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家的老两口,都认为有必要和边建功谈一次。
就这个不会说话,没心没肺的“穆桂英”,认真地交涉一次。
所以第二天当边建功按照母亲的要求再回到家时,发现家里不但父母端坐,严阵以待。
那气氛也宛如殿帅府白虎节堂一样的肃穆。
唯一的区别只是没有象征国家权威的六纛旌节和侍从护卫罢了。
谈话以边大妈为主。
当妈的开诚布公地对儿子说,自己和他爹,都不喜欢沐月英这姑娘。
边建功看了母亲一眼,皱了皱眉,嘴唇动了动,忍住了没吭声。
边大妈就又说,“这个‘穆桂英’嘛,说她哪儿不好也不是,只是不知道哪儿别扭着,和咱家的人没一点合得来的地方。我看这个就……算了,不行咱们再……另谈一个?”
边建功这可就不乐意了,冷笑一声。
“哼,说行也是你们,说不行也是你们!那我还有没有我自己个儿?我倒要问问了,今年大年三十儿的时候,是谁非催着我找对象来着?”
边大妈苦口婆心的解释,“爸妈可不是反对你谈对象啊,可这‘穆桂英’……她……她实在是……”
“实在什么呀?”
“实在是二百五!”
从来都不无端说人是非的边大妈,这次在儿子的逼迫下,竟然头一次违反了原则。
硬努着挤出了几个有点伤人的字眼儿。
可跟着,她又觉着实在造嘴孽,就又把老伴抬了出来。
“你爸……你爸也看不上她咋咋呼呼的劲儿。你挺大的姑娘家,她也不知道真傻还是假傻,说话就不过过脑子……”
“我还就爱她这点,我就爱她心直口快。”
什么叫话赶话啊?
边建功带着气性一开口,也差点没把亲妈顶个跟头。
当然,跟着他也是觉察不对,尽量缓和了语气做解释。
“妈,我不是跟您抬杠,可您也不能这么说人家啊。”
“我知道她性格挺特别的,吃亏就吃亏在
不会察言观色,不会根据别人的反应,及时抑制自己的言行。可这也反过来,也证明她天性纯真,不虚伪啊。”
“您是没见过她上班的样子,否则一定会喜欢她的。她开朗,爱笑,会玩会闹,我们厂里托儿所的孩子,最喜欢的就是她。我也一样,跟她待着特放松……”
边大爷觉着听不下去了,在边上摇头打断。
“糊涂车子一个。小子,你搞对象是为了娶媳妇吧?娶媳妇又为了什么呀?是为了过日子。要照你这么说,她自己就是个半大孩子。这是过日子的人?”
边大妈也觉得儿子这话忒不着调。
“不是我说她,我看她胳膊肘那儿开了线自己都不知道。搁过去,要是姑娘家就这么露着肉出的门,还去个男同事的家,那非得臊死不可……”
边建功这下真不爱听了。
“爸,妈,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扯这个?现在讲究的是情投意合,自由恋爱。实话跟您说吧。您儿子现在还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哪。就人家小沐,还没答应我呢,我现在面临的形势很严重,同厂的竞争者有两个,其中一个还是大学生呢……”
哪儿知道边大妈立刻接了一句。
“那好啊,就让给别人吧。你自己可不能犯这个傻。就这闺女,也就模样还不错。”
“可好看顶个屁用啊?那就跟墙上的画儿一样,不顶吃不顶喝。我还真看不出这闺女有一点体贴劲儿。你要娶了这样的姑娘就不委屈?”
“就跟昨天似的,好嘛,她居然心安理得让你一个大老爷们这么伺候她。你想这么过一辈子?”
边大爷,态度还好点,但也郑重其事的说。
“你的心思我们都懂,我和你妈毕竟是过来人。谁还没有年轻过啊?可结婚那是一辈子的事儿。一年两年是新鲜感,一辈子是责任感。你就听我们一句吧,找对象可不能光图姑娘好看啊……”
但这依然没用,边建功算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爸,妈,我也没光图她好看。人家优点多着呢。你们还不了解她,不要
带成见嘛。”
“她可能人情世故方面确实上差一点,可特别重感情啊。她看电影老掉眼泪,还特别喜欢照顾人。”
“这可不单是孩子,老人也一样。她妈身体有病,已经不大能下得来地了。小沐对她妈可有耐心法儿了,照顾得好着呢,就冲这个……”
完了完了!
