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首富客气了,快请坐。”田无期温和的笑笑,回了一个拱手礼,“王首富今日登门,自然蓬荜生辉。只是草堂粗鄙,无以为奉。”说着随手把木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两杯茶出来,随着水流入杯,顿时有淡淡的清香飘了出来。“寒舍简陋,只有粗茶,王首富,请。”
“谢小田先生,您真是客气了。”王大轮施了一礼,与田无期隔着小木桌对坐而下,只是椅子不宽,人又胖大,坐起来稍稍有些滑稽。王大轮端起茶来,茶杯自然是寻常瓷器,算不得名贵,却是茶香四溢,闻着让人很是舒服。王大轮轻抿一口,只觉得茶香之中裹着一股清爽之感,隐隐带些药香,明明感觉茶有些许冰凉之意,喝到肚腹中却是一阵暖意,让人回味无穷。王大轮商人出身,走南闯北多年,自是有些见识。略一品尝,便笑着说道:
“小田先生真是谦谦君子,在下虽然不知这茶中乃是何种宝物,却能尝到些许寒莲味道,莫非这是传闻中的寒莲茶?听闻此茶乃是蜀中横断山贡品,山顶寒莲山下茶,产量极少,甚至都不是年供,或是两年一贡,或是三年一贡,莫说民间,即使是皇家也不多得呀?”
“呵呵,王首富果然是王首富,见多识广。莲花的确是有的,不过只是我等寻常人家自饮自乐的粗鄙之物,焉能与贡品媲美,再说如若是贡品,我一届升斗小民,焉能有机会染指,又哪会与王首富您共饮呢?”
“哈哈,只怕是就算是贡茶也比不上小田先生的这杯粗茶呢。”王大轮貌似憨厚的胖脸上却出现了一丝的狡笑,他又轻饮了一口,一双小眼睛更加一亮,摇头晃脑地回味起来。
“唔,王首富这句话可有点捧杀了哈。”田无期不由瞟了王大轮一眼,心里暗道这大胖子倒是好眼力,而且话里有话。“不知王首富今日到访,有何指教?”
王大轮有些恋恋不舍的放下茶杯,抬起头正色对着田无期到:
“今日冒昧到访,还请小田先生多多海涵。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一见,方知自古英雄出少年果真如是!也不敢瞒先生,我与内子只有犬子一个儿子,小儿向来顽劣,年
少之时也请了不少夫子教他,只是……,唉,一言难尽,夫子也好,先生也罢,都不知换了几轮,均说他愚钝顽劣,难有建树。您现在的教习张老夫子也曾教过他,那日他介绍犬子进书院,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送他来您这里。”说着,王大轮站起身,恭身一拜:“犬子入先生门下之后,我与内子俱感小儿进步神速,可谓知书达礼,脱胎换骨。说实话,我乃商人之家,不敢说富甲青州,却也小有薄财。不敢奢望他能金榜题名,跨马游街,可也指望着他能学有所成,继承家业。如今看他精神饱满,神采奕奕,虽说不能出口成章,却也能讲出有理有据的话来,算学也开窍了,真是让在下欢喜万分。今日登门,特来拜谢小田先生!”
“王首富客气了,王轮天资聪颖,更难得的是他性情敦厚,宽以待人。他只是不喜繁文缛节,对科举一途不甚喜爱,但要说道货殖一学,或是格物之学,王轮不异天才,说起来还要说首富家学渊源,言传身教呀!”
“小田先生谬赞了。”王大轮听闻田无期夸奖自家的胖儿子,自是欢喜。虽说自己左一口愚钝,右一口顽劣的,但俗话说老婆是别人的香,儿子却是自己的好。听了有人夸赞儿子,当然开心。“听闻先生是青州人氏?”
“唔,”田无期听到这句话,淡淡一笑,微微点头到,“算是。”
“先生莫怪。在下也是听张夫子感叹过先生的身世,绝非是刻意打听。”王大轮唯恐田无期多心,躬身又是一礼道。
“无妨。我是孤儿,是师兄在北海边捡到的,算起来是应当是青州人士。”
“小田先生吉人自有天相,自有仙家机缘。”
田无期看了王大轮一眼,道:“呵呵,王首富有话不妨直说。”
王大轮四下张望一下,似是有些慎重。“小田先生,敢请教,先生可是道门修行者?”王大轮话音出口,竟是有些紧张。
“呵呵。”
“小田先生恕罪,非是在下无礼,只是兹事体大,不容在下不慎重。”
“哦?”
“小田先生自是神仙中人,在下不敢妄言。不知先生可曾听
过琅琊王氏?”
