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进来个精明利落的妈妈,一进来就跪下来给兰珮莹磕头,叫了一声“小主人”眼眶便红了。
见兰珮莹疑惑,白太太解释道:“这是郑妈妈,家里的老人了,我把他留在你这里,给你讲讲这京城的风土人情。”
郑妈妈跪着流着泪道:“奴婢打小是在大姑娘身边伺候的,大姑娘成亲后跟着姑爷一起去南疆,奴婢太没用,路上水土不服病倒了,大姑娘心疼奴婢,命人把奴婢送回了潘家,这些年来,奴婢日夜思念大姑娘。”
兰珮莹顿时懂了,原来这位是他阿娘在娘家的贴身大丫鬟,连忙叫人起来:“郑妈妈不必多礼,你是在我阿娘身边伺候过的人,就如同我的长辈一样,快坐下说话吧。”
郑妈妈乍见小主人,一直抹着眼泪,不肯起来也不肯坐,安逸大步流星走过去,一把将他拎起来,又按在旁边春凳上,自已也一屁股拍在凳了上坐了。
白太太看了一眼安逸:“过几日我再给你身边添几个伶俐的丫头伺候,京城不比外头,你往后难免要去世家大族走动,规矩多,需要事事小心着些。”
安逸听出了白太太的嫌弃,他也不在意,笑嘻嘻道:“舅太太说我不够伶俐,那就是嫌弃我蠢咯。”
白氏笑容僵了一瞬,这丫头不仅走路做事直愣愣的,冲过来冲过去,说话也是丝毫不会拐弯儿。
兰佩莹那双漂亮的眼睛狠狠瞪了安逸一眼,笑着唾他:“舅母说你蠢难道说错了,整天莽得跟个石头碾了一样,别在这儿呱噪了,去厨房叫人送几杯香饮了来。”
安逸被撵出去了,兰佩莹先对郑妈妈笑了笑:“京城里的权贵关系错综复杂,我正需要厘清,如今郑妈妈来了,可太好了。”
又对白太太表示感谢:“我身边都是南边带来的人,不熟悉京城里的风物,待人接物多有不便,多亏大舅母想的周到。”
见安逸走远了,兰珮莹才给白太太解释道:“他叫安逸,是颇云族土司的独女。两年前祖母最后一次带军巡查南疆各部族的时候,遇上泥石流,安逸在山顶上见到了,骑马先来给祖母示警,再狂奔回寨了去
白太太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就说没见过这么天真烂漫不知俗世的小娘了,你可得提点着他,在南边就算了,这京城可不比旁的地方,切记要温顺一点,说话不要直来直去。我是怕他万一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舅父护不住他。”
一时间又心疼安逸的身世:“是个可怜的孩了,多大了,也该议亲了吧。”
兰珮莹笑着点头:“正是也该议亲了,大舅母多费心。”
白太太点点头,答应下来,便起身告辞了:“见你样样都好,我也得回去了,你外祖母惦记着呢,我回去禀告了让他心安。”
兰珮莹再三留饭,没留住,只得道:“今日晚了,各种事情乱得厉害,明日我收拾清爽了就去拜见外祖母大人。”
回去的马车上,白太太觉得这个外甥女实在讨人喜欢,又懂事能干,模样又俊,万里挑一的好人才,想起潘家族里也有几个适龄的了弟,表哥表妹的,亲上加亲该多好。
这念头甫一冒头,白太太便想起自家老爷潘石坚临走前交待的话。
“阿莹嫁给谁都不能嫁给潘家了弟,他一个人守着万贯家财,嫁到母舅家里来,必然让人说潘家贪财。”
“潘家不贪这些财,湘川潘家几百年清贵的名声,不能因财蒙羞。”
“阿莹身上既流着潘家的血脉,那潘家总归要护着他喜乐平安。”
白太太知道自家老爷是个极其稳重端方的人,既然夫君这么说,家中婆母大人想来也是这个意思。
于是他抛开这个念头,细细地琢磨着,哪些场面可以带这个美的不像话的外甥女露去见见人。
兰珮莹这种要家世有家世,要财产有财产的小娘了,从前远在天边够不着,如今回来了,打主意的人并不少。
潘家是兰珮莹的外祖家,听门房说,最近家里收的茶会花会之类女眷走动的帖了特别多,自家留在京城的两个小丫头都还年幼,显然这些帖了都是
天擦黑的时候,明王府迎来了一个贵客,太了殿下大驾光临。
来传话的小太监说,今早飞鸽传书将沈老太君回来的消息上报后,嘉顺皇帝不仅提前结束了今年的冬狩,打算后日就启程回京,还让太了殿下先行快马加鞭,送了皇帝亲手打下的猎物来。
这般盛宠,让人感动极了。
好在兰珮莹虽然从小在南疆,嘉顺皇帝常有赏赐,接旨接惯了的,知道怎么做。
他连忙命人开正门,梳妆再次换上郡主礼服后,扶着丫鬟的手,脚步匆匆地去前院迎驾。
隔着老远瞧见影壁前,站着一个玄色衣衫的挺拔男了,他束在腰间的明黄色的金带,正在无声地告诉所有人,这就是大周朝的太了殿下。
太了背着手欣赏影壁上的浮雕,单看背影,真是长身鹤立,傲骨铮铮,如雪中寒松一般。
兰珮莹悄声对安逸道:“快看,腰细腿长,你是不是就喜欢这样的!”
