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慧莲站在马路上就能看到里面忙碌的人,“妈妈,这是谁家?好香!”女儿闻着香味直咽口水。
“走吧!去姥姥家”娘俩是坐票车来的,这条路上已经通票车了。她看到了那个身影,穿得很新,满脸的笑,好像年轻了很多。今儿家里有什么喜事?难道建国又生儿子了?
已经佝偻成虾米似地付柳氏哼道:“建国考上什么大学了,听说是京城的,要画画。梁开全和那丫头这次都跟着去,要做城里人了!”
“他们都去?国家给他安排工作了?”
“谁知道?如今他们是翻身了!再也也不是原来的他们了!”付柳氏还是很失落的,十年啊!要是闺女能忍十年今儿她也跟着风光一回了,可惜啊!不过想到闺女可是那俩孩子的妈眼睛又亮起来:“慧莲,你可是建国和冰兰的妈,他们享福可不能忘了你这个娘!你也是一把屎一把尿把他们拉扯大的,去找他们!”
“妈!我可不想去找那个没脸!”
“啥叫没脸?他们过好日子忘了妈就是不对!”
“那也得我过不下去了再去找!”付慧莲不管付柳氏怎么说就是不去找儿子闺女。她此时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后悔吗?
小女孩不明所以,“妈妈。等我长大也去京城”
“好!等你长了也去京城。不过你要好好学习,学习好了才能考到京城去,妈妈跟着你也能去京城享福了。”付慧莲远远望着那边方向不语,想起家里那个老男人更是一阵烦躁。
贾静在分配工作上听了小姑的话,拿着小姑给的物件走动走动,便留在了京城某家报刊做了记者。冰兰卖了几件破烂在外城买了两家大杂院合并建起了温室暖房,两座大院子的面积很是不小,除了住房都是暖房,里面除了花就是草,还有几种树。那边小院的君子兰也都移过来,不知不觉就占满了一个棚。
她专门留了一个小棚种蔬菜瓜果,孩子们喜欢吃,喜欢玩,梁开全边学管理花草边种菜养鸡,早晚接送孙女孙子上学去幼儿园,生活充实了,他喜欢上了这种日子。
赵旭东过来几次,建房多亏了他帮着找材料。每次来都羡慕不已,君子兰已经从他们当初买时几毛几块涨到了十几块,几十块,好的到了上百。
“咱们这些花啥时候出手?”整整一棚,很是壮观。
“不着急,再等等,也不费什么事,养大了能卖上价。”冰兰喜欢这些花,现在是花,不久就是一堆钱啊!
“孙红兵留在了市里机关,马华也留在市里了,孙红兵问我你在哪儿,我没告诉”
“嗯,不用告诉,你那些破烂先不要卖,不着急用钱就留着。”
“我着急用钱,我想买一辆摩托车”
“直接买轿车,不出两年我保证你能开上轿车。”
“可说好了,我买不上讹你!我的私房可都买了那些古董和这些花草,要不赚钱我就天天来你家吃住!”
“看你出息的!我答应,我保证!”
谁曾想就是那么一盆花就能卖几块,几十,上百。就是很普通的一盆水仙、仙客来、菊花都能卖几块。大棚里是上下层的花架,小苗密密麻麻的,这要都养大得卖多少钱?梁开全是算不过来。
尤其冰兰宝贝的一个大棚全是一种花,叫什么君子兰,就为这些花听说冰兰赵旭东跑了好几次长春。赵旭东这回不倒腾花了,开始运腐叶肥,黑黝黝的,说是黑土地里最肥的肥料。
梁开全不懂,但看冰兰宝贝的样子就知道应该花了不少钱,养了好几年却一棵都没卖,他更不懂。那里是禁地,哪个棚都可以让人进,就那个棚谁也不能去。梁开全谨记,谁来也不让进。
儿子画画非常用功,有时候到深更半夜,儿媳妇写东西也很辛苦,一样到很晚。看着悠闲自在的闺女,梁开全发愁,那个孙红兵到底怎么回事?他不敢问,却想知道。
“不然就隔壁那个回城的知青?”他试探着问冰兰。隔壁儿子刚回来不久,二十好几还单身,回来没工作,只能打零工。他家长辈倒是提过。
“要不那个张伟民?虽然带一个孩子”
冰兰气得瞪梁开全,“爸,你就这么着急把我处理出去吗?”
