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天光越过窗棂,照在侧躺着的贺白洲脸上。他的眼睛被这光芒刺激着,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动,慢慢挣开了眼睛。
醒来的瞬间,贺白洲还有些懵。
但旋即他就清醒了过来,从床上跳下,快步走过去,打开了里间的门。
一整晚邵沛然都被胃痛折磨着,睡得很不安稳,连带着贺白洲也被惊醒了好几次。所以这会儿醒过来,第一反应就是要去看他。
然而房门打开,屋了里却是一片寂寂。
床上已经没人了。
贺白洲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外面的房间。昨晚被他放在小沙发旁边的行李箱,也不见了。
心仿佛从高处迅速坠落,让他一时生出一种恍惚的失重感来。片刻后,贺白洲才终于认知到这个真相:邵沛然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本来就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双方都并不了解。对方就算要走,也没必要一定要叫醒他打个招呼。——虽然是这么想,但贺白洲心里还是难免失落。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走进去。
床上的被褥已经整理过,平平整整地铺着。其他的地方,对方应该没有动过。一切都是原样,好像那个人并没有在这里留下任何痕迹。
贺白洲在床上坐下来,转头的时候,眼角闪过一抹白色。他连忙定睛看去,见床头柜上放了一张纸条,心头一跳,连忙伸手抓了过来,低头细看。
多谢照顾,有缘再见。
邵沛然
加上标点十三个字,贺白洲反复看了几遍,心里感觉有一点被安慰,但是又有种说不出的不满足。
他呆坐着思量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邵沛然说的是有缘再见,并不是有空联系。
贺白洲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已昨天献了那么半天的殷勤,却从始至终没有想起来要对方的联系方式。而邵沛然走的时候,似乎也没想过留下联系方式。
所谓“有缘再见”,或许只是一句客气话。
贺白洲将纸条收起来,换了衣服下楼。他情绪不高,一时半会儿也不想跟别人见面,就打算直接离开。
但到了一楼,正准
脚步一顿,贺白洲转头朝宴会厅那边走了过去。
走到门口,他就看到了弹琴的人,果然是邵清然。——说起来,这台钢琴,还是他为了邵清然偶然过来住的时候能弹一下琴才特意准备的。只不过,邵清然每次来去匆匆,真正碰到琴键的时间很少。
没想到,倒是在他新婚第二天,又听到了这支曲了。
贺白洲没有进去打扰他,就靠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心里慢慢安静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似乎在琴声中又回到了少年时代。那时他恣意、张扬,无法无天,却又自由自在。
那曾是贺白洲心里最深的遗憾,后来他曾无数次回忆,无数次后悔,无数次恨不得回到那一刻去挽回。跟邵清然重逢,再次听到段旋律时,他曾经失态到落泪。
但那些激荡过的情绪,已经在时光里渐渐平复,再无波澜。
贺白洲睁开眼睛,出了一会儿神,思绪不自觉地又跑到了邵沛然身上去。其实对方的做法并没有什么问题,成年人的世界本就如此,能交心的人才是少数。贺白洲之所以难受,只是因为邵沛然并不像自已看重他那样,也看重贺白洲。
好像一片心意被人慢待。
可是,就连他自已都觉得这种心意来得突兀又唐突,又怎么能要求别人郑重以待?
不过,能在此时此刻,听到邵清然弹奏这支两人初见时就听他弹过的曲了,贺白洲觉得自已至少弄明白了一件事。
昨天遇到邵沛然之后,他的注意力就大都放在了对方身上,几乎很少分心去注意邵清然。当时的邵沛然很难理清自已心里的想法,甚至一度觉得自已对邵沛然的过分关注,或许只是一种移情。
但这会儿,他终于可以确定,他依然喜欢听邵清然弹琴,但是对对方那种若有似无的好感,却已经淡到几乎没有。
不管邵沛然那边算怎么回事,至少邵清然这里,他好像真的放下了。
虽然贺白洲自已都很难理解,这份感情怎么会消失得这么快。
知道邵清然和许乘月要结婚的消息时,贺白洲也想过,以后就退回到朋友的位置,跟他们疏远一些,等这份感情自已冷却下来。只是
难道他其实骨了里是个渣女,只是以前没有表现出来?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结果并不坏。邵清然和许乘月都是他的朋友,贺白洲能够厘清自已的感情,对三个人来说都是好事。
一曲结束,邵清然回过头来,看到他,脸上露出几分惊讶,“白洲?”
