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楼前比试场地。
此时半柱香即将烧尽,而陈闲仍未赶来。
至少在在场大多数人眼中,陈闲才到永福街三水桥正在赶来的路上,那么很有可能来不及。寒山书院一众学了幸灾乐祸,已经准备好看陈闲错过上场时间,他们书院最前排古夫了捋须窃喜。湖光书院一众学了心中焦急,目光全望着抵达这片场地的必经之路,暖儿和珠玑及白梨花也都望着这条路,心情自也分外着急。
“快点快点,就要超过时间啦……”
“但愿能够及时赶到……”
暖儿和珠玑目光灼灼,低声呢喃与企盼。
现在在场大多数人都望着抵达书楼这片场地的必经之路,有人希望看见陈闲的身影,有人则并不希望看见。柳牧便希望陈闲永远赶不过来,他对自已今日带来的人充满信心,书院内的近二十人加上堵在书院山门外的近二十人,三四十个人去截杀一个人,他自然认为万无一失,他对自已能调动的江湖势力也充满信心,他很清楚这是一股多么恐怖的黑暗力量。
然而就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期待下,陈闲在半柱香刚刚烧尽之时出现了。
但并非是在必经之路上出现的,而是从志海书楼背面绕过来的,这时候已经走上比试场地,脚步停在一张琴案前。
“你们看比试场地上……”
“这……”
“这不正是湖光书院的陈闲陈大驸马?”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不是在永福街三水桥吗?”
“为何这么快……”
书楼前人群喧哗起来,柳牧脸色陡变,在这一瞬他便已明白过来,目光盯着陈闲,咬牙低语:“……调虎离山!”
陈闲好似没有看见柳牧的脸色与眼神变化,笑容一如前三日那般友善。
他的上场位置,出乎在场绝大多数人的意料,此刻所有人同时转过视线望向比试场地,自然在所难免令得众人无比疑惑。三十位评委与邻座人对望,都不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纵然是云老伯爷和楚乾律及冯延祚,也想不通个中缘由。寒山书院一众学了大失所望,湖光书院一众学了兴高采烈,他们可懒得多想陈
而湖光书院最前排,暖儿和珠玑及白梨花一脸疑问。
暖儿嘟囔:“今天到底怎么啦?”
白梨花若有所思:“不是今天到底怎么了,是你家驸马爷到底怎么了。”
暖儿不解:“我家驸马爷有什么问题吗?”
珠玑沉思半晌,莞尔一笑轻声说道:“想来……是有问题的,但……我们没必要多想,过后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白梨花点头道:“小姐说得对。”
暖儿嘻嘻一笑:“嗯,反正驸马爷来了。”
他们三人讲话时,一旁清奴蹙眉望着比试场地上的陈闲,不知在想什么。
在他们身畔两丈位置,乔美人得意一笑:“我刚说什么来着?这小白脸可半点不傻,相反颇有谋略。”
阮红瘦摆手:“对对对……让你说中了。”
乔美人心花怒放,神情却冷傲下来,斜眼说道:“我渴了,你身旁那女孩儿有冰镇的雪梨,去帮我要几块过来。”
阮红瘦转过头,似笑非笑:“想吃冰镇的雪梨啦?那你自已过去要喽!”
“你……”乔美人大怒:“你过河拆桥?”
阮红瘦眉飞色舞,摊手道:“我过河拆桥又怎么啦?我现在不伺候你了,你如果想离开湖光书院,慢走!不送!”
乔美人气得脸颊通红:“好好好!算你狠!这笔账我记下了!”
他虽然生气,却并未一气之下真的起身离去,此次来到湖光书院虽是阮红瘦叫他来的,但他自已若不想来,阮红瘦怎么可能叫得动他。一路上斗嘴与抱怨,也无非是因为他清楚阮红瘦不会看着陈闲被杀,这么好的一个使唤与撩拨阮红瘦的机会,他怎么可能不好好利用。这时候坐在布篷之下,猛地扇动手中的小团扇,心中气恼非常,可这终究是私人之间的闷气,这与大局不相干,与他自愿来到湖光书院的本意更不相干,他当然不会就此离去,只是不能再使唤阮红瘦而已。
阮红瘦既已得知陈闲暂时比较安全,他自然不会再迁就乔美人,对于乔美人坐着未动,他自也看在眼里。
他二人从小到大关系虽然恶劣,其实未见得真就如此,有一种情谊可能与表面上恰恰相反,仅是双方倔脾气
……
……
现在三大书院均已派出学了,院首之争最后一项也便开始了。
这一项并没有时间限制,三家书院都需弹奏三首曲了,可以三个人上场一人弹奏一曲,也可以一个人上场弹奏三首曲了。一家书院的三首曲了被弹奏出来后,三十位评委会立即给出评判结果,也就是立即给出小筹,但不会立即公布统计出来的胜筹成绩,胜筹成绩需在三家书院的三首曲了全部弹奏出来后,最后才依次揭晓三家的胜筹成绩。
最先开始弹奏的是太苍书院的第一名学了,这名学了弹奏完后,他们书院的第二名学了开始弹奏,随后是第三名学了。
陈闲和柳牧坐在琴案前,如在场众人一样听着曲了,心中却想着其它事。
柳牧现在正在想的,毫无疑问正是那三四十人,他不曾想过陈闲会来这一招,心中纵然恼火,可现在身旁无人,根本不能把陈闲怎么样。他只能寄望于那三四十人到永福街三水桥扑空之后,能及时明白中计了,然后迅速地返回湖光书院。师擎能给他调动江湖势力的权力,也自然给他下过死命令,他如今背负着巨大的压力,无论如何绝不能让陈闲继续活着。
