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领着冯家小宝去赴了茶会。
镇国侯府。
侯府高门,一向是不轻易请客上门来的。只是,郭家不是外人,侯爷的三叔父,已故的老先生是郭先生的伯乐,更是恩师。
老先生当年在时,正逢盛京混沌。大先生当年也是素衣少年,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满怀希望地来了盛京。不曾想,这路没走出来还险些丧了命。
当年的盛京可与如今大不同,世家专横,没有背景就没有依靠,让人打死了也无能为力。
老先生慧眼识珠,在当时,所有世家沆瀣一气要把先生赶出盛京时,收先生为徒,给了他一个安身立命之处。
起码,他不再是天津城来的穷书生。
师出名门,有师父,有兄弟。
老先生的做法受到了众人的反对,但仍旧力排众议护住了当时一无所有甚至濒临绝境的先生。
这一点在先生心中埋下了善根,今生今世不敢忘却。以至于后来,无论这一路走来多么辛苦,心里如何的嫉恶如仇,先生对于孩子们总是护得紧,严而爱。
因为他心里头清楚地记着,自己少年时,一无所有无人庇护时是如何的举步维艰。对孩子们犯的错,总是留有余地,也是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师父是如何力排众议护住了他。
老先生家里头也没有儿子,侯爷是长房的长子一直亲近的很,打少年时就和先生相识,结为挚友。
侯爷的脾性可与大先生不同,不像人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侯爷一向是个爱热闹的,没事儿就办茶会邀上三两好友。
都是几十年的老友了,有什么可客气的。大先生都拒绝惯了,本来就不是爱热闹的人,都这么熟了也用不着勉强自个儿来。
少爷就不同了,是晚辈,送了帖子就过来,这可是难免的。
按说这侯爷的心性得和咱大少爷这年纪的娃儿合得来,毕竟是个老顽童。
少爷拉着小宝的手进侯府大门时,这眉目里的无奈和叹息真是毫无遮掩。
侯爷在院子里一听说郭府少爷来了,放下杯子,转过身来高兴地招手:“大林!快来快来!这有个好玩儿的!”
这还没到呢,前脚儿刚进院子,小宝还在身后牵着呢!这一嗓子,整个院儿里的人都往这瞧了!
老大个人了,还是侯爷呢,怎么就这么爱逗人玩儿啊。
院子里百花齐放,少年们煮茶论道,折花作画,好不自在。中间儿围了个空来,里头一红木桌案还围着纱巾屏风,看样子就是比诗文的做派。
少爷领着小宝行了礼,才缓缓落座。
还没坐稳呢,一把被侯爷给把住咯。侯爷兴致勃勃地说着:“今儿有新玩法儿了,你看着,可有意思了!嘿嘿,你一准猜不着!我告儿你啊,一人出题一人猜,可有意思!这题可不是备好的,都是当场哪个人写的,还是随心的,不定题。”
这就是拼国学,题为诗词,从中猜出那些名点与菜品来。
几句话的事儿,叨叨个没完。
“你玩儿过这没有?一准没玩儿过吧!老让你来陪我玩,一天天跟着你爹就知道读书读书,这得老得多快…”
侯爷,您知道先生总说您这嘴像棉裤吗?
碎得都不行了。
少爷无奈干笑着,且听且点头,算是回应。这听着虽然长了些,但要不让侯爷说完,那他可跟你没完。
小宝坐在少爷腿上,看了看周围,只觉得无聊。孩子也乖,不吵不闹,就坐那吃着点心。
少爷听着侯爷的话,时不时低头给小宝喂水,擦拭嘴角儿,活脱脱一个小父亲的做派。
这英雄不问出处,混蛋也不分年纪。
不知是哪来的人,说起话来也不知是哪沾的一嘴狗屎味儿。
“郭少爷就这坐啊,不一块儿玩会儿吗?”
“到底是徒弟,自然心疼。郭少爷这要孩子,可就难咯…”
“这有什么,人有个好爹啊。”
三人高声同笑。
院儿的人也分得清,一边儿是皱眉微怒,一边儿是低眸无视,还有一边儿就是含笑看热闹了。
少爷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三人,眸似冷霜,深不见底。
有时候他也心宽,有时候他也不往心里去,有时候他也想不通,这都是做人怎么有些人做得就那么像畜生呢?