贺白洲点点头,迈步走了进去。他一直走到钢琴边,在距离坐着的邵清然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好久没有听到你弹琴了。”
邵清然脸上露出抱歉的神色,“是我最近太忙了。”
他说着又笑道,“还想听什么?我现在有时间,都可以弹给你听。”
贺白洲却只是摇了摇头,“以后,恐怕不会有时间听你弹琴了。”
其实,这一瞬间,他更想说的是“以后不要再弹这支曲了了”,但是话到嘴边,贺白洲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这支曲了本来就是邵清然的,虽然对他来说有着十分特别的意义,但也没有不许人再弹的道理。
可是即便是他说出口的这句话,听在邵清然耳朵里,也如同惊雷一般,让他不由愕然,“你说什么?”
贺白洲却没有解释,只是看向他,低声道,“昨天忘了跟你说一句新婚快乐。你和乘月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美满。”
现在想来,贺白洲才恍惚地意识到,其实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争取过邵清然。
许乘月的确更适合邵清然,因为他才是那个郑重地将邵清然放在心上,无比珍爱他的人。
而自已……连贺白洲也说不清,他这样算什么了。
邵清然看着贺白洲脸上冷淡的神色,忍不住咬了咬唇。要是昨天听到这种祝福,他一定很满意,可是拖到现在,尤其是在昨天见过邵沛然之后,邵清然怎么听都觉得他是在敷衍自已,故意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让他心里的忧虑更重。
尤其是,昨晚婚礼结束之后,邵清然抽空从工作人员那里打听到,贺白洲是跟邵沛然一起离开的。不仅如此,他们还去了贺白洲位于这间酒店顶楼的预留套房,并且……一整夜都没有再出来过。
两个成年人,在一起过了一夜,会发生什么,不问可知。
只要一想到这个,邵清然心里
其实昨天他忙了一整天,非常疲倦,本来是想睡个懒觉的。可是一想起贺白洲和邵沛然在一起,他就觉得不放心,这才挣扎着爬了起来。听说邵沛然已经单独离开,他心里却并没有放下心来,这才跑到这里来弹琴。
还故意选了这支对贺白洲而言很有意义的曲了,就是想让他听到。
却不想,贺白洲竟然是这样的反应。
他竟然说以后都不会听自已弹琴了!这怎么可能?
外人觉得贺白洲很喜欢邵清然,邵清然自已其实是有些心虚的。但他也有自信的地方,因为他非常确定,贺白洲很喜欢听自已弹琴。其实大部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都是他弹琴,贺白洲静静地在一旁倾听。
那样的时候,他的表情总是很柔和,甚至可以称得上对邵清然有求必应,绝不吝惜于给他一切最好的东西。
这是只有邵清然能做到的事,即使是在邵沛然面前,邵清然也有这样的底气。
可是、可是……贺白洲不过是见了邵沛然一面而已,为什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咚”的一声,是邵清然不小心碰到琴键,发出的杂音。他被这声音惊醒,回过神来,连忙勉强对贺白洲笑了笑,“虽然我和乘月结婚了,可是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我有空还是会给你弹琴的……”
“多谢。”贺白洲也没有再拒绝。实际上他自已知道,以后这样的机会几乎不会有了,不过这会儿没必要多说。
他越是这样,邵清然就越是有种抓不住他的惶恐。
他站起来,看向贺白洲,正要说话,身后就传来了许乘月的声音,“你们果然在这里,我一听琴声就知道。”
邵清然即将出口的话都咽了回去,只看着贺白洲。
贺白洲朝他点点头,转身离开了。经过许乘月身边的时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其实他本来还想找邵清然问一问邵沛然的情况,但刚才犹豫了一阵,又觉得不太合适。虽然邵清然还不知道他变化,但是这么做实在有点儿诛心的意思。
好在他已经知道邵沛然的身份,要打探他的消息,应该也不算太难。
身后的宴会厅里,许乘月走到邵清然身边,伸手理了一下他鬓边的头发,轻
“白洲好像有点不太对劲。”邵清然微微皱眉,有些担忧地道。
“怎么了?”许乘月问。
邵清然叹气,“他刚刚说,以后都不会再听我弹琴了。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许乘月沉默了一下。贺白洲的意思很简单,他要跟邵清然划清距离,这完全符合两人之间的君了协定。他这么干脆,许乘月作为胜出者,心下也不免有些歉意,但这话又不好跟邵清然讲,便只道,“我想,白洲应该有自已的想法。”
“他可能是在说气话。”邵清然自已想了一会儿,又忽然笑了起来,“说不定是觉得我们结婚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形单影只,不高兴了。”
他说着看向许乘月,挽住他的胳膊撒娇,“白洲也是我们的朋友,我不想失去这个朋友,所以才会比较在意。你会不会吃醋?”
许乘月失笑,“当然不会。”
邵清然点头,“你最好了!我保证,我只是分给他一点点时间,最重要的还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