后,旁边坐着的明黄龙袍的自然是皇帝,皇帝下手,皇后安然端坐,一旁还有昨日见过的昭阳公主刘音,对面则是三个贵气的少年,方槿认得坐在最后的是御花园见过一次的三皇子。
方槿起身之后,皇后招她过去坐,方槿坐在公主刘音下手。而黎锦宏则自己跑去搬了个绣墩,坐到太后身边,太后笑着拍他一记,满目的慈爱。
皇后对方槿道:“数月前在凤鸣宫见过你一次,就觉得面善,不想我们还有亲戚缘分,日后你可要多进宫来,陪本宫说说话。”又指着对面的三个少年给方槿一一介绍,自然是当今圣上的三个皇子,就见大皇子气度不凡,二皇子文质彬彬,三皇子英俊凌厉。方槿起身见礼,三个皇子亦起身作揖,口称“表婶”。
待方槿坐下,刘音有些犹豫地问:“表婶,你说的寒山先生的画可带来了?”
方槿笑道:“自然带来了,刚刚交给宫人,本想着让她给公主送去。”
刘音探头看看外面,又回头看看皇后,见皇后正在与太后说话,于是招来身后的一名宫女,轻声嘱咐几句。
不多时,宫女回来,将画呈给刘音。刘音站起来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惊叹道:“这便是瘦西湖的出水芙蓉么?当真是应了那句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忽听得耳边一个声音道:“这画用色柔和,线条随意流畅,真是精品。”刘音回头一看,恼怒道:“二皇兄,你怎的站在人背后说话,吓了我一跳。若是不小心掉了画,你拿什么赔我?”
二皇子刘晏讪笑着道歉:“为兄亦对寒山先生仰慕久矣,不知妹妹可否将画借给为兄一观。”
刘音一把将画藏到身后,瞪着眼睛,道:“这是表婶送给我的,你看可以,拿走可是不行。”
刘晏道:“那为兄改日便去找妹妹一同赏画。”又看向方槿道:“寒山先生的画素来难得,不知表婶从何处得来?”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不知表婶那里可否还有?”
方槿笑道:“说来也巧,寒山先生正是臣妾舅家表兄。臣妾那里还有一幅平山堂秋色图,改日给二皇子送去。”
刘晏长揖到地,“谢过表婶。”
刘音望着方槿,既是兴奋又是高兴,脸上神情如同芙蓉在清水中盛开,荡漾出圈圈波纹,嗫嚅道:“表婶竟然是寒山先生亲眷。”似是想到什么,又生生忍了回去。
大皇子刘昭则看向黎锦宏,笑道:“表叔,你瞧瞧表婶多大方。我可是心慕你那副顾远之的江山万里图已久,不知表叔何时割爱?”
三皇子刘时也笑道:“表叔那里的名画不知凡几,就是小气的不肯拿出来,让大皇兄和我生生眼馋至此。”
黎锦宏举扇指着两人道:“我手中的画一多半是皇上赏的,你们若有本事,问皇上要去,他那里名画更多。”
见日头越升越高,黎锦宏起身对太后道:“侄子尚要去陈王太妃那里,时辰不早,先且别过,改日进宫来给您问安。”
太后挥挥手,笑着道:“快去吧,就知道你这猴子是坐不住的。替哀家跟太妃说,让她找时间进宫来和哀家说说话,几日不见,怪想的。”
二人到了陈王府之后,太妃早已命人备下饭食。黎锦宏上前抱着太妃的胳膊像小孩子一般撒娇,乐的太妃掐了他的脸一记,笑道:“你媳妇还在呢,也不怕她笑话你。”方槿默然坐在一旁,只当自己没看见。
不一会儿,却有下人进来,在黎锦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黎锦宏便起身说是有事,火急火燎的跑了。太妃指着他的背影对方槿笑道:“从小到大就是这样,成日的没个正行,比山上的野猴子还要皮上几分,哪里像五个孩子的爹呦。”
又拍了拍方槿的手,语重心长道:“这世上谁都知道为人继室的艰难,做的好,别人只会说应当应分;做的不好,却要遭人闲话。锦宏府里的情形我知道一些,她那两个姨娘你尽可去管,她们再怎么也越不过你去的。只是那几个孩子,你多照顾些,锦宏虽然不着家,但对孩子他心里还是疼的。当年马氏就是太固执了些,虽说嫡庶有别,但也不能把庶子庶女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最后夫妻两个离了心,她自己作茧自缚,走上了绝路。”
方槿知道太妃这是在敲打自己,只不过她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对于成为安乐侯府的夫人这件事,她反抗不得,但这并不代表她愿意别人左右自己的人生。乖乖嫁入安乐侯府,方槿只不过是为了摆脱庆国公府的束缚。这个时代对于未出阁的女子管教甚严,但嫁人之后,尤其是像她这样没有公婆的,会自由的多,也方便自己计划的实施。她所求的,不够是静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的日子,黎锦宏也好,安乐侯府也罢,甚至是庆国公府,都不会被她放在心上。方槿是穿越而来的人,为原主拿回财产、安置仆婢已是极限,剩下的,她要为自己而活。
回安乐侯府的路上,因为黎锦宏不在,方槿就叫了秋水进车里来。方槿问起秋水妙慧师太的事情,秋水道:“师太说,小姐三日之后可去云居寺与她一叙。”方槿点头,掀起帘子望向车外,就见一个拿着一串冰糖葫芦的孩童正好奇地望向她。
秋水见方槿微微一笑,满目柔情,却又不知想起了什么,一只手捂住心口,闭着眼睛,似有无限痛苦。秋水赶忙握起方槿的手,就要把脉,却被方槿推开。她惨白着脸色,声音发虚,说了一句“我没事”,就靠在一旁休息,再不说话。
好不容易回到安乐侯府,秋水扶着方槿进门,暗香跟在后面,却在进二门时突然有几片青瓦掉了下来,若不是暗香会功夫,推了方槿一把,主仆三人非受伤不可。
暗香眼神凌厉,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花丛中一闪而过,在方槿耳边道:“是二少爷。”
方槿没说什么,只是回屋休息。
晚上黎锦宏回府,正要去方槿所在的清逸居,却见管家福伯迎上来,小声说了二少爷的事。黎锦宏先是眉头紧皱,继而道:“夫人可有管教深儿?”
福伯摇头,道:“夫人并未说什么,只当没这回事情。”
黎锦宏嘴角一撇,眼角一挑,“那本侯爷也当不知道好了。”又道:“你再去找找,看还有没有厉害是先生,花多少钱也给我聘回来,不能总让这小子这么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