侯爷的帖子是分送的,管家自有安排,除了郭家这必送的之外,其他世家也得送,否则说不过去啊。看看,不见面儿,你都不知道这请得家禽还是散养。
“承蒙赞誉。”少爷按住了侯爷想起身让小厮把这几个人丢出去的举动,看着这三人缓缓开口:“家父自然是好的,无论学问还是为人都受人敬重,能生于郭家此生之幸。”
说得好像,你们几个当了郭家少爷就能有多大出息似得。
“既然来了,就陪各位玩儿一局。”
来吧。
三人相视,各自心怀鬼胎,各有思量。
少爷不紧不慢地拿了帕子,轻柔仔细地给小宝擦了擦嘴角儿和手心。
“家父教导,生而为人务必善良,出门在外必定,以礼待人。”放下手帕,少爷抱起小宝,笑容里别有深意:“我若上场可算是欺人了,小宝近来进益良多,倒是可以。”
小宝笑得开心,玩着少爷的发带。
“郭齐麟你什么意思!”
“哼,没本事就是没本事,不敢比还拉个孩子出来垫背!”
“你上算是欺负人?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盛京德云大少爷,输给了并州的人还有脸回来!”
今儿咱们学的是:狗急跳墙。
也有讲理的:“不能这么说,当时对战的不是普通人,是并州一位老先生,游学多年,都是咱们师父辈儿的人了!”
狗咬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那怎么了!技不如人就是不如人!”
“各位盛情难却。”少爷笑得冷淡,说不出的一种鄙夷,道:“既然非要玩儿,不如先和小宝走两道儿,也好看看谁技不如人。”
少爷怀抱小宝,收起了那副晦暗不明的神色,露出宠溺的笑来,道:“好不好啊,宝宝~”
“好~”小宝乐得直拍手。
郭奶奶说了,宝宝以后要比辫儿叔还聪明才行呢。
几人打哈哈说笑几声圆个场就过去了,也没有什么好吵的。要比就比,看这孩子多可爱,让他跟着一块儿玩儿就是了。孩子答不出来再让少爷这个当师父的来,想想也是公平。
同为世家,何必苦大仇深。
几人围着桌案,小厮挨个从一旁的少爷们手里拿来了两相对折的宣纸,每一张都写了一句诗。
今儿能不能吃上饭,就看这一场了。
侯爷坐中,由侯爷随意抽选,两方猜题,比得不止是才学更是机敏的反应。
“桃花流水鳜鱼肥。”
——
“松鼠鳜鱼~”宝宝拍着手,复而羞怯地埋进少爷颈窝。
真聪明。
——
“人人都知道的,有什么可得意。”
“小孩儿嘛,让他个高兴。”
好,那再来。
——
连着几道题,要不猜不出,要不就是想得慢了,总之都让小宝领了个先。
少爷坐在一边儿,看着这些个人争论辩驳,东一句西一句整不出句人话来。
他也不恼,温柔地把小宝抱在膝上坐着,拿着一布偶逗他玩儿着。孩子是真聪明,看着在玩儿,这题只要一念出来了,当时这小眼神一顿就举着小手手答。
——
“霜蹄削玉慰馋涎,却退腥劳不敢前。”
——
先是静了片刻,几人相视无言,看了又看也没想出来。
说“小笼包”说“饺子”,说闲话…噢不对,说什么的都有。
最后众人低声探讨中,又不自觉地把目光转到了一边身着黄栌袍子怀抱小儿的郭大少爷身上。
“哼,摆什么姿态,不也猜不出来。”
做人可真难。
小宝往桌案上探了探小脑袋,搂着他师父的脖子,在他师父耳边怯生生地低语着。
“师父~我可不可以说啊。”
我刚说的时候这些叔叔们都好凶的样儿。
“小宝儿知道是什么吗?”少爷眉目里满是温柔,侧首低语,揉了揉小宝的头发。
“嗯…”小宝嘟囔着,甜甜的奶音儿小心翼翼地:“是不是腊肉啊?”
“真聪明。”少爷笑得更欢了,一旁的人似乎听见了什么,余光一斜似乎就要张嘴去说了。
少爷抱着小宝,在他耳边轻声说着。
“小宝记不记得郭奶奶前天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小宝瞪着大眼珠子,仔细想了想。
“冬笋炒腊肉!”
