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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木森垂眸看着手中的文件,浅白的光线也同样落在他的脸上,却与一旁男人的冷厉不同,只浅浅地映衬出了一种单薄的褪色感。

他连视线都没有抬起,淡淡道:“陆董和林少是事实婚姻关系,但我们并不是。”

耿芝呼吸一滞,握着方向盘的手瞬间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颜色分明。

方木森却恍若未觉,还把文件翻了一页,继续看着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耿先生,我们十年前好像就分手了。”

耿芝的下颌紧绷着,绷出的线条笔直锐利。他的胸口猛地起伏了一下,开口时,语气却还算平静。

“十天前,我重新追过你。”

“你还没有给我答复。”

方木森的睫毛轻轻晃了一下,视线还落在纸页上。

耿芝单手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在唇间,没有点燃。

“你明明也在相亲。”

方木森正想说话。

耿芝又说:“你也和我相亲了。”

方木森:“……”

那是你把相亲对象吓走了。

方木森浅浅地吸了口气,终于抬起了视线,望向前方车窗外的夜景。

“耿先生,不是我不回答,是你不需要。”

他平静地说。

“我在相亲,但你没有。”

耿芝抬手把烟取下来,夹在了指间。

他的嘴空了下来,却没有开口。

跑车速度渐渐放慢,目的地近在眼前。虽然夜晚光线不太充足,方木森还是认出了周遭环境。

他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这里是方木森住的小区。

看来今天不必再费心劳力地和人争辩不想去他那里的问题,大概对方也厌倦了这种拉锯。跑车开到楼下,方木森正打算开门下车,却发现耿芝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直接把车开到了地下车库。

跑车在车库停好,方木森下车的时候,驾驶座上的耿芝也走了下来,熄火上了锁。

方木森皱了皱眉,问:“耿先生还有事?”

耿芝从车的另一侧绕过来,跑车钥匙漫不经心地勾在尾指上。他走到了方木森面前,地下车库的光线本就不怎么好,耿芝又比方木森高出半头,这么一站,就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

耿芝微微倾身看他,方木森站的位置不好,背后就是跑车,退也退不开,只能面对面地和人对视。耿芝靠过来的时候,身上有很淡的葡萄玫瑰香,微醺的甜味,不知是男士香水,还是酒香。

耿芝专注地望着方木森,俊美的面容在暗沉沉的光线下甚至让人恍然间显出一瞬错觉般的妖冶。

他问:“谁说我不相亲?”

竟是回答了方木森刚刚在车上的那句话。

方木森一怔,就听耿芝继续道。

“我不仅相亲,还恨嫁。”

方木森:“……”

他眉心微蹙,不是很想和耿芝在这种事上开玩笑。

方木森正想说什么,一旁却又有车停进来,车主和方木森认识,还顺便和他打了个招呼。

地下车库到底是公共空间,也不方便在这里多聊什么。方木森和邻居点头打过招呼,就转身走去电梯上了楼。

耿芝仍旧跟在他身后,似是打定了主意要一起。电梯里还有其他人,方木森没说什么,直到上到家门口,要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方木森才回身对跟着自己的男人道。

“谢谢耿先生送我回来。”

走完这段路,他的语气已经重新变得心平气和。

“我等下会把打车费用转给你,请回吧,明早还要上班。”

对这明显的逐客令,耿芝的反应倒是方木森意料之外的洒脱。

他“哦”了一声,说:“那你早点休息。”

方木森礼貌道:“你也是。”

但下一秒,他就无法再维持神色的平静——方木森亲眼开着耿芝拿出一串崭新的钥匙,打开了自家对面的那扇房门。

“明天陆英隼的车要送小鸟上学,上午金茂的会我也会去,载你一起。”

耿芝随手拉开房门,并指用指甲在唇上点了一下,双指朝前轻轻一送。

“晚安,新邻居。”

走廊里只剩下了愕然的方木森。

——

夜晚。

【耿力量:小鸟,帮我个忙,明儿你别走路了,坐车去学校】

消息发出去了有一会儿,却没有收到回复。

耿芝看了眼始终没动静的对话框,拿起手机把电话打了过去。

不过通话才响了一声,耿芝想了想,又把手机挂断了。

这个时间点不回消息,明天估计不用他提,林与鹤也必须得坐车上学了。

耿芝猜得没错,第二天林与鹤果然是车接车送。

因为走路不太方便,磨着会疼。

不过林与鹤也打了电话过来,问起了昨晚的信息。

“你昨天找我有事?”

