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崇州城门外,守城的士兵抬手拦住马车。
阿瞳布连忙跳下马车,从怀里掏出两张通关文凭,操着一口蹩脚的汉话说:“大哥,我家公子是从瓦特来的茶商,想去京都购买茶叶,这是益州发放的通关文凭,您看,是不是给我们放行?”说着,从怀里掏出两颗银锭子放到官兵拿通关文凭的手中。
官兵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银锭子,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朝身后摆了摆手:“行了行了,过去吧!”
“谢谢,谢谢大哥。”
阿瞳布再三道谢,转回身跳上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驶入一条无人的巷子,阿瞳布扭身撩开车帘,库乐从车里下来。
一个穿着破烂衣衫的小孩拎着一根糖葫芦从巷子暗处走出来。
库乐眼神微闪,若有所思地看着小孩走近。
小孩咬了一口糖葫芦,朝库乐笑了笑,伸出油乎乎的小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他:“我家主子说了,这次欠你一个人情,以后若有机会,拿着它去找主子。”
库乐低头看了眼掌心的玉佩,不由得笑了下:“你家主子倒是诚意十足,只是不知她这么做到底为何?”
小孩“呸”的一声吐掉嘴里的山楂籽:“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
“你怎么说话呢?”阿瞳布脸一黑,抬手就去抓小孩的胳膊,谁知那小孩油滑得很,像一条泥鳅,无论他怎么抓也抓不住。
“略略略,抓不住。”小孩把吃剩的半根糖葫芦丢在地上,一溜烟跑出巷子。
狭窄的巷子里再次安静下来,阿瞳布气呼呼地看着小孩离开的方向,忍不住嘟囔道:“公子,你说他的主子是不是有毛病?既然为那人办事,为何又要倒打一耙?”
库乐把玉佩收进怀里:“这世间之事,从来没有什么忠心不二,若是不能撼动,那便是给的利益不够,反之,一旦自身利益受到损害,便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阿瞳布听得云里雾里,但他知道,自己主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微微仰头看着库乐,想到这些年三王子是如何在虎狼环视之下活下来的,心里越发笃定要不惜一切帮助三王子。
————
私设铁矿一事牵连甚广,邵一白当天便把通山铁矿里的所有相关人员全部扣押,其中几个管事的咬出两个益州当地官员,再多的便交代不出来了。
程少卿把王老大和三子交给邵一白,刘志和方敏两口子要送到崇州衙门交接。
客栈里的无关人员都散了,张碧云也无心省亲,索性原路返回京都。
孟鹤妘也想走,但她好奇心旺盛,特别想知道刘志夫妻到底从王老大房里偷了什么东西,以至于王老大要杀他们。
她抱紧小包裹,毫无负担地蹲在裴伷先窗外,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从虚掩的窗棂里传出来。
裴伷先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虚掩的窗棂,唇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王老大交代了,他确实不知私矿的事儿,之所以半路去劫杀刘志和方敏,是因为她们拿了他和三子的镖物。”
“那镖物到底是什么东西?”邵一白皱了皱眉,“不良帅隶属于张公门下,显然是张公早就怀疑通山有问题,所以才派人过来的,只是没想到全部折戟在这通山了。”
裴伷先从袖兜里掏出一本账册递给邵一白:“刘志本来确实是奔着镖物去的,但他没想到王老大房间的箱子里根本没有镖物,所以他气急之下翻了王老大的东西,拿走了这本账册。”他端起茶杯,“这里面牵连甚广,这么大个私矿出现在崇州和益州交界,若说两州都无人牵扯是不可能的,这账册从益州流出,恐怕是要送到京都。至于陈坚之死,却属实是牵连无辜。陈坚在京都做生意,柴三公子是不良帅,两人之前有交集一点都不奇怪。掌柜知道二人有所交集,怕通山之事泄露,所以起了杀心。”
“呵,这群混蛋,简直草菅人命。”邵一白义愤填膺地翻开账册,脸上的表情越发阴晴不定。良久,他猛地把账本拍在桌面上,“这些涉案的官员虽然官职不大,但却处处制肘益州经济命脉,还……”他顿了下,目光试探地看向裴伷先,“你觉得,这本账册是送到谁手中的?”
裴伷先懒洋洋撩了下眼皮,放下茶杯:“里面大部分跟私矿有关的官员都多多少少与咱们年前新上任的那位琅琊王武陟有些关联。”
裴伷先话音一落,邵一白脸上的表情瞬时凝重起来。
“事情并不好办!且不说这事儿虽然看起来铁证如山,可只要武陟拒不承认,这些人完全都可以被随时舍弃。这几年天后和皇上越加重用武陟……”邵一白并未说下去,他小心翼翼把账册收进怀里,“我猜你已经知道我来益州是为了什么,只这通山私矿的事一爆出来,我便不能再留在益州了。”他受皇命而来,结果还没找到七星锁的任何消息,便被迫扛了这么一颗暴雷,实在不甘。
裴伷先忽而一笑,站起身走到窗边。
微凉的风从虚掩的窗棂吹进来,他微微眯着眼,波澜不惊地看着窗外偷听的小贼。
孟小贼鹤妘耸然一惊,只觉得后脊梁骨一阵发凉。
邵一白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窗外:“今日傍晚的时候,我收到了京都的八百里加急。圣上万寿将至,瓦特使团已经到了京都。”
裴伷先右手轻轻敲击着窗棂,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孟鹤妘,对身后的邵一白说:“据我所知,这次瓦特新单于葛丹上位,雅各部落的胡禅似乎极为不满,王庭内斗极其惨烈,这次葛丹派使臣来大盛,求助意味极其明显。”
邵一白点了点头:“不止如此,信里说,使臣带来了一个并不太好的消息。”
“哦?”
