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儿跪在七堂哭得是几近晕厥,先生坐在太师椅上皱眉沉默。
大楠站得腰杆儿笔直,没有丝毫怯懦,眉目里布满了阴云。
先生自然是信他,打小看大的孩子是什么脾性他还能不了解吗。只是不知道,这事儿背后关乎了什么,又和家里那俩臭小子有没有关系,该不会是他们憋着什么坏水要玩儿结果不小心把大楠这傻小子给赔了。
越想越生气,就不该放他们出门去。
带来的什么玩意儿。
少爷和陶阳到的时候,旁人都让先生遣出去了,就留下了堂主他们几个。小时候都算听话,这长大了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先生有时也忍不住扶额沉思,这些年也没教坏,这都跟谁学的。
俩人行了礼,规规矩矩站在一旁问明了前后;庄儿的言语里无非就是说大楠一直对她好,昨晚喝了酒就调戏可她,许诺要娶她。
大楠酒品一向好,就是醉了也是乖乖睡着绝不胡闹,怎么可能呢。
退一万步,放着盛京这么多好姑娘不要,看上这么一个十三四岁又嘴碎爱挑拨离间得洒扫丫头,他也是瞎了眼。
大先生听得久了,原本那点儿气恼也消了,看着几个孩子在跟前儿这么玩着,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些好笑,嘴角溢出些笑意来,抿唇不言语。
陶阳背手而立,示意庄儿上前,问:“昨晚什么时辰?”
庄儿擦了擦眼泪,想了想:“半夜后了…我也记不清时辰了,就是洗衣裳洗得晚了,回院子的时候遇上大楠哥。”
“别介,叫表少爷。”
大楠站在一旁,昂首挺胸连眼睛都不带斜一下的,语气生硬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儿。
咱俩不熟,担不起您的喜爱。
“您把我从并州带来,这份儿情庄儿一直记得,也愿意以身相许。”庄儿哭着表明心迹,满腹委屈:“但您不能不认啊。”
这不是给陶爷回话呢吗,说着说着又要吵起来的样儿,也就是女的,换成张九龄老早给打趴下咯。
“昨晚他在堂院书房备文后和我一块儿喝了两杯,一直到三更后才走的。”陶阳正色道,皱着眉像在回忆。
“是…三更前后。我洗了衣裳,有些饿了想着从堂院绕去后厨吃点东西,就遇见了大楠…表少爷。”
看这可怜巴巴的样子,“大楠哥”的字眼儿出了口又咽了下去,抬着泪眼看了眼大楠,生硬改口道表少爷。
这话说的也没错,大楠昨晚三更才从书房出去的,她正好是三更从洗衣房出来的,去后厨拿点儿东西吃是该要经过堂院。
少爷嘴角一挑,有些嘲讽。
堂主笑得别有深意,微微俯身,就着陶阳的话问:“你可想好了,真是三更?”
“嗯,三更前后。”庄儿点了点头。
陶阳那神色,看着就是满满的不愿意相信大楠会做这种事儿,还像要为大楠找理由开脱的样儿,只要她咬死了是三更就可脱不开了。
“你也是想瞎了心你!”因为师父在座,一直憋闷着的烧饼一下就气得不行了,忍不住骂了起来。
“人活一张嘴,说的就你这种人!”
“还三更天,昨个儿陶阳压根儿就没来!是我和老秦拉着大楠上三庆酒楼喝酒去的,还书房,我书你大爷!”
“天黑就去喝了,一更天没到,爷亲自把他俩送回屋了,还遇上你?”
“咋地,你还能元神出窍啊?”
噗嗤——
听听这小痞子的语气,通俗易懂又解气,听得人一下就笑出声儿来。
庄儿楞在了原处,有些不知所措。
要不说是角儿呢,看咱们陶爷那天生戏骨的厉害,套人话也就是眉心一皱就成。
理不直气也壮,这路不通换条道儿。
“庄儿无亲无故,确实配不上爷…”美人泪满腮,上气不接下气,抽噎哽咽:“但庄儿对爷的心是真的啊…爷说了会娶我的,昨晚庄儿已经是爷的人了…”
大楠早起时才见了她,以为她是来送新衣的,谁知跪在床榻前就哭起来了。
得,甭管昨晚几更天,就是赖定了。
“我知道您心疼表少爷,毕竟是自家少爷,不像别的外人…先生,您给我做主啊。庄儿是真心的,您一定信我啊。”庄儿哭着,向大先生出又跪走了几步过去。
“差不多得啊。”少爷皱着眉心出言训斥着:“没完没了是吗?”
自家少爷?
这屋里就你一个是外人看不出来吗?
“少爷,我…”庄儿哭着,又委屈又害怕。
“后天陛下会亲临雍和堂,赵家人怕是参加不了了。”少爷声音轻轻的,像软刀又像硬刺,庄儿一下就缩紧了瞳孔。
皇室的国子监每五年会换一次监正先生,连任的实在只有少数。盛京会有一场盛大得文会,通过之后,陛下会亲临雍和堂,亲自选考挑出人来。
如果连文会都过不了,又怎么能有机会参加殿试呢。
别的先放一放,能进国子监的必定出身显赫,才智过人,最重要的是这身家清白。国子监里的学子都是皇亲国戚,要不就是高官子弟,师不正则徒不正。
要不是大先生守着德云书院,是想当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闲人,陛下都想让他来了,何必这么些年劳心费力的。
今年不同,堂主救驾露了脸,少爷也长大了,外头名气也响,许多诗文会赛也都一一领教过,才学也是高着,这一回的殿试大伙儿都猜测着陛下圣心是不是早就属意于德运书院的人。
只要能被陛下选中,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可惜吗?没能让我们兄弟几个自相残杀。”少爷冷声问。
他们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一起从德云书院的破旧不堪走到如今得金碧辉煌,从默默无名到如今的名动四海。
走了不少人,但留下的,都不会走。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又怎么会随便被两句话挑拨,只是那些外人把自个儿心里的不甘与小人心思尽数强加给了他们。
自己是乌鸦就觉得全天下都是黑的。
“我…我…”如今的害怕,才是真的害怕。庄儿红着眼,眼泪扑簌簌往下掉,神色慌乱没有无辜,肩头止不住颤抖。
“你可以说听不懂。”陶阳笑着。
如沐春风。
“没事儿,你不懂,有人懂。”少爷直起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原本想等殿试过后的,既然赵小姐想回家了,那我就帮一把。”
自作孽。
“不…不…”庄儿一下就乱了神儿,跪地磕头哭喊:“少爷,我不是我不是…您饶了我吧…少爷…”
她没有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也就罢,还露了马脚让人查了身份出来,回去的日子也一定生不如死啊。
她想要的不多,只是想有个家,能受人看重而已啊。
“赵小姐作为私生女能为了赵家这么舍身忘死真是有情有义。”少爷退了一步,避开了庄儿攥住他衣角儿的手,道:“陛下会重赏赵家的。”
赵家私生女,赵亦庄。
赵家通过了文会,让庄儿来就是为了乱人心,只要德云书院乱了,剩下的他们自有办法。也不想想,盛京这么多高门大户,谁家没点儿手腕,哪儿还轮得上并州赵家?
原本想着做人留一线,殿试时实力碾压一回,也算给他们面子。最主要的是少爷想拿回在并州丢的面子,输给长辈不差,但却不是公公正正输的,心有不甘。
既然如此,不必了。
这样的人不配与他同朝论礼。
……
“少爷,饶命啊…饶命啊…我知道错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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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们都是不相干的人却亲如兄弟,而我明明是血脉至亲,只能沦为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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