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杯酒
第二天重复第一天的工作,重点准备新加坡旅游团的事项。
连续一周,季悄吟都处于一个极度忙碌的状态,一整天泡在酒店不说,晚上还要加班到很晚。
她适应能力非常强,三天就熟悉了酒店的各项业务,以及客房部的工作。一周以后完全上手。
并且还将前任经理蒋艳遗留下来的问题做了大致的梳理,然后一样一样解决。
从过去那些报告,文字资料、数据,以及员工口中,季悄吟对这位前经理多少有了点认识。毫无悬念,这是一位非常有能力的女性,不论是才干、手段和魄力都没话说,还深受员工爱戴。
一位如此优秀的高管,宋雁书却将人家降职外调了。季悄吟私下打听过,却没打听出内幕。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海盛客房部是她季悄吟的天下。别的妖魔鬼怪都得靠边站。
一大早季悄吟抽查客房,陪她的竟是吴佳丽,一身笔挺整洁的服务员制服,精神抖擞。
她的脸上当即闪过几丝讶色,“怎么是你?”
吴佳丽轻轻一笑,“我前台轮完了,今天开始轮客房。从现在开始我就跟着季经理您混了。”
吴佳丽是年初刚进海盛的实习生,所有的实习生会在专人的带领下将前厅、客房、后厨等一应岗位全部轮一遍,最后才转正。
季悄吟抬了抬眼皮,“那别磨蹭了,带上你吃饭的家伙陪我一起去查房。”
“好嘞!””吴佳丽忙拿起纸笔,追上季悄吟的脚步。
两人一起去了7号楼,乘员工电梯上顶楼,先从顶楼的vip客房开始查起。
“花瓶里的花换一下,栀子花花香太浓郁,怕客人不适应,换成绣球和小雏菊。”
“这台景泰蓝时钟挪个位置,放到显眼的地方去。”
“床单四个角有褶皱,赶紧通知洗衣房换一套!”
“顶灯光线不足,通知工程部抓紧时间来维修!”
……
季悄吟一边指出问题,吴佳丽埋头往笔记本上麻溜记上。
她工作一向细致,连一块地毯都不放过,一定要亲自检查
一遍才放心。
见差不多了,她扬起下颌,率先走出了客房,“走吧,下一间!”
走廊里欧式树脂壁灯成排亮着,光线慢慢推移,摇摇晃晃。高跟鞋踏过柔软的地毯,仿佛置身云端,竟没发出任何声响。
吴佳丽面露感激,“季经理,那天谢谢你哦!一直来不及跟你道谢。”
季悄吟脚步微顿,扭头看对方,“谢我什么?”
吴佳丽小脸发红,声音明显低了好几度,“就是那天在前台,你提醒我衣领的事儿。”
她了然一笑,“你们小年轻情到浓时,难免折腾过火,我也能理解。但酒店有酒店的要求,仪容仪表最是重要,有些东西千万别再出现了。”
“季经理你说的我都记住了,以后绝对不会再犯。”
“佳丽,你犯不着谢我,我面试那天你不也帮了我么,咱俩扯平了。”
提起这个吴佳丽不免感慨:“季经理,第一次在前台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好漂亮,气质特好。我和小杨都看呆了当时。那会儿我还当你是哪个明星来着。没想到没过几天你就成我领导了,太神奇了吧!”
季悄吟不由失笑,“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的奇妙啊!”
吴佳丽直点头,笑眯眯道:“谁说不是呢!”
“佳丽,你先回去吧,我去找下周师傅。”抽查完客房,季悄吟还要跑一趟后厨,和厨师长周忠商量一下新加坡旅游团的伙食问题。
“好的,季经理!”吴佳丽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孩子,活泼明朗,毫无心事,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单纯的像是一张白纸,脸上的笑纯真无邪。
看着吴佳丽脸上的笑,季悄吟仿佛看到了六年前的自己。那会儿她刚进南岱,青春洋溢,活力四射,身上永远有那么一股纯真敢拼的劲儿,每天的工作又累又繁琐,可她依旧乐呵呵的,从不知愁为何物。
凌湫恒说过他就是因为她身上这股子拼劲儿才招她进南岱的。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股拼劲儿没了,脸上纯真无畏的笑容也消失了。
不知为何,此刻季悄吟心底竟生出几丝怅
然。大概是悼念自己逝去的青春吧!
