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杯酒
第二天一早,常助理来精言公寓接宋雁书上班。
他一坐进车里,常助理就递给他一样东西,“宋总,这是我昨晚收拾车子在后座捡到的,应该是季经理落下的。”
除了宋雁书的外婆,他的车从来没载过任何一位女性。季悄吟是第一位坐他车的年轻女孩。这枚发夹毫无悬念就是她的。
宋雁书微微垂眸,看到常至手心里躺着一枚漂亮的鱼尾发夹。
脑海里骤然浮现出季悄吟戴着这只发夹的样子。
长发随意地散落肩头,乌黑的发间夹杂一抹莹白,慵懒温柔的样子,没有任何一点攻击性。明明是清冷俏佳人,那一刻却变成了乖顺小绵羊。太乖了,轻易就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交给我吧,我找时间还给她。”宋雁书接过后,转手放进了钱包。
常助理透过后视镜看到宋雁书如此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在珍藏一件宝贝。
一时间他对季悄吟的膜拜之情立刻蹭蹭蹭往上涨。
还是第一次有女生能让宋雁书这样。
他就知道自家老总对这位季经理是不一样的。那天在殡仪馆门口,宋雁书主动给季悄吟让车,他就猜到了。
后面老总种种不同寻常的做法都逐一验证了他的想法。
常助理内心不免涕泗横流,他家boss终于重新上道了。上一段恋爱可都是两年前的事了。空窗期这么久,总算要开春了。
常助理扶着方向盘,忙不迭开口:“宋总,我听说季经理还没有男朋友。”
宋雁书轻抬眼皮,施施然反问:“所以呢?”
常助理竟比宋雁书这个当事人还开心,激动异常,“说明您还有机会。”
宋雁书:“……”
***
季悄吟等了两天也没等到宋雁书来还她的发夹。
她忍不住怀疑,难道他没捡到她的发夹吗?
难不成被常助理捡到了?
就算常助理捡到,他肯定也会第一时间交给领导的。
还是说他捡到了,不知道是谁的,又给丢了?
季悄吟将各种可能性都逐一梳理了一遍。可越梳理越没底。
眼看着两天过去,宋雁书还没来还发夹,她知道自己的计划多半泡汤了。
她隐隐后悔,那晚就不该故意留一枚发夹的,她就应该留下贵重物品,像手机钱包之类的,这样就不愁他不来还了。
追人好难啊!尤其还是这样不着痕迹,悄无声息地蓄意接近,这边既要达到自己的目的,那边还不能被对方察觉。必须将那个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危险,少一分又起不到作用,要找到那个最佳的临界点,然后下手。最好能一击即中。
难度系数堪比排兵布阵。这可比工作难太多了。她往日对付难缠的客人都没这么迷茫无措过。
她觉得她有必要去翻翻兵书了。什么《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吴子》,《六韬》这些,她都要回去仔细研究研究。
想到这里,季悄吟果断在某宝上下单了两本兵书。
***
清明小长假如期而至,酒店最近的入住率明显上升了。
工作逐渐步入正轨,季悄吟应付自如,再也不会像刚入职那会儿那样焦头烂额了。
4月4日清明节。
季悄吟轮休。
她开车回了趟宛丘,和母亲一起给养父扫墓。
从墓园回来,季悄吟本想回南岱酒店看看以前的老同事。但又怕遇到凌湫恒,到时候再传到他老婆耳朵里,又是一通麻烦。
她在南岱工作六年,凌湫恒是她的顶头上司,也是她的师父。他教会了她很多。她自问问心无愧,从未做出任何逾距的行为。但奈何还是抵不住流言蜚语。
她辞职还算是小事。只是可惜她和凌湫恒连师徒、朋友,都做不成了。
天色若明若暗,混沌一片。细雨疏疏密密,如牛毛,似花针。冷风携裹湿寒,空气中水汽氤氲。人吸一口,连肺都是凉的。
也不知是日子特殊,还是天气使然。季悄吟的心情是皱的。仿佛一张白纸浸了水,又被搓成纸团,折痕明显,湿哒哒渗着水。展不平,干不透,拧巴焦灼着。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雨水悄悄打在透明的伞面上,一点一点积聚,伞檐落下串串珍珠,敲了一地都
是。
路过电影院,许多男男女女进进出出。节假日往往都是电影院的客流量高峰。
季悄吟恍然想起她差不多有大半年没有看过电影了。在酒店工作,自己可以支配的时间几乎为零,每天都累成狗。
好在还可以看看电影打发打发时间。
她收了伞,进了大厅。
抱着手机,翻看电影名单,正思考该看哪部电影,一个稚嫩的童声由远及近,不期而至,“小季阿姨!”
