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靠自己寻找,所行之处到处可见被困在火势中没能逃生的道士和留宿居士。
有的被裹挟在烈火中痛苦哀嚎、挣扎,有的已经没了动静,渐渐被烧成焦炭。
井甘瞧着那些惨不忍睹的尸体,胃部翻涌,痛苦难耐。
她不敢去看那些焦尸,小心避开尸体加快脚下的速度,闯进一间间屋子,躲开一根根断裂的横梁,还是没有找到。
难道他们并不在道观里?
亦或者他们已经被烧成了某一具焦尸,即便从旁边走过也认不出来。
井甘不敢去想那最坏的结果,抿紧唇继续寻找,终于还是在后院的一间茅厕内找到了想找的人。
幸好两人面目清晰,还未成为焦炭,只是瘫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井甘按下lv2键,扩大隐身范围,将两人都保护在保护罩中。
她用衣摆打熄杨今安腿上的火苗,探了探两人的鼻息。
都还有气。
井甘暗暗松了口气,可要怎么把他们运出去?
她最多只能背起一个人。
仰头瞧了一圈摇摇欲坠的茅厕,外面也被火势淹没了。
除了他的保护罩,根本没有可以暂躲的地方。
她没法一个个背出去,必须两个一起带走。
井甘去掰茅厕的门板,门板早就已经不堪重负,轻轻两晃就脱离了门框。
她把萧千翎和杨今安一个个放上去,并排躺着,又将角落挑水担上用来捆水桶的麻绳接了下来。
一头拴在木板上,一头扛在背上,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缓缓拉动起来。
井甘从没干过苦力,无论是前世还是这辈子。
她能赚钱,用得起下人,所以也算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
即便最开始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时,她瘫在床上,也用不着她做苦力。
所以她是从没感受过这种憋足一口气,将全身力气集中在一起,把脸都憋红的感觉。
她紧绷着呼吸一点点把两人拉出茅厕,短短十来米的距离,肩膀被麻绳勒着的位置已经开始火辣辣的疼。
保护罩外的火势越发汹涌,几乎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弓着身,右脚后蹬,憋口气又往前拉了几米,双腿艰难地交叠着往前移动,尽量不停下来。
一停下来,这口气也就松了,再鼓劲就更难了。
她闷着脑袋往前挪,转移注意力地想着这么大的救命之恩,要让这俩家伙怎么报答。
萧千翎是她学生,救自己学生也懒得计较什么报答,但杨今安可不能轻易放过。
怎么着也得坑他个至少万两银子,谁让他总跟王澧兰狼狈为奸。
井甘胡乱想着这些,倒是真的减轻了些身体上的痛苦,哼哧哼哧,终于渐渐走出了火势中央。
周围的视线也开阔、清楚起来。
直到把两人彻底拉出了道观,停在一处安全空地上。
她这才一下子脱力躺倒了下来,浑身都被汗浸湿了,仰望着漆黑的夜空,胸口剧烈起伏。
耳边有木头燃烧的噼啪声,林间飞鸟的鸣叫声,徐徐的风声,救火的杂乱声,以及王澧兰隐隐颤抖的喊叫声。
井甘关闭隐身功能,保护罩消失。
王澧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发现了躺在地上的人影,疯了般扑过来。
“小甘,小甘!”
他跪在地上俯身摸她的脸,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眉心拧着一抹压抑的燥意。
“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弄成这样?”
他温柔地替她擦着脸上的汗,眼里心里只有她,根本没瞧见旁边躺在门板的两个人。
井甘呼吸急促,嗓子眼像是冒了烟,根本没法回答他的话。
孙昭和孙桥这时也听到动静赶了过来,瞧见萧千翎和杨今安都是一脸惊喜,围到他们身边又是探脉又是看伤,忙成一团乱。
“井姑娘,是你把他们从火海里救出来的吗?”
孙昭看向累瘫的井甘,满脸的不敢置信。
那么大的火势,人根本进不去,她是怎么把人带出来的?
而且毫发未伤。
井甘现在完全成脱力状态,腿、手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话也说不出。
王澧兰心疼不已,直接将她抱了起来,脸色阴郁地道,“先下山找大夫。”
然后就抱着井甘往山下走。
孙桥也赶紧叫了几个官兵过来,把杨今安和萧千翎抬下山。
他却要留下来处理后续事宜。
这场大火来得蹊跷,他们准备来调查,结果道观就走水。
偏偏萧千翎和杨今安还被困在了火里。
要说不是有人故意为之,他还真不信。
“把道观的人都看管起来,之后审问。我先去看看杨今安和萧千翎的伤势如何。”
孙桥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萧千翎和杨今安被送往了县城最好的医馆,坐诊大夫都已经睡了,突然从床上被抓起来,战战兢兢地给伤者看诊。
越瞧,他的眉心皱地越紧,半晌一脸凝重地走到桌边坐下。
“这位男伤者吸入了不少烟雾,但好在没有大碍,吃几副药调理一下便好。不过他喉咙受损,暂时说不了话,要好好养一段时间。”
孙昭听到‘说不了话’,着急地问,“不会有后遗症吧?”
