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 93 章(1 / 1)

揽月阁。

金陵王氏少主坐在桌旁, 听着自己的下属在汇报铁奴把任嫣然带去了静室。

“少主。”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这些仙门中人都狡猾得很,在白日就坏了少主你的事, 现在又来见无回剑前辈,不知是在酝酿什么阴谋。”

“对,无回剑前辈身边那个家伙也是不可靠。我们兄弟按少主的吩咐在外面守着,就听他一直在里面自言自语, 状若疯狂。”

“少主, 这样的人应该——”

“住口!”金陵王氏少主把杯子重重地掼在桌上。

两人见到他脸上阴沉的神色, 顿时噤若寒蝉。

少年人瞪向他们, 说道:“滚出去。”

两人虽然是元婴中期,比元婴前期的金陵王氏少主还要强上几分, 但是在他面前绝不敢有丝毫违背,只应了一声是, 就从这里退了出去。

揽月阁里顿时又只剩下金陵王氏少主一人, 又恢复了先前的清静。

他看着面前燃烧的烛火,刚刚铁奴带着任嫣然过去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了。

少年眼底烛火摇曳, 想起白日舅舅在轿中放出的那一道剑光。

在自己的剑刺到任嫣然之前,那一剑就把他的剑意给完全的抵消了。

这不可能是为什么大局, 为什么不伤及无辜。

谢家人做事从来不用瞻前顾后, 所以他请动了舅舅出来之后,就能够尽情地复仇,因为无论自己做什么, 都有他为自己撑腰。

所以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舅舅会对那个少女这么另眼相看。

杯子里的水随着他刚才的动作撒了一些出来,少年没有在意, 他重新提起了壶,往里面注入茶水,再次拿起了杯子。

这怪不得别人,怪就只怪他迟了三百年出生,就错过了很多事情。

错过了他的爹娘,错过了他舅舅,也错过了姑苏谢氏和金陵王氏当年的辉煌,所能见到的只有如今的溃败。

静室里,铁奴说完这句话之后,任嫣然看坐在蒲团上的人依旧是毫无反应,只纳闷地放下了手。

这连眼睛都不睁,哪里是想“见见”她啊?

任嫣然想着,却听见身后响起一声抽泣。

她顿时转头看去,却是铁奴在忍不住掩面而泣。

他这样高大粗犷的汉子,看起来这么铁血的一个人,性情却温和无害,哭起来也格外令人揪心。

“铁叔!”任嫣然手忙脚乱地掏手绢,她从来就见不得年长者这样,也见不得美人惨淡,她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这个反应,莫不是谢前辈……

没等她露出惊惧之色,铁奴就胡乱地擦干了眼泪,露出通红的双目,对她说道:“没事,只是主人很高兴。”

“……”

任嫣然回头看向谢何问,见到这张俊脸上的神色同自己进来的时候还是一样的,看不出他有半点高兴的样子。

她收回目光,想着铁奴叔大概是无回剑的表情解读大师了,但却也发现了,谢前辈现在的状态不正常。

“铁叔。”她看着铁奴,忍不住问道,“我来了这里,谢前辈能看到我吗?他知道我在这里吗?”

铁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见任嫣然面露迷惑,他才解释:“主人他看不见小姐,也听不见小姐说话,但是他知道小姐在这里。”

任嫣然印证了心中所想,忍不住问道:“谢前辈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虽然铁奴说了面前的人听不见,但她还是条件反射地压低了声音。

在她身后,铁奴红着眼眶,看端坐在蒲团上的主人,说道:“小姐可听过谢家的诅咒?”

“听过的。”任嫣然点头,“我还听说谢前辈差点就挣脱了这命运,能够飞升天外。”

见她的目光落在主人身上,还知道主人的事情,铁奴脸上露出了一点欣慰之色。

“不错。”他说,“只是主人最后却放弃了飞升,选择留在此方乾坤中。如今他的神魂被困在这个躯壳里,虽然不会死去,但也不算活着。”

“这个法术……”任嫣然喃喃地道,“跟沧浪仙子锁住晋尧君的手段……”

因着金陵王氏少主先前到来,所以铁奴知道她掉下幽冥,曾经见过沧浪仙子的事情,不意外她会知道这样的尸家手段。

“这个法术名为‘行棺’。”他说道,“是不完全的炼尸术。”

任嫣然转过头看向他,旁人说到尸家一脉都是十分忌惮,更不可能像他一样直接承认和他们有关系。

可是铁奴却好像并不在意,只是继续说道,“尸家一脉当年有四家从属,我们铁家就是其中一家。六大世家联手灭了尸家之后,剩下的四家从属,他们也不打算放过。”