怔神之际,怀抱立刻就满了。
一双胖乎乎的小手环住了她腰。
眼前的小女孩长得肉嘟嘟的,扎着两条乌黑的羊角辫,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和小皮鞋,简直都能萌化人。
季悄吟摸了摸小女孩柔软的发,立刻将孩子
拉走,护在身后。
这举动未免太过防备。好像季悄吟就是那人贩子,随时随地都能把孩子给拐走。
楼菀掀起眼皮打量季悄吟两眼,目光并不怎么和善,“是挺巧的,出来看个电影都能碰到季小姐。”
这个女人对季悄吟的敌意是显而易见的。不过这都算是有所克制的了。季悄吟不是没见过楼菀咄咄逼人的样子。她逼自己辞职时,面目狰狞,扬言她若是不辞职,她一定会让她身败名裂,在酒店行业混不下去。
季悄吟不是怕楼菀才辞职的。她只是不想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毕竟人言可畏,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重新换个环境,耳朵也能清净点。
“小季,你一个人来看电影啊?”凌湫恒淡淡的目光落在季悄吟身上,匆匆几秒,又不动声色抽离掉。
季悄吟飞速撒了个谎:“和我朋友来的,不过她去洗手间了。”
“那就不打扰你看电影了,我们先走一步。”楼菀自发挽上丈夫的胳膊,态度亲昵,“老公,我们赶紧回去吧!楠楠都困了。”
凌湫恒俯身抱起女儿,“小季,我们先走一步。”
季悄吟微笑道:“您慢走。”
楠楠趴在父亲的肩头,一直在冲季悄吟挥手。
一家三口离开后,季悄吟也没什么兴致看电影了。好心情都被败光了。
手机微震,进来一条微信。
凌湫恒:【小季,你辞职的事情,我很抱歉。】
季悄吟看完,直接删掉。
——
当天傍晚,季悄吟开车回青陵。
四个小时的车程,到青陵时夜色正深。
等到要开门时,她才发现钥匙落在母亲家了。
无奈之下,季悄吟只好去办公室拿备用钥匙。
就怕自己哪天忘记拿钥匙,她特意在办公室抽屉备了一把。
拿完钥匙,肚子适时唱起了空城计。
饭点早就过了,眼下她还颗粒未进。索性到酒店附近找个馆子吃饭。
从2号楼后门出去,路过凉亭,却意外撞见一抹清瘦孤寂的背影。
不经意间的一瞥,来得意外。却似乎该就这么凑巧,要被她遇到。
男人的指间燃着半截香烟,猩红的火星子被风越吹越旺,淡淡青烟沿着周身飘散开,迷离缥缈。
宋雁书好像特别喜欢来凉亭抽烟。那晚季悄吟值班,他撞破她坐在凉亭里打瞌睡,当时他也说他来这里抽烟。
雨丝飘个不停,夜里起了雾,远处灯火愈见朦胧。春寒依然浓烈,丝丝浸骨,无孔不入。
夜风灌满男人的裤管,黑色的衣料彻底融入无边的夜色,一身清寒。
四面八方斑驳混乱的光线不约而同地扫射过来,他置于大片朦胧夜色中,整个人都是虚无漂浮的,就跟是假的一样,分外不真实。
晚上八点,明明是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刻,大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饭店高朋满座,座无虚席;年轻人放肆狂欢,尽情挥霍人生。
可是这一刻,季悄吟只感受到了落寞。来自宋雁书的落寞。
他仿佛置身大片荒芜的原野上,半边天光,半边黑暗,他整个人被萧瑟寒风包裹,被撕扯,被割裂,甚至被吞噬。
二十八岁的年纪,别人还在为车房卖力奋斗。而他却早已坐拥一切。本该肆意畅快,俯瞰众生,却为何这般孤寂落寞?
她下意识握紧伞柄,心脏难以遏制地抽痛了一下。
她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但是她是真的心疼他。
所以忍不住想要走近他。她很清楚,自己或许根本就温暖不了他,但她想要接近他心底的荒芜。
宋雁书听见脚步声慢慢转头,他深沉的目光像是置于茫茫虚空中,用尽全力才找到一个点,准确来说应该是一抹白。
季悄吟穿一件衬衫领的连衣裙,颜色雪白到近乎刺眼,似要生生将这浓沉夜色彻底驱散干净。
随后准确无误地聚焦在她脸上。
两人的视线隔着空气接触,季悄吟从男人的眼神里读出了诸多情绪,沉郁、难过、无措,甚至还有几分愧疚。
平日里这双眼睛里有清冷、疏离、犀利,偶尔也有温和,但是它是明亮的,有神的,精彩的。
不像此刻,黯淡无神,毫无光彩。
她终于意识到,他应该是真的
心情不好。
她低头喊了一声:“宋总。”
直到她终于走近,他们隔了一两步距离,清冽的木香沉缓迫近,悄无声息地钻进鼻腔。
她这才看到他淡淡地笑了一下,“季经理今天不是休息么?”
季悄吟扬了扬手中的那串金属,“我回来拿钥匙,钥匙没带。”
烟灰堆积在末端,长长一串,一根烟都快然尽了。他好久都没抽一口。
他屈起手指弹了弹,抖落大块烟灰,“季经理,你吃晚饭了吗?”
季悄吟摇摇头,“还没呢!”
她刚正准备找馆子填饱肚子,路过凉亭看到宋雁书在这里抽烟,她就给耽误下来了。
“一起吧!”他掐灭烟蒂,语气自然。
“一起什么?”她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勾起唇角轻笑,吐字清晰,“一起吃饭。”
“啊?”惊喜来得太突然,她惊讶万分。
“季经理不愿意?”
“当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