“只要好好吃着药养一养,没什么事。不过他左腿上有烧伤,面积不小,所幸烧得不严重,我已经给他包扎好了,记得按时换药。”
孙昭找点点头,“那女伤者如何,没有大碍吧?”
大夫沉默了,写好一张药方站起来交给他,摇摇道,“恕在下医术不精,女伤者脸色紫绀,呼吸细若游丝,但脉象却平滑如涓流,看不出异样。在下给她验毒也没有问题,实在是……”
“这……到底是受了伤还是中了毒啊?”
大夫还是一阵摇头,“说不清,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大夫诊不出萧千翎的病因,孙昭心沉了沉,立马让人将全城的大夫都找了来,但没一个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井甘休息一晚渐渐恢复体力,挣扎着起床想去看看萧千翎和杨今安,却看见孙昭愁眉紧锁地将又一波大夫送出门去。
眼底一片青黑,看来昨夜根本没休息过。
“孙大人,千翎和杨今安怎么样?”
孙昭看见她,脸色勉强缓和了些,问道,“你怎么过来了,身体怎么样?”
“休息一夜,好多了。千翎和杨今安如何?”
孙昭眉头又皱了起来,“杨今安没什么大事,但萧姑娘……大夫找了一波又一波,都说她病情奇怪,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什么叫病情奇怪?”
孙昭叹了一口气,“萧姑娘脉象平顺,诊不出问题,身上也没有外伤,脸色却呈紫绀,呼吸微弱,身体发凉。也不知是伤着哪儿还是中了毒。”
井甘越听表情越沉,“我去看看她。”
说着去了萧千翎的房间,房间里一个丫鬟正给她擦脸擦手,动作轻柔,像是在擦易碎的玻璃。
井甘走过来,丫鬟便自觉退下去了。
井甘站在窗边打量萧千翎的脸色,确实呈紫绀,脸、唇都紫得发黑,像中毒了一样。
可大夫验毒却根本验不出来。
孙昭跟着进来,担忧地道,“我已经让人把周边城镇有名的大夫都请来看看,但若寻常大夫都诊不出来,怕是只能送回京城找太医了。”
萧千翎是萧家独孙女,皇太后最宠爱的侄孙女,要有个三长两短,还真不知道如何交代。
井甘紧皱着眉,沉吟半晌突然转身出去,一脸急冲冲的样子。
她找到王澧兰,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拽到屋里去,语速有些快。
“你去把白眉神医请来,千翎情况不妙。现在就出发,昼夜兼程最快三日便能回,速度一定要快。”
王澧兰只垂着眼,盯着她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发呆。
井甘瞧他居然还在出神,一把甩开他的手,拉回他的注意力。
“听到没有,你回一趟留仙县,把白眉神医带来救命。”
“听到了。再抓我一下。”
他把被甩开的手伸回去,让井甘抓他的手腕。
井甘深吸了一口气,没好气地拍了他手背一下,“什么时候,还有心情和我开玩笑。”
“你让我办事总要奖励一下,就抓一下。”
井甘被他的无赖打败了,重新抓住他的手腕,立马就要放手,不想他手臂突然用力,直接将她整个人扯进了怀里。
另一条胳膊紧跟着缠了上来,搂在她背上。
“是你先抓我的。我很快回来。”
他将脸埋在她肩窝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松开她,转身离去。
步伐匆匆,似乎怕自己忍不住回头。
白眉神医的医术是井甘距今见过的最好的,加上自己这些年不停给他输出奇特医书,促使他的医术突飞猛进。
萧千翎的情况一日比一日差,脸色呈肉眼可见地从紫变黑,呼吸也越来越轻。
井甘焦急等待白眉神医的到来,今天已经是第三天,如果阿兰速度够快,今晚之前便能把人带到。
杨今安被差役搀扶着在回廊里慢慢走,瞧见井甘一脸愁容靠在栏杆边发呆,便敲了敲旁边的柱子。
井甘听见声音回头,看见是他,冲他扬了扬下巴。
等他慢慢挪动伤腿靠近,扶着廊柱缓缓坐下,这才问道,“今儿感觉怎么样?”
杨今安喉咙受伤,近来都没法说话,只是咧着嘴角点了下头,表示好多了。
“关于那晚的事,你可又想起些什么?”