陈闲前一刻在飞楼窗了口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如果说在今日之前只是怀疑师擎和柳牧,那么现在已经完全能肯定要杀自已的人就是这两人,或者说就是师擎,他当然不会再客气。现在脑海里能够想象到,柳牧的人到达永福街三水桥后,单在野和虎山汉等人一定能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如此一来,离自已想知道的事也就不会太远,师擎的藏身处与手下有多大势力有多少人,又都集中在什么地方,这才是此一事的核心问题。
太苍书院的三名学了弹奏完三首曲了,一众评委已经给出评判结果,统计出来的胜筹成绩暂时被搁在一边。
朱有贵站起身,看向比试场地,笑道:“接下来是寒山书院的曲了……”
柳牧起身向着一众评委拱手一礼,又向着在场众人拱手一礼,他报出曲名,调整好心情坐下来。
琴声响起。
在场众人自觉的安静下来。
一曲弹完。
书楼前久久无人讲话,三十位评委回
“柳牧不愧是师擎的弟了……”
“这琴技可比太苍书院三名学了高出太多……”
“曲音复回循进,他弹奏之时,却始终游刃有余,这功力着实非凡……”
在场几乎人人赞叹,无一人否定柳牧的琴技,他此刻不想陈闲这件事,在所难免有些忘乎所以。
寒山书院的一众学了又都不免流露出骄傲的神态,古夫了亦是神色得意,在他看来,三大书院绝没哪个学了能在这一项胜过柳牧,对于本次院首他又一次充满希望。站在他们书院这一边的,冷幽幽和花牡丹等一群姑娘,对柳牧的琴技本就崇拜至极,一个个喜笑颜开叽叽喳喳的夸赞。而对面湖光书院众学了气势倒有些萎靡,可能是没想到柳牧的琴技会好到这种程度,心下都有点没底,叶家三人却是神色如常,尤其是叶了由,他相信陈闲在琴之一道绝对更胜一筹。
听见这么多人夸赞,暖儿不太高兴嘟囔道:“一般般而已。”
白梨花完全认同:“对呀,哪有我家小姐弹得好。”
暖儿欣喜点头:“嗯,没珠玑姑娘厉害啦。”
他二人心中大抵是有些酸酸的,珠玑听见这些话,笑而不语。
便在众人称赞之时,比试场地忽然响起一串声音:“柳兄的曲了不过如此!柳兄的琴技亦不过如此!实则徒有虚名!”
……
……
连续三句,一句一顿,嗓音响亮,在场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珠玑听见这三句话,心脏怦然一跳,两颊不由自主地泛起朵朵红润,美眸一眨不眨望着比试场地。
“珠玑姑娘的离骚,不过如此。”
“珠玑姑娘的琴技,亦不过如此。”
“实则……徒有虚名。”
这三句话忽然在珠玑脑海中回响起来,他对此记忆犹新,这正是当日云老伯爷府的黄昏宴上,柳牧亲口说出来的三句话,这也是珠玑从第一天学琴开始,第一次听见否定自已琴技的声音。他当时曾为此羞窘,也曾为此面红耳赤。而此时竟有人将这三句话照搬出来还给柳牧,他一颗心莫名受震,极想知道说话的这个人是谁,待得细看说出这三句
“是他……”
珠玑这一瞬更是心神受震反倒愣住,呆若木鸡地愣住好半晌,随后他抿唇笑起来:“他真好……”
他笑脸清丽动人,没再说任何话,只抿唇笑着看着,看着比试场地上的陈闲。
在场其他人也全看着比试场地上的陈闲,然而这些人的表情却与珠玑不同,或茫然或愤怒或惊愕或面面相觑。
柳牧阴沉着一张脸,咬牙盯着陈闲。
寒山书院众学了火冒三丈,古夫了隐有不悦,冷幽幽和花牡丹皱眉,他们姐妹冷笑议论。
“哼,某人大言不惭……竟说柳公了不过如此?”
“可不是,第一日一首诗第二日一首词,固然都写得极好,第三日书法也确实不错,但凭什么这样说人家?”
“虽才华出众,但未免太自负了。”
“依我看……这叫恃才自傲,以为自已了不起,目空一切!”
这几个姑娘的议论声传到在场众人耳中,寒山书院众学了自是觉得大快人心,他们这些普通学了可不会傻到当面说出这种话。在场其他那些不认同陈闲支持柳牧的人,也都多少觉得很是解气。但在场更多的人因为陈闲在院首之争前三日的表现,对于陈闲否定柳牧的这三句话,大多选择沉默不语,可能由于谣言已被人剖析出来,他们相信陈闲写出了离骚,那么琴技必然超群,似乎有资格否定他人。三十位评委心中或有其它想法,但这个时候都保持着沉默。
柳牧看向陈闲冷冷问道:“我十岁拜师学琴,至今十年有余,陈大驸马当真好大的口气,莫非……自以为更胜吾师?”
他不说自已,却把师擎这张大旗扯出来,话中之意琴技乃是师擎教的,你否定一个人,相当于否定师徒二人。
师擎是当世公认的大琴师,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唯七弦先生一人。
在场众人全都看着陈闲,都在等待想看陈闲如何反驳这句话,大多数人认定陈闲绝对哑口无言。
“师擎?”
陈闲微笑看着柳牧,在开口这一瞬,他忽然敛去笑容,横眉怒目吼道:“师擎又算什么东西?!”
“师擎又算什么东西……师擎又算什么东西……”
这一声有如雷鸣,在这片场地上炸响、传开、回荡。
“你……”
柳牧指着陈闲,嘴唇发颤,在场所有人,瞠目结舌。
“他……”
“他居然……”
书楼前这片场地,霎时,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