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杯酒
宋雁书口中青团做得很正宗的饭店就是檐外听雨。
店名取得别致,店内环境同样雅致清幽,丝丝沉木香混在温热的气流里,勾人呼吸。
“这家店好生古朴。”季悄吟四处打量这家清雅别致的小店,“宋总,它得有些年头了吧?”
宋雁书闻声点点头,“余家祖上的产业,是得有百十来年了。”
中庭大堂上一男一女两位先生正在唱苏州评弹。悠长婉转的曲调浮在温热气流里,传了老远老远。
江浙一带流行苏州评弹,很多风雅文艺的茶馆酒肆都有这项文艺表演。季悄吟过去也听过一些著名的曲目,但都没有台上这两位先生这般正宗。
腔调,咬字,神态,表演,起承转合,无不精湛。
宋雁书见她听得认真,不禁问道:“季经理懂评弹?”
“宋总太高看我了。”她摇头轻笑,“这么文艺的东西我可不懂。”
宋雁书表示理解,“很多人都说这玩意晦涩难懂。”
“但凡有点历史的东西都是难懂的,你看京剧,越剧,学起来多难啊!我妹妹就是学越剧的,今年大三。每天一大早起来吊嗓子,一天都歇不得,我看着都累。而且现如今戏曲不吃香,找工作都难。我估摸着她毕业以后八成得转行。”
宋雁书颇感意外,“你还有妹妹呢?”
“表妹,我小姨的女儿。”
“现在能学这种冷门专业的都是勇士。”他面露佩服。
“可不,架不住她自己喜欢呀!年轻人嘛,千金难买我喜欢。”
宋雁书明显是常客,店长亲自接待。
将两人迎上楼,店长轻声说:“宋先生,我们家二少和夏先生今晚也在呢!”
“是么?”男人掀了掀眼皮,旋即就说:“那我可得打个招呼去。”
宋雁书转头告诉季悄吟:“有两个朋友今晚也在这边,我去打个招呼。”
季悄吟压下嘴角,“那您去吧。”
宋雁书语气自然,“一起去,都认识一下。”
季悄吟:“……”
因为宋雁书的这句话,店长忍不住抬眸多看了季悄吟两眼。
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到底,左手边一间包厢,推门进去,季悄吟见到两个年轻的男人坐在太妃椅上喝茶。
茶壶扑腾冒泡,满室的清透茶香,扑鼻而来。
两人衣着休闲,并未刻意的西装革履,可那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气质,一看便知道出身不凡,身份贵胄。
他们和宋雁书才是一类人。
“你俩倒是清闲,窝这儿喝茶来了。”宋雁书爽朗一笑,嗓音徐徐而至。
其中一位穿白色棒球服的男人听闻声响微微转头,长相出众,气质卓然。
他不着痕迹地觑一眼季悄吟,高深一笑,“我俩又没有佳人相伴,不喝茶又能干点什么呢!”
宋雁书赏了对方一记白眼,不客气地说:“余二少,你少来这套,你这家伙还缺女人?整个青陵的公子哥里,就数你最不缺女人。”
余初和笑得痞气,“宋总,您老可真是冤枉我了,我这么根正苗红的五好青年,怎么到你嘴里就成花花公子了呢!”
“是不是花花公子我说了不算,得你那些个前女友说了才算。”男人的嗓音深深沉沉,浮在温热气流里。
余初和:“……”
插科打诨一通,宋雁书才向季悄吟介绍人,“我的两个兄弟,这位是这家店的少东家余初和,那位是惠仁医院的院长夏君岱。”
檐外听雨的少东家,惠仁医院的太子爷,果然都是大人物。
堰山这一带,就数这几个姓氏显赫了。
“余先生,夏先生你们好,我是季悄吟。”季悄吟微笑着打招呼,落落大方。
“悄吟?”余初和缓缓读出这两个字,唇角笑意明显,“一听就知道是美女的名字,太衬季小姐你了。”
“余先生不觉得这名字拗口么?从小到大,但凡听过这名字的人都说拗口。”季悄吟眨了眨眼睛,半开玩笑的语气。
余初和:“……”
余二少捅捅宋雁书的胳膊,笑容暧昧不明,意有所指,“我们宋总觉得拗口吗?”
宋雁书连眼神都懒得赏给对方,语气波澜不惊,“我觉得还好。”
余初和:“只要我们宋总不觉得拗口,那就不会拗口。
”
宋雁书:“……”
这分明是拿宋雁书打趣。也只有兄弟间才能这么互相开玩笑。
比起余初和的热情,夏君岱倒是稍显冷淡,只和季悄吟简单打了个招呼。就连对宋雁书都惜字如金。
几人随意聊了几句,余初和便开口邀请:“季小姐不如坐下喝杯茶吧,尝尝岑岭今年春天刚摘的涑明茶。”
季悄吟:“……”
她不免拧眉,怎么请她喝茶了?
季悄吟打了个腹稿,正准备婉拒,却被身侧人抢了先,“季小姐今天是来吃青团的,余二少的茶怕是只能改日再喝了。”
有人做主替自己回答了,也省得季悄吟自己开口了。宋雁书朋友的茶她怕是不太敢喝。
余初和耸耸肩,轻松道:“那改日再请季小姐喝茶。”
宋雁书将人带出了包厢。
包厢的推拉门迅速合上。
室内恢复之前的安静。
茶香弥漫,久久不散。
余初和转了转手中的白瓷茶杯,勾了勾唇角,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雁书今天有点护犊子哦!”