这不说还好,越说边大妈听着越气,老太太一声尖叫。
“哎哟,你可给我打住吧!她家里居然还有个瘫子妈!你还当好的说哪!这不又多了个迟累吗?”
“再说了,她伺候她亲妈是应当应分的。难道你伺候她们一家子也是应当的?”
“不行,我坚决不能同意。我不能让这家娘儿俩,今后一起这么欺负我儿子……”
什么事儿都一样,就怕好话不去好好说。
哪儿怕是娘儿俩呢,越是商量重要的事,越是万万不能起急。
否则人一带了情绪,一旦话走极端,也就越发没法有效沟通了。
像这一下子,边建功窝火窝到了脑瓜顶,也就全盘抵触了。
“什么叫欺负啊?怎么就不是好的了,尊老爱幼难道不是好事?再说了,我自己乐意。”
“我倒是奇怪了,您还居委会主任呢?就这觉悟?合着您过去都是说一套做一套。那都是假的?”
边大妈就觉得心口一疼,也是又气又怒。
“你诚心是吧?非得老跟你妈别着?我这是为谁好啊?行,你的事以后我不问,也不管,随你怎么着吧!”
“谁让你们管啦?你们不管,我求之不得。她无论是巫婆还是蛤蟆,我都心甘情愿。又不是你们跟她过一辈子?”
没法再继续了,娘儿俩为这事儿彻底铆上劲儿了。
下面的话不是辨理,就是专为抬杠了。
虽然,最后边建功在他爹痛骂下狼狈而逃。
可边大妈也毫无取得压倒性胜利的喜悦。
因为《辕门斩子》的这出戏里,斩子没斩成,那招亲可是成了既定事实。
如今她的儿子也跑了,自
然也就有这种可能性。
边大妈没办法,恨铁不成钢的她,只有在老伴儿的跟前掉眼泪。
埋怨这个混球儿子怎么这样不知好歹,不知父母的一片苦心。
边大爷气呼呼的说“随他去吧,他爱娶谁娶谁,他自己不都说了嘛,跟咱们又没关系。”
边大妈却说,“可那毕竟是咱儿子啊!虽然他都没这么伺候过你和我。这还没娶媳妇呢,就忘了爹娘了。可咱们哪儿能真忍心看他娶个这么个媳妇,把自己填进去,用后半生给人家当牛做马去?不管?不管能行嘛。”
后面的事儿,边大妈连老伴都不让插手了。
她笃定结婚这个事儿,丁点不能凑合。
那不是买萝卜选白菜,差不多就行。
一开始要是差不多,到最后越是差太多。
过去大儿子结婚的时候,家里是条件不行,现在条件终于好了,怎么能不好好挑挑?
所以老太太开始发动全部人脉网络,想自己选个更好的姑娘,然后逼着儿子去见。
边大妈有着自己的看法,她认为边建功厂子里一定是男多女少。
碰上个模样不错的未婚姑娘,光棍儿们一拥而上,连一般人都给捧成仙女了。
可无论是人还是货,就怕放在一起比。
只要是见着真正的好姑娘呢,估计儿子就能回心转意,明白当妈的心了。
别说,边大妈或许真的是层次不一样了,想什么来什么。
去街道开了一次会,隔了两条胡同的胖主任居然主动找到她,要给边建功介绍对象。
“老边啊,给你小儿子介绍个对象要不要?我跟你说,那姑娘条件可真不错。我第一个就想到你们家了。”
边大妈听了这句话又喜又气,可又奇怪,怎么还能问出个要不要来,难道这是买什么东西吗!
但没容她问,胖主任随后的一句就把她注意力全引走了。
“你儿子挣多少钱?“
“六十四块八啊。”
“哎哟,是不少。可人家闺女挣得更多,小九十
块钱哪,纺织大厂的厂办干部,怎么样?”
怎么样?
这都快赶上边建功的一倍半了,边大妈听了这数字当时就乐了。
“哟,年轻人挣这么多,可真不错啊。还是干部?那……那这闺女多大了呀?”
“二十五。”
“我们建功可才二十三啊……”
果不其然,边大妈担心得是有道理的。
按照常理,一个岁数不大的年轻人。
正式工作岗位上,没可能收入超出常人这么大一截子去。
可架不住胖主任会说啊,“哟,大两岁还叫大啊?再说了,你们老儿子生日大,其实也就一年半的事儿。”
“更何况要不是人家姑娘一直忙事业,都忙忘了自己的事儿。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啊。”
“我也不瞒你,这次是姑娘妈急眼了,逼着女儿五一前必须把个人问题解决。否则就这凭这姑娘刚拿到手一套两居室的钥匙,慢慢找,什么样的找不着啊?”
