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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赴火蹈刃(1 / 1)

这世界的本质是一个游戏。

除了大崇的皇帝是天选玩家,其余人等皆可算作是npc。

世界是游戏世界,玩家是穿越来的玩家,整个世界的其余普通民众,汲汲于生存,奔波于故事线里充当背景板。

屠戮npc会有负罪感吗?当然不。闻人吴于是一手挥舞着画戟,一手微勒着缰绳,稍稍一挑就将交睫之隔的敌将钩下马。

对方重摔在地,闻人吴驱马扬蹄踏下,鲜血和肚腹破裂声一并迸出,白马踏血云。

竟是这般残忍。尽管他也是个npc,此种行径无异于原住民窝里斗。

姜祁簇守在军帐中听闻这一讯息,蹙眉掀开帷幔,未待大步跨出便被斥候跪地声拽回注意力:“你可看清匪首长何模样?”

“……未曾。”

姜祁簇见过,那是一个蒙着面的人。

他背后恍披玄色的大日,顶着一头杂乱未梳的燥发,然而眉硬眼凛,黑沉沉的瞳仁僵僵地嵌在眼眶里,活像只被钉住薄翼的死蝶。

诸多违和感悉呈在他面上,那是一张英隽秀润为底、沧桑桀骜为枯笔的工笔画。再多的便看不清,身后潮水般的蒙面武士簇拥着他,隐隐以他为首。

姜祁簇是大崇皇帝姜有怀的第五子,换言之,他是穿越来的玩家与此界女子苟合的产物,并且缘于亲娘是个异域小国的公主,他的血统并不纯粹,外貌上也较肖似异域人。

大崇从无差使皇子当监军的先例,那历来是太监的活计。可叹他不受待见,未及弱冠便搁边陲吃了好两年的沙子,对于交锋的老对手——前朝的一起子余孽,那是排摸得一清二楚。

姜祁簇之父,姜有怀生来自带着赫赫异禀、玩家光环。待他“众望所归”地坐上皇位后,前朝的小皇帝,谥号叫灵帝的,就只好携众臣四散奔逃。

灵帝还活着,缘于是前朝的废帝,便破天荒地在生前就悉知自己的谥号。

他这皇帝做得倒霉透顶,上位时是被自诩精忠的老臣兀自皇袍加身,来不及犬马声色、纵情欢饮便又被大崇的皇帝掀翻在地,扯下皇位,并且日后史书工笔定会细细篆刻他是个亡国之君

,徒背千载污名。

他是幸运,还是不幸?

闻人吴无暇去想,夹紧马腹,手上再趁手不过的长戟挽出一个漂亮的银弧,他拎着这沉重的兵器,却像拈着细直竹竿般平刺出去。

“噗——”的扎破皮肤声,闻人吴喜欢这个声音,这是对他骁勇善战的最好褒奖。一头乱发被风吹得向后飘飞,眼前人的鲜血便兜头喷射在他的脸上,有几滴覆在眼眶下,状如血泪。

他哈哈大笑起来,假人似的眼珠子间或一轮,才叫人诧异他竟是个活人。

对方的痛苦与难以置信,紧紧地攥住刺破咽喉的戟杆,不甘心的满目怨恨,闻人吴统统熟视无睹。

他一沉手腕更猛力一扎,以顿挫之势狠狠劈开对方头颅,鲜血四处飞溅,头颅被上挑而起,他迎上前去,头颅应声掉到他手上。

不得不庇护同龄的灵帝,自己又是幸运,还是不幸?