他刚刚不过小小试探了一下,宋雁书竟迫不及待替人姑娘拿了主意。
对面的夏君岱从炉子里拎起精致小巧的茶壶,青绿色的茶水从壶嘴里倾泻而出,水线成串透明,缓缓注入茶杯。
他的动作慢条斯理,出奇的气定神闲。
听闻好友的话,他也不急于发表意见。端起茶杯,细长的手指在杯沿摩挲一圈,低头细细品一口,方悠悠道:“能带来见咱们的女孩,他能不护犊子?”
——
宋雁书找店长另外开了一间包厢。
包厢充满了禅意,复古的扇形壁灯,灯具表面勾画简易水墨画,一座山,一湾水,古韵十足。
窗户很大,四纵四横,分成一个个小格,糊上白纱,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多了几分幽闭和私密。
宋雁书走到窗前将窗户压了一条宰缝,丝丝夜风泄进来,也带来了点点春寒。
开完窗,他便坐了下来。
“君岱那人就是这样,除了他老婆,他对谁都冷着一张脸,话很少。”
“夏先生是医生,
医生冷静自持很正常呀!”季悄吟倒是毫不在意。
“冷静自持?”宋雁书挑眉一笑,公然吐槽好友:“你怕是对他有误解,在他老婆面前,你三观都得震碎。”
季悄吟:“……”
一坐下季悄吟便注意到了桌上的那只透明花瓶。花瓶里插.着三四枝灰蓝色郁金香。花苞寂静绽放,与窗外沉郁的雨天尤其相称。
很少有饭店拿郁金香摆桌的,还是灰蓝色的,常见的都是小雏菊和向日葵,而且多是明亮养眼的颜色。
出其不意的一抹灰蓝色,清新明快,不由让人眼前一亮。
季悄吟很喜欢。她反复细看了好一会儿。
察觉到她的目光,宋雁书温声问:“喜欢这花?”
季悄吟笑了笑,“觉得它们很特别。”
宋雁书:“郁金香品种繁多,不过灰蓝色的倒是少见。”
服务员上了茶水和小食。
宋雁书把菜单推给季悄吟,“季经理,你来点吧!”
季悄吟翻了翻菜单,犹豫不决,抬头问对面的人:“宋总有什么推荐吗?”
宋雁书问:“你能吃辣吗?”
季悄吟摇摇头,“我很少吃辣。”
他颇为意外,“宛丘人不吃辣?”
在他的认知里宛丘人历来都是无辣不欢的。
“我可能是个假的宛丘人,我自小就不吃辣。我的父母为了照顾我的口味,烧菜几乎都不放辣椒。”提起父母,女人眉眼弯弯,嘴角笑意渐深。
“吃清淡点也好,这样养生。”
宋雁书做主给季悄吟点了几道清淡的菜品,“笋干老鸭煲,鲍鱼红烧肉,龙井虾仁,西湖牛肉羹,再加一道青团。”
“两位稍后。”店长领了菜单便退出了包厢。
包厢里安静,一楼大堂里那出苏州评弹还未结束,咿咿呀呀的调子传了好远好远。
等菜的过程中,宋雁书用开水把餐具给烫了一遍。然后又给季悄吟倒了杯热茶。
西湖龙井,茶香袅袅。
季悄吟细细饮两口,暖流入腹,全身回暖。
“季经理平时自己做饭吗?”
季悄吟手里转着茶杯,“我很少开火,太懒
了,不愿意动手,平时全靠外卖。”
自小跟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多少学了点做菜的手艺。可惜工作太忙,很少有机会下厨,厨艺几乎都给荒废了。
“宋总您会烧菜吗?”
他静静望着她,莞尔而笑,“你觉得我这个样子像是会做菜的?”
季悄吟:“……”
不等季悄吟说话,他便说:“家里有阿姨。”
“一直没问过你怎么会辞职来青陵。”
毕竟很多人都不会冒险舍弃一份高薪优渥的工作,只身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从头开始。
凡事一反常态,那必有猫.腻。
那天面试,万方培自作主张替他问过季悄吟。她当时说自己是来青陵看风景的。
他当然不会相信她给出的这个理由。
季悄吟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宋总,那天晚上客房部有人不是已经说过理由了么?”
宋雁书的耳旁蓦地浮现出一个遥远的声音——
“我还听说这季悄吟做三,被原配逼得辞职,在南岱混不下去了,才跑来我们海盛的。渍渍渍,真是了不得哦!”
男人语气肯定,“我不信。”
“宋总为什么不信?”
“你的眼睛太干净,毫无欲.望,一个没有欲.望的人怎么可能会去走捷径。”
“万一是真爱呢?”
“那就更不可能了。”
“为什么?”
“你看不上有妇之夫,你向往的是一份纯粹,从一而终的感情。”
不得不承认,宋雁书将她看得透透的。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季悄吟微微失笑,“我辞职来青陵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在一座城市待得太久,腻了,想要换个环境。”
“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
——
檐外听雨的青团确实蛮正宗的。但要比起家乡的艾米果还是差了一截。
但那道龙井虾仁倒是挺美味的,她吃了一大半。
今晚季悄吟已经很满足了。
严格来说,能和宋雁书一起吃饭,她就无比满足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宋雁书眉眼间的阴郁早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温柔。
温和的眉眼,温柔的笑容,温声细语的说话声,就连身上的白衬衫经由墙上暖橙的壁灯照过以后,它都变得温暖了。
季悄吟的心绪摇摆不定,仿佛吞了好几斤棉花糖下肚,酣甜透骨。
她只想把这一刻留久一些,再留久一些。
如果漫漫长夜没有尽头,如果时间停滞在此刻,如果他们永远不要走出这间包厢,那么她便可以这样短暂地拥有宋雁书。
季悄吟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去吧。”
季悄吟出去的时间有些长,足足十五分钟。
宋雁书正犹豫要不要出去找找,这姑娘便回来了。
手里抱着一碗长寿面,献宝一样往他跟前放,笑容明艳动人,“宋总,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