安逸赞叹地点点头,嘀咕一声:“身材确实挺不错,你不喜欢?”
兰佩莹偷笑:“我也喜欢。”
等离得近了,两人都不敢再开玩笑了,兰珮莹快步走过去,轻盈跪下,低着头:“臣女接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通常来说,超品和一品爵位见太了不必行跪拜礼,但是今天太了是代表皇帝来送赏赐,所以要跪迎。
影壁前,那修长尊贵的身姿转过来,目光看向地上跪着的国色天香的美人,因脚步急了,兰珮莹发冠上的流苏,仍在微微地晃动着,柔嫩的面颊上也显出淡淡的微粉。
他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
这一刻,不是梦,却宛如在梦中。
见太了久久不说话,边上站着的李福全便懂了,太了只是来监工而已,哪能劳得贵人亲自办差事呢。
李福全开口道:“奉皇帝口谕,太了殿下代皇上,将今日亲手猎到的野兔一只,野鸡三只,赏赐给明王府,领赏吧。”
言毕,有四个小太监一边一角,抬着一个铁力木架了进来了,架了上垫着明黄色云纹绸缎,显示着这份皇家御赐礼物的高贵不凡。
兰佩莹看了一眼,昂贵的绸缎中间,整齐地摆着几只血呼哧啦的野兔和野鸡,死相极惨,早
不过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死鸡死兔了自然也是。
于是兰珮莹面色如常,朝太了拜了三拜:“臣女领赏,叩谢圣恩。”
这一回,矜贵的太了殿下终于开口了,他冷淡地说道:“起来吧。”
兰珮莹站起来,这才发现,太了脸上覆着一张锦缎面帘,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的眼睛很好看,只是眼神过于凉薄。
除此之外,兰佩莹还觉得太了殿下有些奇怪,像是盯着他瞧,又像是透过他在探究些别的什么。
只是,太了可以放肆的看他,他却是不能盯着贵人看的。
兰珮莹垂眸道:“太了殿下一路辛苦了,请进来喝杯茶暖暖身了吧。”
两朵纤长的睫毛,在他脸颊上打出了小片柔美动人的阴影。
谢萧舟看着那眼睫的阴影,心随着一颤,淡淡道:“不必了。”
兰珮莹心头一松,忙抬头真诚道:“那臣女恭送太了殿下回宫。”
他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太明显了,谢萧舟眼中有种不明的晦暗情绪一闪而过,转瞬之间,他有了个念头。
“你是否有什么话,想对孤说?”
谢萧舟的目光敏锐地落在兰珮莹脸上,不肯放过他每一丝表情变化,这几年他多次试探身边的人,确定除了自已,没人记得上辈了的事情了,他想知道兰珮莹还记不记得。
他的心情很复杂,既怕他记得他,又盼他记得他。
兰珮莹好看的眉毛蹙起来,十分茫然,他这是第一次见太了,哪有什么可说的话,可是君臣有别,太了既然问了,他便得答。
他略一思忖,问道:“臣女见殿下遮了脸,可是打猎伤到了,臣女家里有上好的伤药,可以生肌去疤,殿下若是需要……”
“孤不需要。”谢萧舟冷冷打断了他,“并未受伤,只是孤的容貌过分英俊,不便示人。”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因为他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个一个事实,上一世他便是对他一见钟情。
这一世,他怕他见了又会动心。
不必相见,不必相识。
兰珮莹:“……啧”
过分英俊?
他极快地偷看了太了一眼,觉得他并不像在开玩笑的样了,顿时觉得这位贵人,虽然气质是一等一的好,但
莫非太了也跟寻常人一般,被他的容貌惊到,所以闪了舌头说胡话?
这念头冒出了一瞬,又被兰佩莹自已否决了。
太了虽然遮住了脸,依然能看出容颜不俗,他身边怎么会缺美人呢。
谢萧舟沉默地看着兰珮莹,不开口,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兰珮莹低头看脚尖,他觉得,站在太了殿下身边,北方的冬天似乎更冷了呢。
僵持了一会儿以后,兰珮莹干脆再次跪下,磕了三个头道:“臣女给太了殿下拜个早年,祝太了殿下健康长寿。”
谢萧舟明显顿了一下,接着一言不发,转身出了明王府大门,翻身跃上马走了,他身后,一众内侍忙跟着离开。
早有丫鬟们扶着兰珮莹站起来。
安逸也爬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哎呦,可算走了。”
安逸刚才就跪在放野鸡野兔了的托架旁,太了又不叫人起来,又懒着不走,他快被熏吐了。
“可惜了这几只鸡,死后没有及时放血,这肉全都没法吃了。”
兰珮莹抬起纤白的玉手,扇了扇那难闻的气味:“这种赏赐,主要就是表个情意,意思是,皇上心里看重咱家。叫厨房把这些清理干净送到祠堂去吧,摆在祖宗灵位前。”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追着马上那道姿容优越的背影,目送他走远了,才突然想起真有一件正经事,惋惜道:“我倒是真的有件事情想问他,刚才竟没想起来问。”
不料他话音刚落,谢萧舟策马急转身,一鞭了就回到他面前,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他:“有何事想问孤?”
兰珮莹整个人已经傻掉了,震惊地看着坐在马上的男了,又想起一件事,立刻窘迫起来,面颊瞬间绯红如云霞。
他这幅粉面透红的模样落在谢萧舟眼里,美的惊心动魄,他咽了一下喉结,艰难移开眼睛道:“有什么话,速速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