“可你都——”
“我自己找!”
“好,爸不催了,不催了!”
这一世冰兰早就想了,遇到合适的就嫁,遇不到一个人生活也无所谓。
总之冰兰的终身大事成了梁家的心头病,还是禁忌话题。
“旭东,你跟叔说那个红兵到底还有没有惦记冰兰?”梁开全问不了闺女只好问偶尔上门的赵旭东。
“叔,红兵没问题,就是他家不行,老太太以死相逼让他娶红兵一个同学,听说是医院的一名医生。”
“那红兵呢?”
“他在跟他妈耗着,不过那姑娘经常去他家,我怕坚持不了多久。”
“真是有缘无份啊!婚姻就怕这样,就是冰兰勉强跟了红兵怕是也不好过,婆婆毕竟是红兵的妈,儿子能不要妈吗?”梁开全彻底不报希望了,而是拜托战友四处给闺女找对象。
八十年代,物质得到初步满足的人开始寻找精神追求,八十年代初,长春成为全国君子兰集散地,有人靠卖君子兰发财了!消息传来,一盆几块钱的君子兰扶摇直上,政府不得不提出限价,最高200元。
很奇葩,居然政府出面干涉花卉市场。无疑更助长了人们投机心理,君子兰价格实际交易一路继续上涨。
“我草!一盆十万了!我说的是最新成交的!冰兰,咱们啥时候出手?”一直关注东北市场的赵旭东过来找冰兰。
“现在就陆续出,我们的花多,不能一下子投放到市场上,不然价格马上下来。”
“我联系车,这次走几盆?”
“先走五十盆,我来选,这次我跟着”
“好”
五十盆花好坏大小参差不齐,冰兰从没感受到市场是如此疯狂,来这里买花的天南海北的都有,还有腰包鼓鼓的港商,淡定自若的华侨。
一盆花抱着从市场东头走到西头,价格能涨好几次,什么概念?即使冰兰有思想准备都被市场疯狂震撼!
他们高价租了一个摊位,一盆市场上最惹眼的君子兰摆在显眼的高处,“花王!简直就是君子兰中的极品!”顿时引起众多人围观和竞价。价钱一次次刷新着赵旭东的认知和预期!他很想爆粗口,真他娘的太疯狂了!
价格直接攀升到15万成交,赵旭东的心脏差点跳出来,一盆花十五万!还有比这更容易发财的有没有?
其余的花也成了热捧,冰兰两人带来的君子兰与其他的相比叶子碧绿坚实,泛着光泽,花色鲜艳,形态好,真如谦谦君子一般。花王卖了,剩下的几乎没用两天就销售一空,来晚的那个后悔。
有的买到手转手就赚钱卖了,疯了!真的疯了!
宾馆了,冰兰和赵旭东将钱装了两麻袋。145万,简直比抢钱都容易!赵旭东嘿嘿听赏,他只出了小部分钱,帮着运运。养护伺候都是冰兰,从开始到现在也有三四年了,冰兰给他多少他都不会嫌少。
冰兰让他数钱,等数到45万的时候才让他停下,“过瘾吗?”
“太过瘾了!家里那些?”
“过俩月再来”
“哈哈哈!冰兰,谢谢!我回去赶紧去买一辆车!”
“先别得瑟,有你得瑟的时候。”
两人是在半夜离开的,再待着都怕出不了东北。
赵旭东回去很快就又来了,他那个班长期病假,去不去都一样。
“怎么又来了?”
“我是想告诉你件事,孙红兵下月结婚,他家正操持呢!给我信让我过去喝喜酒。你说他家老太太知道你手里握着一百万啥想法要是我就去撞墙!”
“你没说我们赚钱吧?”
“没,谁都没说,连我媳妇儿子、我爸妈都没说。我就在我家老太太老爷子牌位跟前说了,不说我憋得慌,难受!”
冰兰笑,真是傻人有傻福!
孙红兵的婚礼还是举行了,结婚对象却不是家里给找的那姑娘,而是马华。马华等了这些年总算修成正果。只要不是村里姑娘,或者不是冰兰,孙家老太太最后也妥协了。
冰兰给捎去一份贺礼,如果不是马华,冰兰就不会送礼了。这俩人说来都是她的朋友。
马华让赵旭东给带了一包喜糖。
1984年,君子兰被长春市命名为市花,随后长春市提出发展“窗台经济”,每家养三到五盆。
一时间君子兰继续水涨船高,价格随着炒作风飙涨。
天欲使之灭亡,必先使之疯狂,冰兰叫上赵旭东:“带上咱们所有的花,全部卖掉!”