坐在会场大厅里的耿芝遥遥看了一眼正和人交谈的修长身影,视线在那清俊的侧脸上细细逡巡过一圈,才回道。

“没事,已经解决了。”

林与鹤见状就没有多问,他显然对另一个话题更好奇。

他甚至悄悄压低了声音,问。

“耿哥,你最近……在追初恋吗?”

“嗯。”

耿芝淡应了一声。

电话那边顿了一下,才继续问。

“是,方大哥吗?”

耿芝扬了扬眉毛。

“你怎么知道了?”

真稀奇,榆木疙瘩都能开窍了。

不过这也不难猜,耿芝随即了然。

“陆难说的?”

电话那边又顿了顿,才含糊地应了一声。

昨天终于被……教会了。

翻来覆去地教了好久。

林与鹤轻咳一声,把话题扯回去。

“你们原来在一起过?”

“嗯。”

耿芝半倚在皮椅上,单手拧开一瓶依云,抿了一口。

“他十四岁的时候被陈家收养,陈家和我爸做过生意,我们有过交集。”

耿家的生意做得很大,现在更是已经成了上市公司。和他在生意上有所往来的人不计其数,说起来,耿芝之所以会注意到方木森,还是因为林与鹤。

林与鹤的妈妈去世那年,方木森十六岁,正是因为在林母葬礼上的偶遇,耿芝才留意到了这个沉默内敛的清秀男孩。

方木森家境贫寒,他的父母早亡,从小被寄养在亲戚家。他上小学的时候,偏远地区的扶贫工作还没有现在这么到位,方木森连学杂费都交不起,是林与鹤的妈妈资助他读完了小学和初中。

十四岁那年,方木森的亲戚过世,林母虽然资助他多年,但身体状况不允许再收养一个孩子,况且当时小林与鹤也还在养病。

因此同年,在当地福利院的帮助下,未成年的方木森被无法生育的陈家夫妇正式收养。

陈家家境殷实,虽说无法和耿家相比,但和方木森原本的家庭环境也可以说是天差地别。方木森被收养,是幸运,也难免会有不适应。

耿芝当时尚未认识他,不太清楚方木森初被收养时的生活,但在那年的聚会里,耿芝看见过方木森两次,两次方木森都在被排斥,冷落,甚至被嘲笑。

起因似乎只是因为他拿刀叉的姿势不规范之类的小事。

当时耿芝也只是个旁观者,直到一年多后林母的葬礼上,耿芝才真正留意到了方木森。

那一年,陈家夫妇刚刚生下一子。

忽然降生的新生命对多年未育的陈家夫妇来说是件天大的喜事,只是这件事却让本就不太能适应新家环境的方木森,处境变得更加尴尬。

那时方木森已经十六七岁了,相貌出落得愈发清隽,身体也抽了条,清瘦却不虚弱,带着少年独有的美丽。

再被人欺负戏弄的时候,也不再会和原先那样涨红了脸讷讷难言,只是淡然一笑,不予理会。

倒是真有人被那笑容惊艳,刹那间甚至忘了刁难的言语,只会愣愣地盯着他看。

耿芝还记得这个曾在祝阿姨葬礼上见过的男孩,也顺手帮他解过几次围。后来事情慢慢传开,又传讹了,说是耿芝对方木森有意,似乎是想要追他。

流言传到本尊耳中,耿芝也只觉得好笑,没怎么在意。

只是他不在意,却有人听进了心里。陈家听说这件事之后,就想方设法给方木森报了耿芝在读的辅导机构,那时陈家正在和耿家做生意,他们殷切地希望能和耿芝打好关系。

耿芝起初对这种事并没有兴趣。

不管怎么说,无法否认的都是早就被**裸摆出来的图谋和目的。

只是后来,事情的发展却和他的预想有些差距。

又有谁能料算自己的爱情?

耿芝并没有说太多,只简单和林与鹤提了一句自己和方木森认识的原因,林与鹤听了感叹:“真的好巧。”

他又问:“那你们为什么会分开啊?”

