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巍然,有人来看你,跟我出来。”
狱警高声吼道,腰间的一大撂钥匙撞在铁栏杆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在一片沉寂中十分刺耳。
狱室角落里低垂着头颅的男人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瞬,一双混沌无神的黑眸眨了眨,除了胸膛微微起伏,死气沉沉地就像是一具尸体。
他的面色因为长时间未曾照过太阳而十分惨白,原本冷峻的五官如今却十分憔悴而枯槁,双颊的肉因为消瘦已经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地凸起。
“……谁?”嘶哑的男声低低地问道,他干瘪的双手扶着粗粝的墙慢慢站起来,心底隐隐有了一丝迫切的希翼,差点一个踉跄跌倒。
说来可笑,曾经叱咤风云、雷厉风行的霍氏总裁,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鞍前马后,笑脸相迎,朋友更是不缺。
谁会料到曾经声势浩大、一掷千金的他如今却混到了这个地步?入狱快一年了,除了他的父母最开始时不时地来探视一番,那些曾经口口声声的朋友弟兄却是一次都没有来过,还有……阿白他也是从未来过一次。
会是谁呢?是阿白吗?
要知道,连他的父母都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来过了,大概现在是认识到指望不上他这个坐牢的儿子了,去忙着讨好奉承霍琮吧,像两条哈巴狗一样围着他转,阿臾谄媚,以为这样霍琮便能原谅他们了?……还真是可怜又可笑啊,他那市侩趋附的父母。
两个狱警一前一后地押着他来到专门用于探视的房间,中间是一层透明的玻璃,他被带到一个椅子上,只能隔着玻璃通过电话和探视的人通话。
“是你?!”霍巍然脸色难看地低吼道:“你来干什么,我需要你来看我吗?滚!”
“当然是来看你的笑话啊。”姜越鲤脸上带着笑意柔声说道。
她今日打扮得很是漂亮,杏脸桃腮,明眸善睐,只是画了浅妆却难掩容色绝丽,笑得时候有两个梨涡盛开,青色的长裙层层摇曳荡开,像是六月杪夏,熙色韶光。
霍巍然果然被激怒了,他脸色十分阴沉,额上的青筋跳起,他把电话泄恨般地摔掉,想狠狠地跳起来给这个恶毒的
女人一巴掌,却被无形的玻璃隔住,两个狱警很快赶来,把暴怒的他压制住,他虽有心反抗,却因为带着双手带着手铐而被两个狱警一左一右地用力控住。
“再不老实就给我滚回牢里去待着!”狱警恶声恶气地威胁道。
霍巍然冷笑一声:“我自然巴不得……”他的声音却忽然顿住,因为他看见了姜越鲤悠哉悠哉地从包里拿出了一个手链,这刹那他的瞳孔猛然一缩,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耳膜一痛。
这是阿白的贴身之物。
这是他亲手送给齐白的某高奢品牌的专属定制款手链,全球独有,他自然认得。
姜越鲤这个阴险狡诈的女人对阿白做了什么?阿白的东西怎么会落到她手里去?阿白是不是出事了?难怪,难怪阿白这么久都没来看过他一眼……
霍巍然慌急地捡起电话,连声问道:“这是阿白的手链,怎么会在你手里?你对他做了什么?告诉我!”
姜越鲤对他身后的狱警做了个手势示意,狱警对视一眼便离开了,她则悠然自得地慢慢坐下,玩着自己新做的指甲,却不回答他的问题,看着状若疯癫的霍巍然急得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被手铐铐住的双手只能无力地拍打着坚固的玻璃,脸上满是对她的愤恨仇视。
姜越鲤就像是在看一只马戏团圈养的狮子被迫囚禁在铁笼中,供人亵玩取乐,她露出那样快意的神色。
“你放心吧,齐白他很好,很快就会进来陪你的。”她轻声说,随后看着霍巍然瞬间狰狞的神色,唇角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
“你做了什么?你对阿白他做了什么?贱人,我杀了你——”霍巍然面露狰狞,疯狂地捶打着玻璃,如果他现在手上有一把刀,恐怕会毫不迟疑地跟姜越鲤同归于尽。
姜越鲤摇了摇头,惺惺作态地露出一脸慈悲:“瞧你,急什么,我真不忍心把真相告诉你了,怕你知道了承受不起呢。”
“别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霍巍然冷嗤一声:“有话就说,有种就别藏着掩着。”
“霍巍然,你被判了五年,现在才在里面待了快要一年,是吧。”姜越鲤却
忽然岔开了话头。
霍巍然满眼厌恶地瞥了她一眼,眼中喷火道:“是不是你还不清楚?不是你和霍琮联手把我送进来的?”本来他还胸有成竹地觉得他们手段不足,差了证据,可这两人也不知从哪里搜集到了,让原本可以保释缓刑的他被判了五年。
“可是你知道是谁提供给我们证据的吗?”姜越鲤柔柔一笑,抚了抚自己的鬓发:“是你最爱最爱的,阿白噢。”
她的声音很温柔,只是却像是人间恶魔的低语,如一道惊雷在霍巍然的耳膜中炸开,刺得他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霍巍然额上满是虚汗,面色煞白地喃喃道:“你在说谎,你在说谎对不对!”
“不然呢,除了你身边最亲近之人,我和小叔哪里来的你曾经执掌公司的流水账单?”姜越鲤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齐白只是为了一张国外的机票呢,就把你卖了,你们还真是相爱。”
霍巍然呆呆地拿着电话,说不出一个字来,电话里只有细微的电流声传来,过了良久,他才慢慢的闭上眼:“算了,他落难之时,我放弃了他,他恨我,也是应该的……两不相欠了。”
“啧啧啧,你还真是爱他,真是感人啊,我都要哭了呢,”姜越鲤装腔作势地拿纸巾擦了擦完全没有一滴眼泪的眼睛,阴阳怪气地继续问道:“霍巍然,你最近有没有感觉身体不舒服呢?”