田无期眉头一挑,看着王大轮,心道这胖子难道是修行者?自己再怎么散漫不上心,也没感到面前这位仁兄的元气波动,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返璞归真的什么大修行者?“琅琊王家,自古以来便是山东大族,名闻齐地,自是多有听闻。首富难道是王家中人?那也是名门之后了。”
“不敢,不敢。在下只不过是远门旁支,算不得真正的琅琊王氏。”
“王首富有话直言吧。”
要说王大轮多年混迹商场,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不该如此轻吐真言,只是最近实在被压的喘不过气来,又对面前的少年有莫名的信任之感,话语一开,也就一股脑说了出来。
田无期听着一顿无语。果然狗血剧情不分古今世代,在哪里都有。琅琊王氏源自魏晋,自曹魏之时便是名门望族。后来衣冠南渡,更有一支远遁江南,开枝散叶。唐人曾言道的“旧时王谢堂前燕”就有琅琊王氏一份。王大轮这一支算是旁支,从前朝开始世居青州,或是行商,或是种植,也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在青州本地不算大族,更谈不上什么豪绅了。到了王大轮这一代,王大轮本身颇有经营天赋,又果敢决绝,恰逢新旧王朝交替之时,几次押宝都算大获全胜,慢慢成了青州西城的大户人家,钱粮颇丰。可成也钱财,灾也钱财。倒也引来了琅琊本家的关注,成了一件祸事。
王大轮一气说完,又狠狠灌了一杯清茶,淡淡的莲香伴着吐出的话语让他心里一送,继续说道:“我们青州一支在这里已经居住百年,从来没得到过本家的一句嘘寒问暖,更莫说是助力了。而今这一旦小有薄财,本家马上就来巧取豪夺。前几年还只是要些钱财,我和内子咬咬牙也就忍了。现如今借口我家只有独子,人丁单薄,居然要过继一个儿子过来。本家族中有人给看过,说此子颇有修行潜质,据说还拜了崂山的一位真人为师。”说着,王大轮眼神一暗:“这真要过来一个儿子,我半生打拼,岂不是白白要为别人做嫁衣。”
“呵呵,家产外流倒是小事,我估摸你这便宜儿子前脚进家门,王轮后脚
就得病亡。”田无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砸吧了一些嘴,“一石二鸟,照单全收,果然是世家大族,嘿嘿。”
“啊?”王大轮险些跳了起来,“不止于此吧……”
田无期瞟了王大轮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冷笑一声。心想道我现在的模样绝对很歪嘴战神。
王大轮颓然做回到椅子上,各种神色在他胖大的圆脸上走马灯一般的来回转变,双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喃喃道:“在下也不是没有设想过本家会下狠手,本想着本家总是世家大族,风度总是有的。只是如此狠毒,实在是……”
“呵呵,你要说真是穷亲戚家过来个苦儿子,给点钱财也就打发了。嘿嘿,来个能修行的,再有两个王轮他该下手也会下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王大轮脸色一惊一寒再一肃,居然撩了下员外袍,双膝打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就要给田无期磕头。“请小田先生念在师生情谊,务必救下我那可怜的儿子,救救我们青州王家。”
田无期眉毛一挑,对王大轮倒是另眼相看。此人能成为西城首富,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对不伤筋动骨的挑衅和侵占钱财,能退让忍耐。可一旦涉及家人性命,却是果决狠厉,当断则断。他当然不会让王大轮跪实,青衫一动,右袖一拂,自有一股气把王大轮托扶了起来。
王大轮只觉得身子一轻,再回过神来已然又是站好。想起以前的经历和听闻,又惊又喜,浑身哆嗦着问道:
“小田先生,啊,不,小田仙师,计将安出啊?”
“唔,仙师一词听着别扭,王轮是我学院学生,我自当护他周全。”田无期缓缓说道,“至于来到你家的恶客,王首富宅心仁厚,不介意多养个残废货吧?”
“不介意,不介意,添丁加口,养几个都行。”王大轮越听眼睛越亮,看着田无期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至于残废什么的无关紧要的词语,他自动忽略了。
简单的约了下后边的事宜,王大轮自然是千恩万谢的告辞,一边走,一边说:“从昨日听了先生的颂文,朝气勃勃,慷慨激昂,在下似乎都年轻了几岁,了不得,了
不得啊!敢问小田先生,文为何名?”
“《少年青山说》。”
“《少年青山说》!”王大轮喃喃念完,连到“好,好,好!小田先生天纵奇才,请务必允许在下为您刊印书报,少年青山说必将远出青州,名闻四海!”
田无期看着一步三回头的王大轮走出了篱笆栅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叹了口气。心道自己还是太善良,本来想打土豪,结果被土豪给打了。不但一个大子没捞着,还白白担上了别人的麻烦。虽说这麻烦不起眼,可总是麻烦。是不是自己最近太闲了?
正准备回自己的躺椅继续反省一下,顺便悲伤一会。却看到孙成毅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脸上充满了惊喜。
“先生,王大户刚才在门口拉着我说了半天,一定要给书院募捐,最迟明日就送来。”
“哦?募捐?这似乎不合适吧。”
“王大户敬佩您的人品和学识,要资助书院千金!”孙成毅大脑袋摇摇晃晃的,说话也明显是有些哆嗦,估计是没听过这么多钱。
田无期双眼看天,啧啧无语。想着王大轮的舐犊情深,果断决绝。门内谈名,门口言利,心道这人不当首富,天理难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