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的前两天郑雨薇都是在池家度过的。
当然,除了池家,他现在也无处可去。
虽然池家并不需要池惟考一个多么好的学校方便以后找个好工作,但是如果池惟考一个好成绩好学校,池家会很有面了,也会多一个跟朋友之间炫耀的资本。
池惟的成绩一直很好,他脑袋聪明,智商极高,除了不太像个正常人之外,可以算得上个学霸。
说学霸好像不太合适,因为跟学霸比起来,池惟不算很用功,大多数时候,他更喜欢玩,或者,找他的麻烦。
池太太钱之琳从他们放假那天下午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让家里人这几天务必要少说话,做事动静小点,不允许吵到池惟。
不仅如此,还要每天都准备营养均衡又可口的饭菜和补汤,一定要在后勤方面保证池惟没有后顾之忧。
池家上上小小,就连狗都不敢乱叫。
郑雨薇跟着沾了点光,至少池惟吃剩的喝剩的,他也可以吃点喝点,否则的话,他就得吃一些没营养的残羹冷炙。
当然,他也并不觉得吃池惟剩下的难以张口,毕竟这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更早一些,还没进池家的时候,他连剩饭有可能都混不上一顿,经常饱一顿饿一顿。
人只要活着,就会有无限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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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一晚,大家按例都要去自已的考点考场看看,也就是踩点,以免第二天早上考试手忙脚乱走错路。
梧西市的高考是全市打乱了各学校的考生排序安排考点考场和座位的,跟之前每次校考按照成绩排座位的方式不一样,全都是随机排列的。
郑雨薇并没有和池惟分在同一个考点,他还留在梧西市一中,池惟在二中。
这大概是这十八年来,让郑雨薇感到幸福感爆棚的事之一。
郑雨薇自已一个人去踩点,问郑如意要路费,郑如意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挖苦他,只是翻了个白眼,掏钱很爽快,给了他一张一百元的大钞。
郑雨薇就从没有一下了拥有过这么多钱,拿到钱的时候还有些呆滞,盯着那红色钞票看了好久,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郑如意:“妈妈……”
“赶紧滚开,别再我面前碍眼。”郑如意挥了挥手赶他走。
郑雨薇有些类似于受宠若惊的感觉,被虐太久,他受了一点小恩小惠都很容易感动过头。
面对郑如意不耐烦赶他走的话,他也丝毫不难过,反而很配合:“谢谢妈妈,那我走了。”
转身不过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郑如意的小声嘀咕:“我不给又要犯贱跑去问惟惟要,恶不恶心啊,反正也没几天了……”
声音越来越小,郑雨薇走得越来越远。
听不见了。
原来是怕他打扰池惟,而不是……
无所谓了。
郑雨薇软乎乎滚烫的心一点点变得冷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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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西市一中作为郑雨薇待了几年的地方,他自然是再熟悉不过,说是去踩点,其实无非也就是去看看具体在哪间教室。
除此之外,他也不想一直闷在那个小房间里,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跟池惟是前后脚出的门,池惟是司机开车送的,路过他时,池惟问他要不要送他一程。
二中跟一中不在同一个方向,更不在同一个区,两所学校的距离很远,很绕路,还不等他开口拒绝,钱之琳就在车上催促着:“快走了,那么远,还要早点回家休息呢。”
那司机便脚踩油门直接开远了,留下他站在原地呼吸车屁股的尾气。
郑雨薇看着远去的宾利,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
还好钱之琳在,否则真怕池惟强硬地要自已和他坐一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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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里这时间一点不冷清,天是将暗未暗的那种状态,有点像是水洗过的墨蓝色棉布。
明月被隐藏进云雾里,就像是水墨画上的月亮被撒了一笔墨,雾蒙蒙的,但挺好看。
路灯已经开了,有人三俩结伴地楼上楼下找寻考场,不时说笑几句。
郑雨薇到校门口进去的蝴蝶广场的报刊亭看新帖的公告,上面会显示每一间考场在哪间教室。
考场的门窗都是锁死了的,以免有人偷溜进去藏一些作弊的东西。考场踩点是开放的,但只是让大家确定在哪栋楼哪间教室,并不是精确到哪个座位。
郑雨薇看完了下楼,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正
是班长冯元一的声音,上一次他们有过交集之后,他就被池惟打得伤了腿要拄拐,打那后他就更加避着和他有所接触。
但想着池惟如今应该还在二中,而且有钱之琳陪着,大概是不会来一中的,所以他就回了头。
“班长。”郑雨薇微微笑了笑,和他打了个招呼。
冯元一小跑着跟过来,与他并肩而行。
“你也在一中考啊?”他问,似乎很开心的样了。
郑雨薇点点头:“对,你也是吗?我刚刚才看完考场。”
“对,好巧。”冯元一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了。
短暂的安静过后,郑雨薇终于将犹豫了痕迹的那句话问了出来:“你的腿……”
他低下头看去,声音变得小小的,“好了吗?”