——
来到后厨,季悄吟没想到宋雁书和程若居然也在。
宋雁书正坐在一旁和厨师长周忠谈事情,姿态闲适,表情放松。
而程若则毕恭毕敬站在一旁,安静地等人。
落地窗外的阳光俏皮地掉进室内,男人整个人陷进朦胧的光影里,轮廓却尤其清晰。白衬衫淌满日光,被晕出浓重的失真感。
眼前俨然就是一幅大师笔下精雕细琢的油画,线条流畅,笔笔精致。
就这样的人间极品,一眼便能捕获他人的目光。
季悄吟不着痕迹地打量几眼,越看越不知满足。若不是碍于旁人在,她必然要一饱眼福不可。
喜欢一个人总有一层浓厚的滤镜,他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她都觉得是赏心悦目的。
季悄吟悄悄走上前,轻轻拍了拍程若的肩膀,压低声音问:“程大美人,你搁这干嘛呢?”
见到季悄吟,程若立刻露出笑脸,“过段时间中峻的盛总要入住我们酒店,我正准备找咱们宋总探讨一下接待事项呢!没想到他先来了后厨。我能怎么办,只能等喽!”
她看着季悄吟,“你呢?也来找宋总?”
季悄吟摆摆手,“我来找周师傅。”
“那就先等着吧!这俩估计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
她语气惊讶,“这么多事要说啊?”
“可不是么!都说了二十来分钟了。”
程若撩了撩额前散落的一缕刘海,“你怎么样啊悄吟,工作还顺利吗?”
“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连觉都不够睡。”季悄吟摊摊手,一副被虐成狗的可怜模样。
“咱俩难兄难弟,我手头也一堆事儿呢!焦头烂额,头都大了。”程若一见季悄吟就忍不住倒苦水,“以前待在小酒店,每天盼着能进大酒店挣大钱。真进来了,发现这还真不是人待的地儿,太特么累了,整天受虐!”
季悄吟倒是看得很开,笑眯眯地说:“工作嘛,虐着虐着就习惯了。”
程若:“……”
程若的眼角眉梢染上笑意,“还是悄吟你心态好!”
宋雁书和周忠聊完,见两位美女经理都在一旁侯着,想来都是有公事找他。
季悄吟和程若并排而立,几乎是条件反射,他的视线径直投向了季悄吟。眼睛越过大脑,先做出了反应。
这位季经理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绸质衬衫,领口系蝴蝶结,露出一小截白皙漂亮的锁骨,莹润透明。
藏青色的制服半裙款式简约,整个人看上去知性漂亮,极其具有职业女性的干练爽利。
明明都是统一规整的工作服,她穿总有与众不同的效果。
他自发走到季悄吟面前,“找我有事儿?”
季悄吟摇摇头,“我找周师傅。”
说完指了指程若,“是程经理找您。”
宋雁书:“……”
程若忙接话:“宋总,我找您聊聊中峻盛总的接待问题。”
年轻的男人闻言点点头,“去我办公室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后厨。
季悄吟紧紧盯着那抹瘦削英挺的身影拐过门廊,不见踪迹。
“回神啦季经理!”一旁厨师长周忠双手抱臂,眉眼含笑,忍不住调侃。
他今年四十岁出头,身材发福,挺着啤酒肚,笑起来像是一尊弥勒佛,一团和善。
季悄吟轻咳一声,下意识摸了摸鼻子,煞有其事地说:“程经理真漂亮呐!”
周忠笑得高深,直言不讳,“怕是咱们宋总更帅吧!”
季悄吟:“……”
季悄吟暗自后悔自己刚才表现得实在太明显了,一眼就被周忠给看出来了。一时间小脸微红,耳根发烫。
“季经理你别害羞呀!咱们酒店这些女员工就没人不喜欢宋总的,你又不是第一个。”周忠瞅着季悄吟泛红的耳根,鼓励道:“宋总还单身,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都有机会!”