耿芝把瓶盖按回瓶口,拇指按着瓶盖旋了半圈,淡淡道。

“出了点意外。”

林与鹤虽然在感情方面有些迟钝,却不是当真愚痴,他听得出来耿芝不是很想聊这件事,就没有追问,换了个话题。

“那你们现在是重新在一起了吗?”

耿芝的视线重又落在了远处那个戴着细边眼镜的年轻男子身上,沉默片刻才道。

“还没有。”

“加油啊,耿哥。”林与鹤说,“前两天我和耿叔叔打电话,还提起了这件事,他和阿姨也支持你,都想让你早点定下来。”

耿芝没什么表情地听着,淡淡应了一声。

随后,他把话题扯开了。

和林与鹤的商业合作只是耿芝工作的一部分,他还有很多其他生意。这次耿氏在国内的业务拓展,就有和泰平的合作,对接人正是方木森。

合作的项目让两人在工作上有不少交集,他们又住在同一栋楼上,低头不见抬头见。

方木森一开始还有意回避,后来实在避不开,也就放弃了。

跟了他好久的男人终于如愿以偿,两人相处的时间比之前几乎是翻倍增长。

只不过这相处绝大多数都和工作有关。方木森似乎是和老板陆难学的,工作起来什么都不顾。陆董还有条件随时用餐,方木森没条件,错过就干脆直接不吃了。

合作这些天来,耿芝没少给方木森带东西,有甜点,也有正餐。不过他送了没几次,方木森就找了过来,很客气地跟他商量。

“耿先生,下次不用再给我送东西了,公司点外卖还是挺方便的。”

“我没办法给您回复,收了您的东西也是亏欠,实在难心安,这是前几次的饭钱,已经转到了您的卡上。”

耿芝的脾气一直不太好,不然小时候父母也不会特意多让他和林与鹤接触,想让林阿公家温柔文静从小练书法的小朋友熏陶一下耿芝的性子。

方木森自然也有所了解。

他做好了耿芝不收钱和生气暴怒的准备,却没想到对方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回了一声。

“哦。”

哦什么?

耿芝却再没给出其他什么反应。

接下来,耿芝果然不再给方木森送东西了。

只是方木森还没轻松多久,就发现——耿芝直接改成给整个项目组点餐了。

“你们公司点外卖的确挺方便的。”他说。

方木森:“……”

方木森忙得厉害,实在没力气再和对方争辩,好在耿芝点餐的频率不算离谱,而且眼看合作的时限就要到了,方木森就没再分心去管这些。

除了共同外出和出席会议,耿氏和泰平项目组的合作交流大多还是在线上进行。方木森在泰平大厦工作时,并不会和耿芝一起。

但他每次下班出来,却总能看见熟悉的身影。

耿芝之前已经在国外定居,按理说国内应该没有多少东西才对,但方木森却已经数不清自己见过多少辆耿芝开来的新车了,他没办法凭车认人,但每次都会看见斜靠在车旁的高大男人。

有段时间耿芝的车甚至一天一换,车身还和他的衣服同色。

方木森不是没见过有钱人,他的老板就有不少车,但那大多是商务系列,平日也都是按用途选择,哪儿见过这么……骚包的。

车倒也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不管方木森加班到多晚,都能在大厦楼下看到耿芝。

等着把他这个邻居“顺路”捎回去。

合作结束前的一周,方木森从办公室出来,就在大厅的窗户旁,看到了楼下明灭的光点。

已经很晚了,大厦门口的广场都熄了大半灯。楼里几乎走空了,没有经过的同事会侧目,耿芝就把车从不惹眼的路边开到了门口不远处的树下,站着等他。

方木森的视力不是很好,平日里离不开眼镜,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只有星子大小的光点。