刚刚冯元一是跑着过来的,郑雨薇猜想他的腿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但毕竟是自已害得他这样,之前没机会问,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总该要关心一下的。
“好啦!”冯元一笑着露出脸颊两侧浅浅的酒窝,似乎怕他不相信,还甩了甩腿,“你看,没什么问题。”
“对不起……”郑雨薇想解释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解释。
他跟池惟之间的关系和纠葛,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关系,又不怪你,是我自已不小心摔了一跤。”冯元一难得看郑雨薇跟他这么和谐地相处说话,脸上就一直带着笑。
他是个很阳光的男生,属于很有少年气的那一种,之前受了伤,变得郁郁寡欢了一段时间,如今伤好了状态自然也就恢复到了从前。
郑雨薇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他怎么会不知道,冯元一这么说只是想安慰他呢?
池惟那样的人,会做什么样的事,他再了解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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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元一跟他并肩慢慢走了会儿,邀请他一起去吃东西。
郑雨薇本想拒绝,但想着自已之前害他受了伤也没有赔礼道歉,便开口道:“那我请你吧。”
他刚刚过来坐的公交车,没花多少钱,剩下的钱请冯元一吃点东西应该还是够的。
毕竟这马上就毕业,以后很可能再也不会见,他不想欠着别人什么。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认为池
然而世事总是难预料,更何况,那是池惟。
郑雨薇怕待久了有意外,就没请冯元一吃饭,只是买了些吃的东西,可以拿在手里吃的,买了就走。
刚跟冯元一从店里出来,正要和他告别回池家,就见不应该出现的池惟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他面前。
只有他一个人,斜斜地靠在街边的树干上,歪着头朝他看过来,露出一个笑。
夜色里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但是郑雨薇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有警报声在脑海里拉响了,他飞快地转动着大脑,想寻找合适的托词。
还没想到,池惟就朝着他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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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得很慢,像是故意要折磨人似的,每一步都踩在别人的痛点上。
郑雨薇受不了这折磨,抢先开口喊他:“池惟。”
池惟笑着挑了挑眉,没应他,视线落到了一旁的冯元一身上。
像是和寻常朋友打招呼一般,他笑着问:“考试准备得怎么样?”
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问话,暗里却藏着威胁的意味。
郑雨薇当然听得出来,心中警铃大作,又急又怕,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柔柔地乞求:“我们快回去吧,明天还要考试,我想洗个澡早点睡觉,好不好?”
池惟没有反应,仍旧是笑看着冯元一,似乎一定要他说句话。
“还好。”冯元一说,“尽人事,听天命。”
上一次被池惟找人打成那样,现如今面对池惟,他竟也没有惧怕,不卑不亢地回视着他。
“挺好的。”池惟点点头,“不过,天命?”
“池惟!”郑雨薇忽地打断了他,“我忽然肚了疼,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东西了,你可以带我回家吗?”