季悄吟:“……”
“周师傅你就别打趣我了,我来找你说说旅游团的伙食问题。”
***
午休过后,季悄吟点了下午茶。
外卖小哥分了两批才把几十杯奶茶送去客房部。
人心嘛,该收买还是要收买的。至于成效如何,季悄吟并不在意。
她扬声招呼道:“
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我请大家喝下午茶。”
“谢谢季经理!”众人面露喜色,一人一杯陆续拿走。
最后还剩两杯杨枝甘露,季悄吟挑了其中一杯拿给何君,“何领班,这几天你一直陪着我忙前忙后的,真是辛苦你了。”
何君笑着接过,“季经理太客气了,这本就是我的工作。”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没你的协助,我没那么快上手。”季悄吟由衷感激。
分完奶茶,她踩着高跟鞋回了办公室。
望着季悄吟离去的身影,何君捏住吸管,低头吸了一口。
杨枝甘露倒是她喜欢的。
服务员王英面露不屑,凑到何君耳旁吐槽:“君君你看看,这位一上来就收买人心了。都是以前蒋经理玩剩下的那套。”
何君闻言不由皱眉。
她冷声道:“王姐,喝着人家的奶茶就少说两句。你要是有意见,大可不喝。”
王英瘪瘪嘴:“不喝白不喝。”
***
新加坡的一个高级旅游团,全团三十六人,浩浩汤汤,都是冲着江南美景来的。
这算是短期内海盛的大事儿。也是客房部的大事儿。
宋雁书特意在微信里跟季悄吟提了旅游团的事儿,看上去十分重视。又像是故意给她布置任务,考验她的能力。
季悄吟总得卖力把任务做好。
她准备充分,顺利完成。
当天中午,和和美美地送走旅游团,季悄吟暗自松了口气。
旅游团离开的那天,季悄吟值晚班。
她一个人在酒店的各栋楼里跑来跑去,又是抽查员工服务,又是填写检查报告的。
很累,但也充实。
好不容易忙完,她披上一件大衣去了2号楼自带的后花园。
2号楼是中式客房,花园里草木葱郁,亭台楼阁,假山喷泉,满目繁华。
倒春寒,夜间气温极低,寒意四下流窜,如影随形。
冷风一吹,季悄吟的脑子这才获得了短暂的清醒。终于不那么累了。
她坐到凉亭底下,脱下了高跟鞋,解放自己的双脚。
五厘米的高跟鞋穿在脚上穿了一
整天,脚踝和脚趾无不透着酸疼。
人忙起来就不会感到困。可一旦闲下来,那真是完全扛不住困。困意汹涌澎湃,直逼而来。
她靠着凉亭的柱子,一不小心就打起了盹。
——
宋雁书来到凉亭时,远远就看到季悄吟靠着柱子,整个人趴在上面,俨然就是一只笨拙的树袋熊。
凉亭旁随意悬挂几盏禅意佛手灯,灯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轻轻淌过她衣裳,一半载满昏黄,一半陷入幽暗。
她清秀漂亮的脸上无不写满疲惫。双目微阖,表情慵懒,昏昏欲睡。
宽松的大衣罩在制服外面,将她的身形愈发衬得玲珑娇小。那么小小的一团,瑟缩在一起,模样楚楚可怜。
根据酒店的规定,客房经理值晚班时,是可以到前台开一间客房供自己休息的。这姑娘不去客房休息,反倒跑来凉亭打盹,也是新奇。
三月初的天气可一点都不暖和,尤其还是在夜间,气温直降,寒意丝丝入骨。她怎么一点都不怕感冒的?
如果被外人看到,该说他们海盛苛待员工了。
很奇怪,酒店这么大,以往除去每天的晨会,一天之中宋雁书基本见不到客房部经理。除非特别召见。
可自打季悄吟出任海盛的客房部经理以后,他总能在酒店的各个地方见到她。有时是大堂,有时是电梯,亦或是客房和花园。
她小小的身影总是不断奔忙,拿着对讲机说话;微笑着向客人答疑解惑;带着手底下的服务员抽查客房;甚至亲力亲为地去检查走廊上的一块地毯。
这种感觉实在太神奇了。好像自打殡仪馆见过一面以后,这过后的许多日子他总能频繁见到她。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她总是格外吸引他的目光。
思及此,宋雁书的心思微妙地转了转,像是晚风拂过海面,吹皱了海水,飘起了涟漪。
不带任何迟疑,他掐灭手中的烟,信步朝凉亭里的那个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