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秦安然一到学校,就去办公室找到班主任顾琴,向她说明了罗家的真实情况,并认为那笔钱应该要回来,他家不应当接受捐助。
顾琴听后,沉吟片刻,确实,她也认为也这样的条件还接受捐助不妥,但现在钱已经交到了报社手里,再问着要回来也会很尴尬。
其实在她看来,总数也不算多,捐了也就捐了。她以为,秦安然这么坚持,可能是因为对她来说,她捐的钱数不算小数目。
于是,她轻声对自己这个执拗的得意门生说道:“安然,老师知道你家境也不太好,如果真的需要钱的话,老师自己出钱把你捐的钱退还给你,你看怎么样?”
“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钱从您这里退,就没有意义了。”秦安然坚持道。
但她也看出来,顾琴认为她这样是小题大做。包括之前她直接联系的那家报社,也说已经将捐款转交给当事人,不愿意费心力去索要。
秦安然走出办公室,叹了口气,她暗下决心,打算自己放学后亲自去要回。
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
而是是非的问题。
他家如果自己有能力,就不应该滥用社会的好心,一分钱都应该退回。
她对班上的人说了这事,但让她失望的是,并没有多少人同意她的做法。他们也认为那家人的行径值得鄙夷,但为此特地去要回六千多块,又有些太费精力。
没办法,秦安然决定自己行动。她问大姨要了那家人的地址,放学就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到那家人楼下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身影。
是许较。
他站在楼梯间,校服外套系在腰间,懒散地靠着栏杆站着。他的面庞一半笼罩在阴影中,显得神色冷清,又带着一丝晦暗不明。
“你...怎么会在这里?”秦安然有些吃惊。
“我想了想,还是很不甘心啊。”许较语调拖沓,似乎有点不快,“白白浪费这么多零花钱给别人作嫁衣裳。”
“所以,你也是跟我一块去要钱的?”
许较点点头。
这让秦安然很是意外,但是又让她有些欣喜,她觉
得心里一下踏实多了,多了个人在身边,而是还是个高大的男生,忽然就有了底气。
“那你跟我走吧。”秦安然说着开始爬楼梯。
上楼的路上,许较看着她纤细而瘦弱的背影,初一时的那件事又浮现在他眼前。
当时因为秦安然生病,初中班级想要为她募捐,所以有一天,班长去她家里沟通此事。因为当时他也住同一栋楼,所以班长让他带路同去。
他还记得,是秦母接待的他们。
然而,在班长说明想要募捐的意向后,秦母婉声拒绝了:“谢谢你们的好意了,但目前的话,我们这里还不需要同学们捐款。我和安然爸都有工作,还能挣钱,我们家还有这套房子可以卖,而且亲戚也可以帮衬借些。你们的钱,可以帮助更需要的人。我们拿了,这不好。”
秦母的话,他现在都还有印象。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他懂秦安然。
他明白她的坚持与执拗,明白为什么即使一分钱她都会要回来。
她是在用自己的行动,捍卫着她的底线。
这个社会的善意,应当鼓励自力更生的人,而不是滋生不劳而获的人。
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是以怎样的价值观,去塑造自己所生活的世界。
两人一块上了楼,秦安然找到门牌号,确认了一下,然后抬手敲了敲门。
过了好一阵子才有人来开门,是那天那个罗姓中年男子,头发一团乱遭,看起来似乎还没睡醒的样子,很是颓废。
他打开门,看到两名身着校服的中学生,一愣,问道:“干嘛的?”
“罗先生,你好,我们是撷秀一中的学生。”秦安然还是很有礼貌地自我介绍了一下,“我们班上周为你家进行了募捐,善款应该昨天已经到你手里了......”
“嗯嗯,知道了,谢了。”罗姓男子粗声粗气地说道,反手想把门关上。
“请等一下。”秦安然伸手撑住门,说道,“请问能把捐款退还给我们么?”
“什么?”罗姓男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了解到,你家市中心还有两套房是么?所以你家是有一定经济实力
的,这钱应该给更需要的人。不仅是我们的钱你应该退还,所有好心人的钱都应该退回去。”秦安然激动地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你他妈以为你是谁?!”罗姓男子火气上来,嗓门也粗声不少。
他这下不关门了,而是一把拉开,往秦安然方向走了一步。
“跑老子这里来教育人,滚!”说着,他伸手想将秦安然一把推倒。
这时,许较及时抓住了他的胳膊,上前一步挡在了秦安然面前。
“有话好好说,打女生算怎么回事?”他的语气还算克制。
“你又是哪里跑出来的小崽子?都给老子滚!”罗姓男子一挥手,想甩掉许较的手,却没成功。
反而是许较手往后一掀,他摔了个趔趄,一下撞在了门上:“哎哟!”
“怎么了?在吵什么?”从房间里又出来一名男子,是一名青年,纹着身,理着一看就不好惹的刺头发型。
“你他妈今天真的算是惹毛了我——”
罗姓男子看自己这方有了帮手,露出了凶恶的表情,从地上跃起,朝许较冲过去,拳头也捏了起来。许较头一偏,轻松躲开了,反手一拳揍上他的面庞,他的鼻子瞬时就出血了。
另一名纹身男在两人过招的间隙,想趁机偷袭许较。秦安然一看不好,随即出手往他伸过去的胳膊上用力一抓。
“我操!”那名纹身男吃痛,将手臂猛地甩开。
“啊!”秦安然就向后撞在了栏杆转角处,背部磕在了上面。
许较听到她的叫声,神色担忧地往她的方向转头看了一眼,一时疏忽,受了罗姓男子一拳。这一拳出手狠厉,他的颧骨霎时红肿了起来。
许较没顾脸上的伤势,又直冲那名纹身男揍去,出手变得迅猛,似乎不再克制。
就这样三人缠斗在一块。
秦安然见许较受了伤,顿时慌了。那次跟刘兴伟打架都没有伤到他半根汗毛,这次对付的是成年人,而且一对二,这下怎么办?