“我还跟你说,人家个儿头也不矮,一米六七,人白净着呢。家务活就没拿不起来的。唯一能挑剔点的地方,也就是不喜欢梳妆打扮,容貌上朴实了一点……”
边大妈什么也不问了。
挣这么多,有套两居室,还问什么!
容貌朴实,那多好啊。
白就行了,一白遮百丑。
这点她特别理解,毕竟是当干部的嘛,穿得花里胡哨的显得轻浮。
哪儿像昨天那“穆桂英”,一个看孩子的,自己就像个孩子,永远不安生。
要再给她插上堆儿翎子,没准儿还真能上台唱戏去了。
边大妈欣喜若狂谢了胖主任,由着她牵线搭桥去了。
这天回去,边大妈的脑袋里老是想着这个纺织厂的姑娘。
发自内心的觉得女人干纺织工作太合适,太美好了。
她没完没了的跟老伴儿念叨,说她曾经看过什么一部纺织工厂的纪录片。
那里面的姑娘,全都拥有一身雪白的工作服和灵巧的手指,两只大眼睛
聚精会神地盯着一道道银线。
想来,管这些姑娘的人,自然更加出色。
胖主任安排得还挺浪漫,让两个人年轻人中山公园一个凉亭长廊里见面。
但麻烦就麻烦在时间急了点,时间就是两天后的星期天上午。
要知道,边大妈和边建功可正打着冷战呢。
任她电话里怎么说怎么劝,那小子也不肯答应去见纺织厂的姑娘。
这下边大妈没了辙,感到儿子实在太不懂事了,最后只能自己勉为其难前去代表一下。
在约定好的地点,边大妈一到就看到了胖主任。
她把情况一说,难免挨了一通埋怨。
正主儿的缺席,让胖主任有股说不出理由的恼怒,觉着边家这头忒不拿人家姑娘当回事。
胖主任还说,自己已经在这个亭子里介绍过十次次对象,有九次都成了。
没成的那一次也差点成了。
那次主要是双方的父母不知怎么打起来,男方的爹说女方的爹曾给他写过大字报。
总之,那不关胖主任的事。
然而胖主任自己,却是很在乎介绍婚事的成功率的,那代表了她的能力与声誉。
但这次恐怕因为边家言而无信,又得造成一次失败率了。
为此,边大妈是又感动又惭愧
尤其是当她亲眼看见不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朝亭子方向走,有几个还走进亭子里来。
望着这些美丽的姑娘,望着公园红花绿叶的景色,她就不免去想。
哎哟,这次确实是有欠考虑了。
她都没跟儿子商量好,怎么能自己跑这儿代替呢?
她能对得起那个认真打扮,满心期待来赴约的姑娘吗?
别说姑娘介意了,就是这次糊弄了过去,人家表示不介意。
那之后呢,她就能保证下一次儿子会来吗?
就这样,边大妈完全被数落的哑口无言,连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说不出。
就这时,突地,胖主任眼珠子就是一亮,并且还挥着手吆喝起
来。
“哎哟,丽华,在这儿!我们在这儿呢!”
边大妈不能不慌起来,赶紧望去,可蹊跷急了。
一个姑娘的影儿也没有,她完全没看见呢。
正纳闷时,胖主任给她一指,“你看,人家都来了,这姑娘就是赵丽华。得会儿啊,你怎么交待是你的事儿,我可不管……”
边大妈立刻大吃一惊。
因为胖主任如果不指这一下的话,她绝对认定胖主任指的这位是个男同志呢。
好家伙啊,一身蓝色的干部服板板正正,短短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
还带着一副死板的铁框眼镜,毫无半点姑娘家的特征。
对了,白倒是真白,可偏偏生了一张扁脸,身材还胖,看着至少一百三四。
那简直就像一个行走的包子,或是一阵张发面儿的大白饼啊。
而且走近了一瞅,唇上黑绒绒的,毛发重得竟然像是长了胡子。
像这样的一个人,居然叫赵丽华,简直没道理可讲。
让人觉得生活就是故意开了一个玩笑似的。
不过正是因为这样,一瞬间,边大妈对胖主任已经没有什么亏欠感了。
反过来倒是一种庆幸之情。
她庆幸的是得亏今天没让边建功来啊。
否则,这小子,那非得爆汆儿了不可。
说不准就因为这件事,不认她这个妈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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