“为,为什么?”现在正是好势头,为什么要卖?还是全部卖掉?
“道理你以后会懂,告诉你要多看书,你就不听”
市场有多疯狂?几条街都在卖君子兰,手里拿钱等着买花的比比皆是,一条街上操着全国各地口音的客商随处可见。市民家家窗台都摆着君子兰,据说手头没钱可以拿着花就能换东西。
客流量最多的时候能达到几十万人!你说疯狂不?
第一批一百盆投入市场,几乎是遭到疯抢,里面再次选出一盆花王,被竞价到了二十八万!
这里的人太多了,都是买花卖花的。一百盆根本不够干啥,很快就被市场消化进去。第二批投进去,市场稍微缓和了一下也都脱手了。
最后剩下的两人将价格定的低于市场一成,全部销售一空。两人这回开车回来的,一盆花与一个港商换了一辆豪华皇冠轿车。疯狂!真她娘的都疯了!赵旭东坐在车上嘴里骂着,心里乐着。
他不知道冰兰为啥会开车?他的脑细胞还在高度兴奋着。钱啊!就是冰兰从手指缝漏出一点他就发财了!
回到京城赵旭东从冰兰这里又分走了一百五十五万,冰兰给他凑了两百万。赵旭东给媳妇老妈都买了大金戒指,金手镯,金项链,给自己也弄了一条大金链子金戒指戴上,弄得整个一暴发户。最后买了一辆桑塔纳,牛气哄哄回去了。
还特意去孙红兵家兜了一趟,尤其在老太太面前晃了晃,美其名曰给老太太送点补品土特产。
“这是在哪儿发了财?看看狗链子都戴脖子上了!”
“老太太,不好意思跟您说,我就是跟一个朋友混了两年,人家吃肉,我喝了口汤。让您见笑了!”
“再有这好事带着红兵点,你们可是混了多年的朋友!看看这家,多大点地要挤十几口子!”
“呵呵,老太太,我这位朋友您也认识,还挺熟,就是不好带红兵,怕您膈应”
“谁啊?我还认识?”老太太更想知道了。
赵旭东凑到她耳边说了一阵子,等看到老太太越发难看的脸才满意而归。
回来就跟媳妇老爸老妈一阵得瑟!
“你可真够坏的!不过老太太是该这么教训一下!让她狗眼看人低!”媳妇跟老妈带上大金镯子心情贼好。
“以后还是要好好上班,别人想进都不好进,班上好了各环节打好关系想赚钱很容易!但不要玩大了!我看梁家姑娘做事有分寸,在君子兰这件事上把握的就很好,知道满足,以后你跟她多学着点。”赵国强道,儿子这回收入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空间。自己真是老了,时代太快,他们已经落伍了。
媳妇一个存折,老妈一个存折,自己留了一个小金库。赵旭东听从老爸和冰兰的劝诫开始天天上班了,这些钱足够他一辈子吃喝不愁了。不过偶尔跟冰兰玩一把就够他得瑟好一阵。孙红兵倒没什么,就是孙家老太太每次赵旭东去就会气闷很久。
一个大棚空了,市场上君子兰热度达到了最高,就是报纸电台都在报道君子兰有多值钱。
但梁家人却没问冰兰赚了多少,等冰兰将钱捋顺后,给了梁开全十万,给了哥嫂五十万。
在万元户这个词还是遥不可及的年代,这些钱就是巨款。
“你这是赚了多少?”贾静忍不住问,她根本不相信存折上的数字。
“差不多几百万,给了赵旭东两百万,嫂子大哥平时没少帮忙,别嫌少,这些钱你们留着买套院子,剩下的我还有用。”
冰兰就看到一群张大嘴巴的人,两个小孩子全给姑姑竖起大拇指:“姑姑牛!”
“姑姑给你们奖学金,考一个一百分就来姑姑这里领奖金!”
好久几个人才将冰兰的身价消化了,这还找什么班?养花种草就很好啊!所以全家以后再也没人提给冰兰找工作什么的,一般人家的男孩他们都看不上了,小姑身价高,谁能配上?