闻人吴拽着尸首的头发,驾马冲到敌军中,所到之处他只需一晃长戟,对方便连人带马怔怔后退。

这前朝余孽披头散发、衣衫堪称褴褛,黑色的曳撒饱吸血液,颜色是浓郁得再化不开的暗。山川湖海、潇湘八景峥嵘铺陈在他周身,倘若未曾满脸血污,瞧着更像是个五陵年少。

他微微扯松点面巾更方便透气,黑黢黢的眼睛斜斜地下睨着似在走神。

“小吴将军,小心!”身后的暗卫一击挑翻一个偷袭者,叫闻人吴如梦方醒,他微偏过头去冲他道谢。

“您小心自身。”对方短促有力一颔首,径自投入到下一场拼杀中去。

这场战争,旷日持久。

日暮西斜时暂且抑制住对方的攻势,闻人吴深知今日的难关姑且已度。他坐在高头大马上静望远方,残阳如血,旌旗猎猎被朔风卷挟着,硕大的“奉”字若隐若现。

奉朝已经覆灭良久。

清扫战场,掩埋尸骸自有底下人操心,闻人吴怀揣着那颗头颅先行回营地。一路上穿着缀鳞重甲的亲兵见着他,无不恭敬地躬身行礼,唤他“小吴将军”。

他不姓吴,也没当过将军,但他爹是。

底下人约莫是觉得喊他为“小闻

人将军”稍显滑稽,就自己琢磨出这么个称谓来。

难以想象怎会有人这般愚忠。闻人吴的爹,闻人平早年在战场上落下过暗伤,陈病旧疴一直不见大好,年轻时损毁了身体底子,于是子嗣一直几近凋零,人近中年才得了闻人吴。

照说老来子必定备受疼宠,但闻人吴没怎么荣享过父爱,他老爹将满腔的慈父之情尽数投诸在灵帝身上。国都被攻破,他爹带着灵帝潜逃时,要不是闻人吴自个寻来,像个狗皮膏药似的黏着大队人马不放,早被抛在京中成了前朝官眷阶下囚。

他恨。一路且奔且逃,从陆路走时他像个没甚身份的小兵,须得上阵杀敌;从水路过时也不得安生,被追兵围堵后是他背着灵帝泅水先行。

闻人吴时常想剖开他爹,瞧瞧他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那简直是偏心偏到东土大唐去了。

灵帝住的军帐是独独一间,用料和密封性俱是上佳。闻人吴掀帘进去时顺手揭掉脸上的面巾,顺带胡乱地抹了把脸,谁料想竟把原先洁净的下半张脸也染脏了,他自己倒不知,兴致颇高地迈步往里走。

“阿吴!”这少年皇帝惯常称呼他为阿吴,闻人吴认为那带着几分笼络和讨好,乍听却像“啊呜”似的,不仅不好听,还让人直掉鸡皮疙瘩。

对方见到他,面上是受足了惊吓的惶然,闻人吴丝毫不知自个腮边染血的模样是如何骇人,只单手提着那大崇副将的枯发,像呈上晚膳似的抖落给灵帝看,尸首死不瞑目的双眼正对上年轻的亡国之君。

肉眼可见,对方脸上的一丝红润瞬间遁逃。闻人吴于是更不错眼地凝视灵帝,以期从对方身上迸发出的丑态里摸寻到乐子。

但他待这废帝一向不走心,奚弄对方的把戏每每都是老一套。死人见得多了,再是胆小也不怵。

灵帝怯怯地扬头,搭在案角的手却暗自下了狠劲。

“少主,把这东西的牙齿敲掉做成璎珞,您戴在身上充作颈饰,定是漂亮得很。”闻人吴将头颅缓缓摆在案上,悉心调整角度以便能让灵帝一览面目。

他嘴里押磨着不着四六的酷刑,神色淡淡地逼视着

眼前人。

今日他自个的亲信来报,说是灵帝和闻人平一直呆在军帐里,筹谋着事儿还特意避他甚远,闻人吴心气高,受不得这个。现下处置死俘是假,施压让灵帝方寸大乱才为真。

“你上哪儿去寻个工匠来做这个?”灵帝不自然地笑开,朱颜粉面上漂着层浮油般的浅笑,闻人吴一瞧就知对方是千万般的不情愿,却不敢当面驳斥,索性拿“寻不到工匠”来搪塞他。

“这有何难?”闻人吴冲他微笑,他笑起来时恍若玄色的大日开始倾垂,涌现出一股子冰凉而灼手的光辉,实在耀眼极了,于是连颊边尚未干涸的血迹都显得更可亲几分,灵帝一时愣神。

闻人吴一边睇灵帝,一手毫无顾忌地硬挤进尸首的嘴里,所幸他在砍下这颗头颅后便掰开过它的下颚,尸僵也无碍,手指不知排摸到哪颗牙,趁着巧宗儿极顺利就撬下一颗,牵污沾血分外瘆人。