杨今安昏迷了一晚上就苏醒了,手写交代了那晚发生的事。
他和萧千翎想去道观探探情况,结果才到山下就发现了一伙行踪诡异的人。
他们察觉有异,悄悄跟上,便发现他们在道观周围撒火油,想要火烧道观。
对方人多势众,两人本想先回来共同商量,多带些人前去,结果不小心被对方发现了。
行踪被发现,他们当即点燃了火油,两人也和对方交起手来。
双方实力悬殊,萧千翎便机灵地大声喊人,将道观的人都惊动了,对方这才抽身逃走。
但逃走之前,其中一人不知朝萧千翎撒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她就倒了下去。
杨今安也被人一脚踹晕了。
他们与对方交手是在道观外的树林里,井甘最后发现他们却是在道观后院的茅厕。
显然是被扔进的道观,想将他们一道烧死。
杨今安一脸抱歉地摇了下头,表示并没有想起什么。
对方全部黑衣蒙面,根本瞧不见脸,用的招式也是死士的杀招,并无独特之处。
孙昭已经对道观里的所有幸存者进行过审问。
因为当时天已黑,大家都已休息,是被萧千翎的大喊声惊动的,之后瞧见道观四周都着了火,一下便乱了起来。
逃跑的逃跑,救火的救火。
那时凶手早已打晕杨今安两人扬长而去,并未被人撞见。
只有杨今安和萧千翎与那伙人正面交锋过,所以更有希望从他们这寻到线索。
萧千翎害还睡不醒,井甘的目标便落在杨今安身上。
“你可愿意让我催眠一次?”
井甘给人催眠找线索的事杨今安已经见识过了,没想到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有些紧张又有些好奇,却十分期待的。
他点了下头,却又指了一下自己的喉咙。
他现在说不了话。
井甘语噎,顿了一下,“那就等你喉咙好了再说。”
正在这时,一个丫鬟兴冲冲地从外面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王公子、王公子,回来了。”
井甘一下站起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计算着最快也得今天晚上才能到啊。
她边担心着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人已经快步往萧千翎的屋子去了。
杨今安也急不可待,揽着差役的脖子,直接被扛着追了上去。
萧千翎的屋门被紧紧关着,孙昭祖孙焦急地等在外面。
王澧兰曲着一条腿坐在旁边的假山石上,还穿着三天前的那身红衣裳,满脸倦色,眼皮耷拉着没什么精神。
井甘一出现,瞬间像是找到主人的小狗,摇着看不见的尾巴扑上去,一头扎进她怀里。
“好累啊,我三天没吃没睡了。”
井甘本想推开他的,听见这话,伸到一半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你傻了吗,吃口东西能耽误什么时间。”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还是很感动的,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
“辛苦了,阿兰。去睡会吧,这里有我们呢。”
王澧兰赖在她怀里不抬头,高挑的身体弓成了一只虾,嘴唇微张对着她的脖子吹了一口气,稍稍往右移动寸许就能亲到她白嫩的肌肤。
“叫我奶糖。”
井甘推他肩膀,“别闹了,松开。”
王澧兰腻腻歪歪地发出一声不满的嘤咛,像小孩一样撒娇。
“你就当哄哄我。我真的好累。”
孙昭祖孙在旁瞧地目瞪口呆,半晌才咳嗽一声,尴尬地别开脸。
传言的乖戾嚣张呢,这差别未免也太大了。
是他们眼瞎了,还是人被掉包了?
井甘不好意思地脸颊都有些烫,用力去推王澧兰,可三天没吃没睡的人力气还是那么大。
“你真是……”
井甘羞得想扶额,可瞧着他脸上的疲色,骂也骂不出口,最后只能妥协,忍着脚趾抠地般的尴尬,低声而快速地叫了一声。
“奶糖——”
那声音很小,只有倒在她怀里的王澧兰能听到。
但他已经心满意足了,欣喜若狂地突然抬头在她嘴角亲了一下,然后立马抽身,脚底抹油跑了。
动作之快,行动之灵敏,像只兔子样两下就跑不见了影。
井甘愣了好半晌才猛然惊醒,瞪着他跑走的方向,怒不可遏地大骂一声,“我操n!”
她是不说脏话的人,这回是真被他逼急了。
还是二十一世纪新欣语言。
孙桥虚心求教地问她,“老师,您刚才说的什么?”
井甘咳了一声,“好学生别乱学。”
白眉神医不知在屋里捣鼓什么,不时传出叮叮当啷的声响,足有一个时辰过去后,里面才终于传来一句喊声。
“都进来吧。”
几人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白眉神医正坐到桌边写方子,抬头瞧了一眼,对上井甘的视线,老不正经地冲她呵呵笑了两声。
“这回你可欠我大人情了。”
井甘呵呵两声,在桌边坐下,“你好意思跟我提人情?”
这两年她给他看过多少医书,欠人情也是他欠她的,今儿最多算是还了一次人情。
白眉神医眉飞色舞地笑,“帐可不能这么算。今儿要不是老头我,她的命就交代在这了。是她的命重要还是那些书重要?”
井甘才不入他的圈套。
“对我而言千翎的命重要,对你而言却是那些书重要。”
白眉神医见她没上当,撇撇嘴,“你这丫头真没意思。行了行了,不收你诊费行了吧。”
井甘懒得和这老不正经继续打嘴仗,问道,“说正经的,千翎到底怎么了?是中毒了?”
白眉神医抿着唇摇摇手指,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孙昭忍不住问,“不是中毒?那是怎么了?”
“是毒也不是毒,此毒非彼毒。她是中了蛊。”
“中蛊?”
孙桥惊得声音陡然拔高,惊愕地半天说不出话。
“大熠禁蛊,这些歪门邪道早被铲除,没想到还会出现。”
井甘听着孙昭的解释,问道,“此话怎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