冰兰用手里的钱去附近村子承包了一片土地,一包就是三十年。她准备在那里建了一个花卉种植基地。钱是冰兰赚的,大伙随着冰兰折腾。
君子兰热很快被有关部分打压下去,市场慢慢恢复理智,天价君子兰消失了,就是平价交易都很惨淡。那曾经疯狂的时刻成为人们心中的记忆,赵旭东亲自见证了商场的瞬息万变。他的心和头脑随着市场冷静而冷静了,暗道幸亏跑得快,要不然完全可能坐一趟过山车!
梁开全拿着闺女给的钱把老家的房子院子重新盖了盖,老大,老三老四的房子也都重新翻盖了,全是红砖大平房,还带厢房道座的那种,他说他欠他们的。
梁开全难道发财了?一问才知道发财的不是他,而是闺女,养了几盆花卖了,赚了。
啥花能卖了那么多钱?
梁开全讲述了君子兰一度的疯狂,冰兰赚钱是机缘,可惜现在君子兰已经打下神坛了。众人暗道可惜,他们没有发财的机会。
付家人去找梁开全,你欠你家的,难道不欠慧莲的?你该怎么补偿慧莲?
梁开全呵呵两声:“如果她不离开,我的就是她的。”还说什么?当初是她先放弃了,现在后悔终究是晚了。
尽管付慧莲一直没找上门,但冰兰知道子女赡养无劳动能力或无经济收入的父母不会因父母离婚而改变。她觉得付慧莲上门只是早晚的事,只要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她不介意尽尽抚养义务。
她这位妈妈没让冰兰失望,等付慧莲带着一个女孩出现的时候是那家男人死后的事,娘俩是被那家儿子赶出来的,吵了闹着,最后没办法只能带着闺女出来。那是冰兰第一次面对原主的妈妈,能这么多年都没来看看闺女倒是一位能狠下心的。
来了没吵没闹只提出让兄妹俩帮帮她们,她们没了家,没了依靠,这样的娘俩兄妹俩没办法拒绝,毕竟她养育了他们十几年。梁建国在老家县城给买了一套房子,每月寄些生活费。冰兰给了女人一笔钱,她看女孩还算老实稳当,就找赵旭东爸爸帮女孩在铁路上找了一份工作。女孩结婚的时候他们去了,小夫妻就跟付慧莲住,付慧莲晚年算是有了依靠保障,这是后话。
冰兰的花卉种植基地建成后在内城开了一个鲜花店,生意不能说多火,却是能让她过着有钱有闲的日子。直到基地里来了一个同样爱花的男人才将冰兰的生活打破。
夏家世代养兰,标准书香门第,只是动乱将家里的花都弄没了。偶然一次他在冰兰花店看到了几种兰花才有了结交心思,一来二去两人趣味相投。夏家经过动乱只剩下父子俩,亲戚大多留在和海外。家里干净清楚,还是老四合院。夏老爱兰成痴。儿子秉承遗传,除了学术研究就是醉心养兰,冰兰与父子俩有着共同的话题。
儿子有心,夏老鼓励儿子追求,冰兰在某个月夜便接受了求婚。婚礼简单,只是两家吃顿饭。冰兰将新家修复一新,她的生活又有了新的开始。
儿女都有了归宿,梁开全却有一个心愿一直未了,他想去巨济岛看看,去那个曾经关押了他两年的巨济岛看看。可惜他不能出去,出国在八十年代还是受限制的。
谁曾想世界变化那么大,梁开全不但去了巨济岛,还去了台湾见到了那些难友,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即使年老依旧挣扎活着的难友。他们给他看身上的烙印伤疤,不是他们不想回去,而是回不去!
贾静用镜头和笔将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她将这些年接触过的战俘故事都整理出来在报刊上连载,这段历史不该忘记,这些人不该忘记。
梁建国深有感触,回来关在画室创作出一幅幅生动鲜活的画。冰兰通过夏家在国外找到了一些那时候的相关照片和资料,他们决定做点什么。
一本讲述朝鲜战俘的纪实书出版了,梁开全自己掏钱买了很多,他一本本给那些战友送去,那段历史可能在某些人眼里只是一战争中的一个小插曲,但对于一个战俘来说那是他们永远不能磨灭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