想到许较因为陪她一块而陷入这样的境地,她既焦心又自责。
她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如果自己没有这么固执,他是
不是就不会受伤了?
她不由自主地哭了出来,挥舞着手:“不要打了。我不要了,不要钱了......”
缠斗了一阵,即使是二对一,那两人也没有占到便宜,反而许较因为不再闪神后,占据了明显的上风,再也没有被打到过。很快那两人就已经躺在地上无还手之力了,许较直起身,喘着气,睨眼看着那两人。
这时,因为动静太大,左邻右舍都探出头来,在楼道处围观了不少人。
看到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估计是怕事情闹大,而且自己这边也占不到便宜,罗姓男子示意屋里的家里人拿出一个信封甩给秦安然:“你们的钱,拿了赶紧——”
他看到许较的样子,咽下了后半句不敢说完。两人相互搀扶着迅速进了房,砰地一下关上门。
秦安然默默拿着信封,与许较一块走下楼。
走到楼下后,秦安然坚持去药店买了云南白药,然后坐在后面一处草坪上,为许较擦着伤口。
许较颧骨红肿了一块,比起那两人来,伤势算是小巫见大巫。但是想到他因为自己的执拗而受了伤,秦安然心里很不好受。
“你背有受伤么?”许较问道,他还记得刚才她被推了一把。
“不疼了,就是磕到了而已。”秦安然答道,手上认真地替许较的脸上着药。因为刚才哭过的情绪没有缓过来,时不时还会抽泣一下,眼角泪痕明晰。
许较乖乖坐着让她擦药,视线扫过她的脸颊,忽然出声问道:“你刚才...是因为担心我受伤才哭的?”
“嗯。”秦安然老实地点点头。
许较愣了一下,片刻后用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脑袋,语气有从未有过的温柔:“我这不是没事么,别哭了。”
擦好后,秦安然放下手中的东西,垂下头:“是我太冲动了,做事没有考虑后果......”
“你没有错。如果所有人都是这样和稀泥,只会让更多的小人钻空子。最后的结果,是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再也得不到一点善意。”许较难得说话这么正经。
秦安然听了他的话,半晌没有开口,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
“
当然了,我想把我的钱要回来,是因为我最近没钱上网了。”许较偏过头,又补充道。
秦安然叹了口气,果然。
两人一同走回去,在楼道处,秦安然将手中的药与棉签给了许较,又叮嘱了一番注意事项,就同他分开进了家门。
许较看着手里这瓶云南白药,忽然思绪就飘到了很早以前。
小学时,因为父母整日在外忙碌生意,经常都没空管他。所以,他整天和一帮男生混在一块,逃学打架,成了街头混世小魔王。当然了,那时候还没练就出一身格斗本领,打架也经常受伤。
父母因此被请过很多次家长。然后母亲就警告他,如果再打架,就把他关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
记得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他又跟人打架,而且脸上受了伤。他在巷子里徘徊,迟迟不敢回家,怕被家里惩罚。
这时,秦安然背着书包从巷口走了进来,看到了他。
“哎,许较,你今天课后活动怎么没参加啊?”她问道,“我把课后作业给你带回来了。”
许较没回答她的话。
秦安然再走进了一些,忽然看到他脸上的伤。
“你这脸怎么回事?”她吃了一惊,关切地问道。
“跟人打架,伤的。”
“那你怎么不回家让你妈妈帮你包扎一下?”
“多大点事,还要包扎。”许较故意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秦安然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出声问道:“你是不是怕被骂呀?”
许较没想到她居然能看出来,沉默着没应声。
“你等等。”说着,秦安然就朝着巷口外跑去。
不一会她就回来了,手上拿了一瓶云南白药和一包棉签。
“我给你擦药。”
“你会处理伤口?”许较将信将疑。
“我会,我爸爸有时候在车间会伤到手,都是我上的药。”
说着,两人在台阶上坐下。
秦安然侧过身,认真而仔细地用棉签,一点一点给他涂着药。
许较用余光看着她。巷子里的光线并不十分明亮,为秦安然白皙的肤色笼罩上一层朦胧的色调,像温润的玉
一般荧荧闪着光。她杏眼清澈,鼻尖小巧,面庞上细细的绒毛微微颤动着。
她一面神情专注地为他擦着药,一面还轻轻地吹着气,怕他伤口会疼。她的唇瓣晶莹而润泽,一丝柔软的气息吹拂在他的面庞,和着她身上散发的栀子花一般的香气。
忽然,许较没由来地心里一颤。
他觉得,好像打架受伤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怕被家里骂的话,以后我都给你擦药。”秦安然将瓶子收好之后说道,想了想,觉得不对劲,又补充道,“不,你还是别打架了。”
然后她也像今天这样,将剩下的药和棉签交到他手里,离开了。
许较看着手里这些东西,手指似乎还能感觉到她残留的余温,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
就是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他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