那是等他的男人夹在指间点燃的烟。

初夏,夜晚的风略带闷躁,吹得久了,却还是会显出凉意。

方木森在窗边沉默地站了很久。

除了垂眸,他什么也没有做。

耿芝刚抽完一只,伸手把烟按熄在了车内的烟灰缸里,他若有所觉,抬头朝方木森所在的楼层看去。

一排窗户空荡荡地亮着,原本暖黄的灯光在夜幕下褪色出惨淡的苍白。

一周后,让双方忙了接近两个月的合作项目终于完成。

后续还有一些收尾,但已经比前些日子轻松很多了,已经是下班时间,方木森好不容易处理完手头的文件,就先去了一趟凤栖湾。

这些天他在忙合作项目,陆难那边的工作大半都是由其他助理负责。不过能进凤栖湾的,始终还是只有方特助一个人。

方木森把报表带过去的时候,林与鹤也在。

他放学了,正在书房做题。

方木森汇报工作时,就发觉林与鹤一直在看他。

前些时间在处理合作项目,方木森自然也有些日子没见到林与鹤了。他大概能猜到原因——对方应该已经知道了自己和耿芝之前的关系。

等汇报结束,林与鹤又叫了他一声。

“方大哥。”

是要说和耿芝有关的事吗?

方木森这么想着,应了一声,就听见林与鹤说。

“我刚刚给你开门,感觉你手腕体温不太对劲,能不能让我看一下……方大哥,你发烧了?!”

微凉的手背贴在额头上,方木森这才察觉出自己的高温。

怪不得感觉有点累。

他想。

司机帮忙把方木森送到了附近药店,林与鹤最近要考试,方木森婉拒了他陪同的提议,打算自己去拿点药。

结果药店的人量完体温,就直摇头:“这个温度不行呀,太高啦,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方木森又去了医院。

医生开了点滴,方木森原本只想打个退烧针就回去,但医生说他已经低烧好几天,肺部有发炎的可能,保险起见,还是输液妥当。

没办法,方木森只能扎上了吊瓶。

发热门诊常年人满为患,这两天又值换季,冷热交替,病人更多。提供给病人的长椅已经坐满了,方木森没位置,最后还是护士帮忙去旁边问了一圈,才找到一个折叠板凳。

他坐了不到五分钟,又有个上了年纪的婆婆扎着针颤颤巍巍走过来,四下寻找着位置。

但周围都已经坐满了,最后方木森就把自己的板凳给了婆婆。

方木森头重脚轻地站了半个小时,后来长椅上空出一个位置,婆婆坐过去,把板凳还给方木森,方木森才得空坐了下来。

他靠着墙,没多久就睡着了。

门诊人多,不可能安静,离个一米远,说话都要靠喊。方木森没能睡着多长时间,太吵,他昏昏沉沉地醒过来,睁开眼睛就看见了耿芝。

男人穿了件灰蓝色的衬衫,领口已经湿了,黏在颈侧,颜色深了一度,不难想象背后该是什么光景。他解了袖口卷上去,露出结实的小臂,手背上有青筋,在一下一下地跳动。

方木森不知道对方来了多久,他没听见动静,耿芝也没说话,只沉默地拿了个小暖手宝,轻轻握住方木森冰凉苍白的指尖,把暖手宝小心地垫在了他扎着针的手掌下面。

天气很热,方木森却只觉得冷,被对方手指碰到时,更能真切体会到那点温差。

耿芝本来就很高,站着看人的时候更显得威势很重,但他一直没有说话,还拿了杯蜂蜜水出来,插好吸管,递给方木森。

方木森很累,没有接,他也没有说什么。

直到方木森把提包拿过来,拿出平板,开始处理邮件的时候,他才说了一声。

“输完液再看。”

方木森没回答,也没有抬头。

耿芝的声音倒也平静:“项目忙完了,你有休息时间,不能先把身体养好么?”

方木森烧得本就难受,又被周遭吵得烦,并不想听他说话。

耿芝伸手,直接想抽走他的平板。

“工作就这么重要吗?”

却是“啪”的一声。

方木森直接用扎着针的那只手大力地拍开了耿芝的手。

“是。”

他终于抬头,冷冷地看向耿芝。

“就是这么重要。我除了工作什么都没有,除了学习什么都不会。”

“一直不都是这样吗?你早就知道。”

方木森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却也一字一句,缓慢又清晰。

“我这个人,就是很无聊,死板,没有情趣。”

贯穿十年,把曾经复刻重演。

耿芝刹那间面色铁青,眼底隐有血丝。

那是他亲口说过的话。

一字不差。

方木森抬手,撑着沉重的额头,疲惫地闭了闭眼睛。

他声音很轻。

“别再来找我了,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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