“比如说,你近段时间内身体消瘦特别明显,经常咳嗽,胸痛,呼吸困难,厌食,头痛,严重时痰中带血。”
霍巍然神色一变,后背发凉道:“你怎么知道?”姜越鲤说的这些状况,他几乎都有,只不过他觉得是些小毛病,没有上心。
“因为齐白也有这些症状啊。”姜越鲤淡淡道,她顿了顿,继续补充道:“你还不知道吧,齐白他确诊艾滋了。”
艾滋?
霍巍然睁大了眼睛,凝滞在原地,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听,亦或是在做梦。
“当时齐白捅的窟窿太大,那些违约金把他卖了都赔不起,你也躲起来不肯见他,他便只能自救了,”姜越鲤风轻云淡道:“他
当时找上了,找上了盛世娱乐的王总还是张总谁来着,想着献身捞自己一把,结果碰上张总那个会玩的,带到夜会上,让很多人一起分享了这个曾经光芒万丈、高不可攀的顶流呢,结果碰上个带病的,这下好了。”
霍巍然想起齐白突然出现的那个晚上,而他们像是从前一般那样……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他疯了?”霍巍然万分不敢置信地低声喃喃,一字字像是挤出牙缝道:“他是故意来找我的?他想让我也得上这病?他疯了?”
“齐白是不是故意的,你心里有数。”姜越鲤还要在霍巍然的心窝子里继续插上一刀道:“或许他也是太爱你了也说不准呢,你们不是真爱吗,那自然要生同衾死同椁呀。”
“……他是要我死,他是要我跟他一起死啊,”霍巍然再不复之前从容的神态,死亡的威胁如附骨之疽之般覆盖在他的胸口里,让他沉重地喘不过气来。
霍巍然的手铐在桌面上碰撞发出巨大的响声,而他表情狰狞又可怖地怒吼道:“这个贱人,他是要我死啊!老子这么多年来除了违约金那件事,有哪一点对不住他了,把他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便是他让我坐牢我也不想计较,他就是这么睚眦必报吗,竟然让我去死?!”
“哈哈哈哈哈哈,”姜越鲤看见这副霍巍然样子只觉心中畅快,十分快意,笑得花枝乱颤:“你别急,齐白虽然逃去了意大利,但我和霍琮怎么忍心你见不到自己亲爱的阿白而日夜思念呢,动用自己的势力协助警察已经抓住他了,过几天他就会被遣送回国的。”
“到时候,我做个好心人,把你和他安排到一个监狱的房间里,让你们这对被世俗压迫的真爱日日夜夜都在一起,好不好?别太感激我噢。”姜越鲤笑语盈盈地说道,本来准备离去,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又回了头:“对了,霍巍然,你想看看孩子吗?五年见不着霍年,真是可怜,噢,说不定你活不到五年了……”
霍巍然面色惨白,木木呆呆地怔在原地,像是个被玩坏的破布娃娃,他一想到自己命不久矣,便只觉绝望,之前还想着
自己五年之后东山再起的雄心壮志的念头也像是泡沫般消碎不见了,现在自己连能不能活到五年都还说不准。
姜越鲤站到他的面前,隔着一层玻璃打开手机,像是生怕霍巍然听不清楚一样,还把电话凑拢了。
只见荧幕之上,有个唇红齿白的小男孩,一双漆黑的瞳孔就像是小鹿一般灵动,穿着棕色的小熊背带裤,正在无边澄廓、万古长青的草地上放着风筝,嘴巴咧开,笑得很是无忧无虑。
“年年,跑慢点,别摔了。”有姜越鲤的声音在画外响起,好像是她正举着手机在摄影一般,忽然另一道低沉的男声骤然响起:“年年,我陪你一起放好不好?”
一个身材高大健硕,剑眉星目的俊美男人入了镜,霍巍然认得他,这是经常跟齐白一起出现话题的明星,牧星洲,霍巍然之前还为了齐白抢了他不少好资源。
“好,”霍年清脆地应了一声,笑得眼睛完成了月牙,跟姜越鲤的模样很是神似,脆生生的童音继续喊道:“谢谢爸爸!”
童声稚嫩,天真无邪,却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地插进了霍巍然的心口,血肉模糊。
“霍年喊牧星洲什么?喊他……爸爸?”霍巍然不敢置信地诘问道,整个人摇摇欲坠。
“不然呢?我和牧星洲已经结婚了,”姜越鲤关上手机,柔声道:“毕竟不能让年年有一个坐牢的爸爸,穿出去真丢脸,对吗?我已经告诉年年了,你现在是个罪犯,是个坏人,没有资格做他的爸爸,而妈妈会给他找一个温柔的新爸爸,他很高兴地同意了。”
“噢,忘了说,他现在跟我姓,叫姜年,比之前好听多了。”
“我……罪犯……丢脸?……不配当他的爸爸,不配?姜年,哈,哈哈哈哈哈……”霍巍然低低地笑起来,随即声音越来越大,愈发疯狂,像是神智已经不清醒了一般,很快被狱警打开门钳制控住,被强制扭送离开。
姜越鲤踩着轻快的步伐出去,裙摆蹁跹飞扬。屋外,是蝉始鸣,半夏生,六月的阳光正好,菡萏为莲,桐花馥,凌霄结。牧星洲站在浓密的树荫下,含笑看着她,一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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