邵一白最烦他这幅爱答不理的样子:“你就不好奇?”
看着裴伷先一副‘我一点也不想知道’的样子,孟鹤妘怕他真的佛心大起,连忙抬手按住他搭在窗框上的手,拼命朝他挤眉弄眼。
告诉他,你很好奇啊!
她的手温热而柔软,裴伷先低眉看着,下意识动了动指尖,颇有些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什么消息?”
邵一白嘴角一抽,从他的话里感觉到了浓浓的嫌弃。
“十天前,圣上设宴接见了瓦特使臣,宴席期间,使臣向身上献上一直稀有的雪耳猕猴。而问题就出在这只猴子身上。”
裴伷先搭在窗台上的手一僵:“出了什么事儿?”
邵一白说:“宴席过后,雪耳猕猴七孔流血暴毙。太医在雪耳猕猴给圣上敬酒的酒壶里查出了毒源。”
“圣上他?”
“圣上无事,但是……”邵一白的声音渐若,几乎是靠在他耳边耳语。
裴伷先神色微变,回头看他:“是瓦特使臣?”
邵一白摇了摇头:“还不知道,但这事儿与使团脱不了干系。天后命我即刻启程回京都。”
裴伷先抿唇不语,下意识扭头朝窗外看去,孟鹤妘已经不知所踪。
“你看什么?”邵一白狐疑地问了一句,裴伷先“啪”的一声合上窗棂,“没什么,一只野猫罢了。”
邵一白不疑有他,叹了口气儿:“你就没想过回京都?”
“没有。”
裴伷先站在窗外定定看着孟鹤妘厢房的方向,原本漆黑的窗棂里亮起了一团光亮,人影晃动,然后不等他有所动作,那团光亮又骤然熄灭。
不知为何,邵一白总觉得裴伷先突然情绪低落,人也恹恹的,倒不像他平素里那种不食烟火的样子,更像是……为情所困?
不,裴伷先这种死样子怎么会为情所困呢?
他把这个突然升起的念头掐死,但脑海里又莫名浮现出孟鹤妘的脸,不由得八卦心起,讪讪地问了一句:“你的那位寨主夫人是怎么回事?”
裴伷先淡淡撩了他一眼:“邵大人既然急着赶路回京,我就不久留了。”
赶人的意味实在太过明显,看起来反而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邵一白嗤笑一声:“我本还以为你对县主用情至深,不过如今看来,你们各有各的姻缘,也未必不是好事儿。”
裴伷先身子一僵:“邵大人今天的话有点多。”
邵一白咧嘴一笑,乐于捅刀子:“你怕是还不知道,上个月,皇上已经给县主赐婚了,你猜夫家是谁?”
裴伷先抿唇未语。
邵一白有点讪讪的,对他这样波澜不惊的反应有点失望。
“贤国公就这么一个嫡系孙女,少时又走失多年,现在只恨不能将她捧在手心里,要不是天后怂恿圣上做媒,武陟的儿子可入不了贤国公的眼。”
裴伷先大脑有一片的空白,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邵一白仔仔细细端详他的表情,然而让他失望的是,这人仍旧不动如山,宛如谪仙。
“当年你离开京都,若是县主接受段公子的提亲,他大概也不会跑到益州来出家了。”当年段白杨出家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可搅弄风云的那个人却已经身在益州了。
裴伷先走到桌边,抬手拿起剪刀拨了拨油灯里的灯芯,原本暗淡烛火一下子跳跃起来,把他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细长。
邵一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虚掩的窗棂,转身离开。
“公子?”
木石推门进来,有些担忧地看着裴伷先。
他不知道邵一白跟他说了什么,但总觉得此时此刻的公子看起来不太好。
裴伷先有些恍惚,放下手里的剪刀,目光越过木石看向西厢房,那里漆黑一片,好像不久前的灯火不过是一场黄粱。
“邵大人已经带着人离开了。”木石欲言又止,没说的是,孟鹤妘那只狐狸精也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他突然觉得平日里八风不动,宛如谪仙的公子有些可怜。
以前孟鹤妘在的时候,总觉得吵闹,可公子到底是开心的,可此时看着立在房间形单影只的公子,好似缺失了一点人气。
他张了张嘴,只觉得猴头发痒,但终是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