他说起过往,眼底忍不住浮现出了沧桑之色。

“尸家一脉势大之时,我们四家也只是制造法宝,听命行事,并没有伤人,也试图救人,但与尸家为伍,在世人眼中就是该杀。

“铁家当时被杀得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是主人出面救下了我,把我带在身边,让我做了他的侍从。我的身份在世家当中不是秘密,而主人提出想要用‘行棺’之术强留于世,我就……”

从谢何问救下他,给了他尊严跟活下去的希望那一刻开始,铁奴就已经准备永生永世都追随于他,效忠于他。

他的命令就是他的所向,哪怕他再不愿意这样做,也只能……

“铁叔。”他感到少女的手落在了自己的小臂上,见她担忧地握着自己的手臂,对自己说道,“你太不容易了。”

对自己用这种尸家禁术,将身躯化作牢笼,将神魂困在其中,用这样不死不活的方式留在这个世上,这对谢前辈来说是煎熬,对铁奴叔来说又何尝不是?

要他对自己效忠的主上做这件事,他多难啊。

看到任嫣然这感同身受的难过,铁奴鼻子一酸,忙说道:“我没事……小姐、小姐太好了。”

还有后半句他藏着没有说下去。

这世间除了主人,面前的少女是第二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人看,觉得他也会伤心,也会难过的人。

她就像主人一样。

不知他在想什么,任嫣然安抚地拍了拍他,才收回了手,再次看向了这无知无觉的俊美剑仙:“那现在就铁叔你一个人能跟谢前辈说话吗?”

铁奴点头。

任嫣然又道,“所以才知道谢前辈想见我?”

铁奴又点头,然后见她困惑地看向自己,问道,“可是谢前辈为何想见我?白日那一剑,谢前辈为何要救我?”

铁奴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是因为——”

任嫣然等着他的答案,却见他说了四个字又停下了。

她猜到大概是谢前辈在对他说话,因为见他侧着头,仿佛在仔细聆听,隔了片刻才对着自己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小姐看这个吧。”任嫣然见他手中现出了一枚玉简,然后递到自己面前,对自己说道,“看过之后就懂了。”

任嫣然伸手接过。

她以神识往玉简中一探,便发现这是一份剑诀,而且第一式十分熟悉,正是她白日刚刚用过的、从她娘亲的那一剑领悟到的“惊鸿一瞥”。

她神色微变,将玉简中的剑招通通看过,这里面记载的是七剑,但是每一剑都有无穷的变化,剑招越是往后,越是决然,完完全全的剑出无回。

铁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是青鸿仙子的‘惊鸿七变’,今日主人让我去把小姐请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他见任嫣然抬起头,手中握着玉简,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却不能告诉她真正的真相。

铁奴违心地说道,“当年青鸿仙子与主人是知己好友,她的‘惊鸿七变’是主人为她所托,为她所创的。

“青鸿仙子没有收徒,如今就只有小姐一个后人,而且又是小姐继承了她的青霜剑,所以白日的时候主人才会出手阻止天少爷,现在才会想把这个剑诀给小姐。”

“……”

任嫣然握着玉简,从前她听到她娘亲的知己好友,还会单纯的觉得是真的好友,可是现在经历了那么多,再想到她爹提过的“姓沈的姓谢的姓独孤的”,她就觉得——

不是吧。

面前这位——不是吧?

铁奴想说出真相却被主人阻止了,此刻只能见她怔怔地看着自家主人,似乎正在消化着突然得到青鸿仙子的成名剑诀的事实,只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隔了片刻,他才再次开口道:“夜已深了,小姐请回吧。如今‘惊鸿七变’的剑招已经齐了,小姐虽然是初入金丹,但是领悟能力很高,已经自行领悟了第一式,后面六式想来假以时日,也能够融会贯通。”

听到这话,任嫣然回过神来。

虽然但是,她二爹一见到她就单刀直入,宣告了自己的亲爹身份。

而三爹在她身边隐忍多年,终于也被刺激得没有忍住,拼着同她爹断交也要说出这个事实。

还有远在无忧城的四爹,虽然两人还没能真正的面对面,却已经用了这样充满无忧城特质的手段,告诉了她他是她爹。

如果眼前的谢前辈也同样和她娘亲有一段情,觉得自己是他女儿的话,那现在就应该通过铁奴来告诉她,他是她爹啊。

所以……应该不是吧?

这样想着,任嫣然稍稍安心下来,对着铁奴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得到铁奴的首肯,她收好了玉简,又转过身来对着这一看就长在她娘亲的审美带上的谢前辈行了一礼,“谢前辈,我先回去了,之后有机会我再过来看你。”

说完,她直起身来,对铁奴点了点头,就推开了静室的门,从这里踏了出去。

铁奴看着她的身影离去,再红着眼眶转过头来,看向自己的主人,然后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只见到在这一室明月清辉之中,本来应该没有任何反应的主人眼角湿润,在月光下渗出了一滴泪珠,顺着脸颊慢慢地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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