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位于混江中下游,西临瓦特,东面临江,东市以东有一处码头,除了陆路外,很多瓦特商人贩售皮毛等货品时也会选择水路。
夜色微凉,码头上灯火通明,临江的两艘大船吃水很深,船上载满了送往京都的货物。
脚力们正打着赤膊搬运货物,一袋袋皮毛和粗盐正往船上运。
不远处,一辆马车缓缓从长街的另一头驶来。
马车在一艘不大的客船前停了下来,蓝色的围布帘被一只纤细的素手撩开,一名穿着黑色交领裙,带着幂篱的女人从马车上下来,紧接着,一个穿着绿色襦裙的蒙面姑娘也从马车上转了出来。
蒙面姑娘给车夫结了车钱,搀扶着女人往客船的方向走。
这艘船是通往京都的客船,途经三省六郡,所以船客很多,甲板上已经密密麻麻地站了不少人。
二人缓步走到船边,眼看就要上了甲板,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跃动的火把将整个码头照亮,黑压压一片衙役和府兵几乎把整个码头包围。
裴伷先穿着一声单薄的长衫站在人群最前面,风衣过,把他身上的衣袂吹鼓成一个巨大的陀螺。
“金坊主,别来无恙!”他淡淡地开口,眸子里凝着两道寒霜。
金秀妍的脚步一顿,许久才慢悠悠地转回身,朝他比了个手势。
别来无恙。裴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裴伷先双手拢在袖子里,整个人好像风一吹就能飘起来一样。
孟鹤妘偷偷拽了下他的衣摆,帮他把乱飞的衣袂压下去,然后佯装漫不经心地背过手去。
木石分开人群跑过来,把披风裹在裴伷先肩头,并不忘叨叨几句。[木石实惠争宠,胜]
孟鹤妘实在没眼看,索性鼓捣起裴伷先自带气场的衣摆。
“金坊主这是要出行?”裴伷先低敛着眉,目光落在不断给自己整理衣摆的那双小手上,忍不住叹了口气,往旁边侧了侧,避开她的手。
孟鹤妘一脸不明,想了想,又黏了过去继续鼓捣那不听话的衣摆。[破案尾声,工具人·孟,狂刷存在中]
裴伷先无法,只好由着她折腾。
金秀妍藏在幂篱下面的脸阴晴不定,好一会儿才抬手比划道:我要走水路去宿州祭拜父母,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是么?”裴伷先慢悠悠朝前走了两步,孟鹤妘没跟上,手里的束腰一扯,眨眼间便把裴伷先硬生生给勒住了。
“额!”
“疼么?”她讪讪地笑,连忙松开手。
裴伷先叹了口气,无比淡定地收回自己的束腰,一边整理,一边云淡风起地说:“只怕崔夫人你无颜面对林家夫妇吧!”
林家夫妇?崔鹤?
孟鹤妘一怔,猛地抬头看金秀妍:“她不是金秀妍么?”
同样震惊的还有金秀妍本人,她身子一僵,许久才比划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崔鹤已经死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裴伷先摇了摇头:“一开始我也并不确定你就是崔鹤,但今日你和翠花一同出现在这里,我便十分肯定了。”
金秀妍身子一僵,下意识地侧头看身边的少女。
少女也是一怔,连忙伸手捂了一下脸。
裴伷先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淡淡道:“死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丫鬟翠芳,而是真正的金秀妍。我说的对吧,崔夫人。”
江面上的风吹起崔鹤头上的幂篱,薄纱暴露之下,里面是缠着绷带的脸。
“从一开始,我们就谁都没有见过金秀妍。当你得知金秀妍在大火中烧伤了脸,不能视人之后,你便萌生了狸猫换太子,继而金蝉脱壳的办法。你把金秀妍骗到府中之后,用药迷昏了她,然后让身形跟你们俩差不多的翠芬假扮金秀妍出府。
我曾去过金林秀坊,秀坊的掌柜的说,出事的那天晚上,金秀妍回到家中之后便以身体不适为由,一直呆在房中,而且你还刻意提及丝线是你送给崔鹤的,以此引诱我们怀疑死的人根本不是崔鹤。于此同时,你跟翠花商量好,由翠花帮你完成狸猫换太子的戏码。你先是绑了金秀妍将之迷昏,然后将她藏在阁楼里,因为阁楼修葺,基本没人会去那里。到了案发那天,你和翠花一起把金秀妍带到绣室,将之杀死。
第二天一大早,你假装泥瓦匠混出江府,然后偷偷来到金林秀坊的后门,与翠芬交换了身份。你给了翠芬一笔钱,包括彰显崔鹤身份的腰牌和服饰。你安排她去宿州,因为你答应给她当年林家夫妇留下来的一笔钱财,而这笔钱财必须要去宿州取,所以她便应允下来,按照你的吩咐去宿州,但她绝对没想到,在途中等待她的并不是荣华富贵,而是一群穷凶极恶的土匪。此前采薇曾说过,你是被江天白从一伙土匪手中救下来的,所以你很清楚那一带有土匪出没,只要跟土匪透露一些消息,他们便会像饿狼一样盯住翠芬,只要翠芬一死,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崔鹤了。”裴伷先一口气儿说完,整个码头里鸦雀无声,只能听见火焰燃烧火把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
孟鹤妘兴奋地看了眼金秀妍,突然身子一晃,整个人以极快的速度扑到金秀妍面前,一把拽住她头上的幂篱将之扯了下来。
金秀妍根本没想到孟鹤妘的动作会这么快,等她回过神的时候,一把冰冷的匕首已经抵在她的脖子上:“别动。”
孟鹤妘一脸跃跃欲试地看着她,用匕首轻轻挑开她耳后的绷带。
火光晃动,随着绷带的掉落,绷带下的那张脸终于彻底显露出来,那是一张完好的脸,不太漂亮,但是绝对没有任何烧伤。
身后的人群里有人轻呼了一声:“崔夫人。真的是你!”