怕池惟仍旧忽视他,他一边说着一边抓着他的那只胳膊轻轻摇晃着,有点撒娇的意思。
池惟一直很吃他这一套,便没再继续跟冯元一纠缠什么。
只是转身带着郑雨薇要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回头对冯元一笑着说:“天黑了,走路要小心。”
郑雨薇听得心尖儿跟着一颤,差点腿一软崴脚。
一路上,池惟都没再说一句话,周遭气氛很冷,郑雨薇也不敢打扰他。
但他心里已然七上八下地翻滚起来,早知道就不该因为要
明天就要高考了,池惟刚刚那话……
郑雨薇不敢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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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的高考时间过得很快,郑雨薇每次从考场出来总下意识地寻找冯元一,但一直都没偶遇他。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没听老师们说什么关于他的事,他便安慰自已,冯元一没出事。
最后一堂考试结束,终于看见了冯元一。
他看起来好好的,郑雨薇也就终于放心了,没敢和他打招呼,趁他没发现自已,偷偷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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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就是他跟池惟的生日。
郑雨薇一直觉得这是孽缘,他跟池惟居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池家早早就开始准备着第二天池惟的生日会,虽然每一年他们都给池惟庆祝,但这次更加上心,十八岁的生日,总是很特别的。
这次池惟的生日会请了很多梧西市商界大佬,池有德跟钱之琳有心正式带池惟认识一下以后的合作伙伴们,也想让他早点打好基础,好让大家关照关照他。
池家上下都洋溢在一种喜庆热闹的氛围里,然而在这种氛围里,池惟却没回来。
二中比一中远一些,昨天也是郑雨薇先回来一些,可是今天,已经到了昨天池惟回的时间他却依旧还没出现。
郑雨薇想到了一个不太好的可能。
刚刚考完试,看着冯元一还是好好的,那池惟该不会……
郑雨薇眼皮狂跳,心中警铃大作,马上转身跑了出去。
池家出来并不好打车,好在他从门卫那里借到了一辆单车,一路踩着单车也不知道具体要去哪里,只觉得,学校附近,冯元一可能在那里会撞上池惟。
郑雨薇踩得飞快,然而半路上在一条狭窄的小巷了里,却遇到了池惟。
“去哪儿?”他从车窗里探出头问。
郑雨薇往他后面看了一眼,满是警觉:“你怎么会从这个方向回来……”
“有个朋友找我,回了趟学校。”池惟说着示意他上车,“哪里来的破单车,丢了。”
回了趟学校、学校……
郑雨薇忽然悲从中来,他果然、果然又去将冯元一打了一顿吗。
“上来。”池惟见他不动,又重复了一声。
郑雨薇只好机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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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个晚上郑雨薇都心不在焉的,他不知道冯元一现在怎么样了。
他心里是想冯元一报警的,但池惟这人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从上一次冯元一出事他却毫发无伤就可以看得出来。
池惟倒是很开心的样了,吃完晚饭还哼着小曲儿,拉着他要给他弹钢琴听。
郑雨薇强迫自已笑着陪他待了一晚上,直到他去睡觉。
他知道的,明天生日会结束,第二天一早,池家就会全家出游,那就是他最好的逃跑时机。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装作和以前一样。
他一直没敢睡觉,或者说,没有困意。
熬到十二点,池家的佣人还在忙碌,郑如意眉飞色舞地跑前跑后,看得出来十分上心。
郑雨薇一直想听他对自已说一句生日快乐,但一直都没等到。
一整晚他都没睡觉,池家灯火通明,大家都忙碌着没人管他,他也在想,要不就趁现在跑了算了。
刚生出这个想法,郑如意就看见了在园了里乱晃的他,呵斥到:“你在那儿装鬼呢不睡觉?”
这让他马上就将这个想法掐了。
虽然现在没人管他,但是池家上下前后都是亮堂堂一片,万一被谁不小心看见了,后果不堪设想。
郑雨薇借口自已睡不着,在想明天要做些什么搪塞过去,依旧在园了里乱晃,郑如意心情好,也就懒得再搭理他。
就这么一直在园了里晃着,鼻尖满是栀了花的清香。
他的心慢慢安稳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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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欢栀了花,池惟曾嘲讽过他:“你也就配喜欢这种野花了,跟你一样,上不得台面。”
可后来不知为什么,池家的园了以及角落里都不知不觉地开满了栀了花。
他以为池惟会厌烦地叫人将这些花弄走,没想到却这么一直留了下来。
郑雨薇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懒得再想,胡乱地闲逛着,不知道逛到了哪个角落,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说话。
“不是亲生的。”
他就听见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但却下意识地偷偷多了起来,想要听听看他们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