少爷还没夸他呢,侯爷领头就鼓掌喝彩起来,把孩子吓一跳又躲回他师父怀里去!
“好好好!真是个好苗子啊,没白费你师父教了那么久。”
“看看人家的孩子,再看看有些人,白瞎吃了这么多年烧酒好肉!”
“还说人家呢,连个孩子都比不过。”
当你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时,哪怕你是无辜的,众人也只能选择袖手旁观。
世人不问对错,只看利弊。
除非你有本事。
侯爷一脸的骄傲,像自家孩子拔得头筹似得,赞誉的话是说也说不尽。站在少爷身边儿,笑道:“今儿可数你的菜最好了,一会儿跟我做一桌儿!嘿嘿~”
“侯爷,晚些家里还有事儿就不叨扰。”少爷笑着,放下了小宝,向侯爷拱手行礼。
小宝有模学样,小手拱起来规规矩矩地也行了礼,可爱极了。
“少来这套!”侯爷抓住了少爷的手腕儿,就是不放人的架势了:“你可别想走!能不能跟你爹学点儿好?别想走,要是敢走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侯爷…”少爷无奈扶额,转头向小宝使了使眼色。
“爷爷~”
要不怎么都说孩子聪明呢,听:“宝宝要回家,要听师父讲课。”
宝宝最听话了。
侯爷一恼,对上这么招人疼的孩子就是怎么也气不上来。蹲下身儿来把小宝给抱了个满怀,道:“小没良心的!侯府多得是好吃的,给郭爷爷教坏了!”
“抱抱~”小宝笑得甜甜的,张开小手勾住侯爷的脖颈,奶音儿糯糯的,听不清是说的‘宝宝’还是‘抱抱’。
这么个小可爱撒着娇,还在你怀里抱着,换了谁也得心软不是。
侯爷骂骂咧咧的,到底还是放了人。看看这闹的,换了一般人要不吵起来,要不老早摔杯子走人了。大林可是一声不吭地在这坐着,也不像有些人出言不逊,这猜谜也猜了,何必多留。
一群连孩子都比不过的人,有什么资格和他德云书院少当家叫板。
少爷抱起小宝,先向侯爷几位长辈道了别,转过身儿来就对上了那帮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的人。
“各位且尽兴,就不多作陪了。”
说着,绕过人群便要离去。
这也有几位熟识的,开口留人:“孩子还小,又这样聪明,晚个一两天也没什么。”
“就是啊,多坐会儿。”
“冯家的小少爷这样聪明,学什么都是快的,不急这么一天半天。”
少爷笑得疏离,道:“师门家规,祖师爷教诲铭记于心。所谓日事日毕,日清日高;不敢偷懒。”
父母是天定,这能耐可是靠自个儿的。
“小宝说,是不是啊?”少爷看着小宝,眉目里温和疼爱。
“嗯~”小宝十分认真地点了头。
少爷也不多做停留,抱着小宝就向外走了出去,不与旁人多说。自顾自地和小宝聊着:“师父也陪小宝一块儿念书,小宝什么时候能赢师父啊…”
有些人的好,不止是出身比你好。
人活一张嘴,生来那点骨气就不如人了,看那张嘴冷嘲热讽得能成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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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咱们有多好,全靠同行衬托。”
少爷眸中的冷意一直就没有褪却过。都是待人友善是修养,可转念一想,他尚且如此,不知平时那些人见了阿陶又是如何冷嘲热讽的。
陶阳幼年成名,是名动天下的神童。当年就有人说陶阳猪油蒙了心,放着好好的角儿不当,居然拜在郭门。
说闲话的是这些人,造谣生事儿的也是这些人,最后冠冕堂皇地讲道理的还是这些人。
德云书院里就没有个好人缘的。
再同这些人多呆一刻,少爷都觉得难受。实力都碾压不下去的混蛋想法,又怎么能妄想陪他们喝茶虚己委蛇就能改变他们。
抱着小宝刚走出了留芳院,人还在侯府后院儿青石路上走着,郭府的小厮就急急地从外跑了进来。
气喘吁吁的行了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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