崔鹤目光沉沉地看着裴伷先:“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从你以金秀妍的身份自认尸体不是崔鹤开始。”裴伷先波澜不惊地看着她,“一开始,但我们所有人都以为尸体是崔鹤时,尸体的手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如果她变成了翠芬,那就有问题了。”
崔鹤脸色微微一白,似乎想到了什么。
“假设尸体真的是翠芬,那她的手上绝不会又那么多针孔,那是一双长期刺绣的人才会有的手。所以当你说尸体不是崔鹤时,我便怀疑你了,你离开县衙后,我便让人暗中观察翠花和你的动向,果然,她从江府逃走了。”裴伷先扭头看了眼翠花,“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她会如此不惜以身犯险的帮助你?”
“她是我姐姐。”一直沉默不语的翠花突然开口,“我与姐姐少时从西北逃难,只恨天道不公,我们二人失散多年,如今能在益州相遇,实在万幸,却不想金秀妍会步步紧逼,想要害了姐姐。还有翠芬,她也不是个好的,她不仅贪图姐姐给她的钱财,还威胁姐姐想要告发姐姐杀害林家十几口人,让姐姐把天工谱和林家的宝物给她。呵,她那么爱财,那就让她去拿好了,这世界上总有比她还爱财的人。”她嗤笑出声,面上没有丝毫悔意。
“所以是你写信给你那些土匪的?”孟鹤妘诧异地看着这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怎么也想不到她竟有这样的手段。
“是我又怎样?”翠花梗着脖子,然后又突然放声大哭,一把抱住崔鹤,“姐姐,姐姐,我们有什么错?我们只是想好好活着。”
崔鹤嘴角艰难地牵了一下,伸手摸了摸翠花的头,许久才讷讷道:“是姐姐连累你了。”
“咳咳!”程少卿轻咳一声,示意身后的衙役过来带走姐妹二人。
崔鹤看着围过来的衙役,突然伸手拉了孟鹤妘的衣摆一下。
孟鹤妘微微一怔,不解地看着她。
崔鹤忽而一笑,倾身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喧嚣的码头并没有因为这一桩事而平静下来,客船缓缓驶离码头,一点点朝着漆黑一片的水面挪移,直到最后只剩零星几点灯火。
江风吹得人脸面发疼,巨大的海腥味充斥在鼻端,孟鹤妘不适地皱了皱眉,转身想走。
裴伷先突然凑过来,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盖在她肩头。
带着他身上温度的披风阻隔了江面的水汽,孟鹤妘舒服地拢了拢披风,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心疼我啊!”
裴伷先缩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卷缩,伸手推开她凑过来的脑袋:“你想多了。”说着,径自上了马车。
“哎!表哥,你别走吧!”
孟鹤妘笑着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得意地朝着木石笑了笑:“很暖!”
木·短暂地得到过公子的披风宠爱·石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腾腾腾”追到车边,整个人都不好了,宛如一颗风中摇曳的小白菜。[孟:码头披风输掉的一局,完美找补回来。]
马车里点着灯,孟鹤妘利索地爬上马车,发现裴伷先正低头看卷宗。
“你看的什么?”她好奇地凑过去,待见到上面的字,不由得怔愣。
“怎么了?”裴伷先抬头看她。
孟鹤妘挑了挑眉,指着他手里的卷宗:“这是宿州府衙的卷宗?”
“是以益州县衙的名义从宿州借调来的。林家当年的案子……”
“崔鹤说,她不是纵火杀死林家的凶手。”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手里的卷宗,如果以程少卿的身份可以借调卷宗,那么,她是不是也可以通过程少卿,借调……
马车突然一个急停,孟鹤妘还没来得及反应便一头扎在裴伷先怀里。狭窄的车厢里灯光昏暗,裴伷先被她触不及防一扑,整个人重重撞到车壁上,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蹿红。
“孟鹤妘!”
“在!”
裴伷先深深吸了一口气儿,一把揪住她命运的后脖颈,刚想将人从胸前拉开,掩着的车帘被一把掀开,木石一脸呆滞地站在车外。[木·搅屎棍·石]
“公子,外面……啊,女贼,你……你你你!放开我家公子。”
孟鹤妘干巴巴一笑,刚想从裴伷先胸前爬起来,一张略带忧郁的俊脸瞬时映入眼帘:“库乐?”
“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