灵帝被恶心得移开视线,面色复又煞白起来。

案上先前人留下的君山银针早已凉透,茶盏里的枝枝水水几近见底。闻人吴知晓自个的老爹喜饮君山银针,瞧着他俩一定是相谈甚欢,他父亲就连灵帝这儿的茶水都贪墨了个干净。

闻人吴将撬下来的牙丢进茶盏里,二者相撞发出好听的玉石相击声,他复又将手塞回头颅嘴中如法炮制。将尸体之牙扔进自个父亲喝过的茶水里,却亏他端的是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

“涮一涮,弄干净雕好了,标下再给您送来。”

灵帝禁不住支起衣袂掩住欲呕的唇齿,目光流动若水地扫视过闻人吴。闻人吴权当什么都没瞅见,极没眼色地傻伫在那儿,活似个木头桩子。

“我累了,你且出去罢。”灵帝佯作虚弱状一摆手,早在国破被老闻人将军带出时,他便不再自称“朕”与“寡人”,倒尚怀几分自知之明。

“您好好歇着。”闻人吴却毫无这种自觉。他双手覆于袍襟随意一揩,欺身上前假模假样地一揖手道,“标下诚心想为您分忧,白日里您与阿父商讨的事宜尽可告知标下,我等必赴火蹈刃、继之以死!”

灵帝定定地望着他,这话说

出口他二人皆是不予相信。面上君臣相得的架势却摆得颇足。

于灵帝而言,闻人吴是一把锋利的刀,然而过于吹毛利刃反倒有噬主之嫌,那是烫手的名家细作,从坩锅里取出尚需淬火打磨才能算日臻完美。

“无妨,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左不过是在琢磨接下来的排兵布阵,依你之见,攻守孰为妙?”

“避世一段时日方为上策,眼下崇贼恣肆,正面交锋我等正处于下风……”

灵帝这便是嘶咳起来,青筋蜿蜒的手无意拂倒了杯盏,茶水洇湿了闻人吴的褂面,那里面却还攒着死人牙齿。

闻人吴面不改色地伸手捞平它,只虚扇了自己几耳光,口中絮语“请您恕罪”,那巴掌招呼在自个脸上却半点声儿都没激起,还特特作出拙劣的毕恭毕敬相,着实可恨!

灵帝真被气得胸口憋痒,假扮的不适眼瞅着真成了病恙。闻人吴见好就收,复一揖手总算告退,临走前还不忘回端上那盏茶,显是真预备着给他捣鼓出劳什子的“人齿璎珞”。

闻人吴一掀帘出帐,临走前瞥见灵帝攥烂了手边的一沓子纸。

何必呢。闻人吴差点嗤笑出声,这年轻的君主未免太沉不住气,他俩彼此厌恶,但又暂时甩不脱对方。既是如此,面子情总归是得摆撑出来的,对方倒好,还没复辟成功呢,就打算一脚把人蹬开。

闻人吴转而去往校场,亲信笑嘻嘻地迎上前,耸肩耷背地接过他手上茶盏。

不愧是自己人。还是自己人用着舒心,闻人吴有一搭没一搭地浑想着,亲信一三顶着料峭春风咧出一个媚笑,那当真是值得模仿和品赏的一个表情,倘若闻人吴能得其三四分精髓,没准儿能哄得灵帝神魂颠倒。

“把牙拣出来,送到徐千手那儿做成一串。”闻人吴抬手在空中比划形状,“甭磨圆润了,刺刺扎扎最好,洞开得小点,别把牙呲碎了。”

一三得令,脚下不停地奔出校场,闻人吴来回踱步,另一亲信二七脑子稍活泛些,当即咂摸出他心情不好,只垂首作瑟缩鹌鹑状:

“今个少主与老将军商议许久,标下没打探出什么有用的……”

他没故作谦卑说我等无能,搞不好这位嘴皮子上下一掀,真点评“嗯,确实无能。”倒叫自个下不来台。

闻人吴神色深深地凝视着校场中央,吝惜多给二七几分眼色,他俩站得间隔又稍远,因而闻人吴的低语声倒更像是在说与自个听:“他心大了,再按捺不住。我劝他蛰伏,他偏要杀个天翻地覆,却还派我做那送命的急先锋,还动着复辟的心思呐。”

二七一愣,更加埋头呵腰道:“那现如今您待如何?”

“如何?我能待他如何,他在一日,我便当他是佛龛上的泥像一日,但自个收不住心,就莫怪我将它掼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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