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的酒精分子,浓度高得可怕。
它们冲撞着,跳跃着,钻进了姜洛笙的大脑,麻痹了她的神经,让她突然感知不到周围的一切,除了耳畔尖锐的耳鸣,和眼前姜源爬满血丝的眼睛。
姜洛笙看到父亲那双充血的眼睛看向她旁边,听到刺耳的仿佛来自远方的声音,“警/察同志,我早就跟你们说了好好查查她。我儿子死了,跟她绝对脱不了关系!”
姜洛笙垂下眼睛,逼着自己呼吸。
每次和姜源针锋相对,永远是她率先让步,然后独自躲起来,安静舔伤。
有时候觉得这样没意义,有时候又觉得,再忍一忍,总能变好的。
姜洛笙没听到文文是如何回应的。等到稍稍平缓了情绪,她正要开口,突然听见姜源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给你们添麻烦了。”而后,萧起低沉清冷的声音响起。
“没关系。”文文回应。
姜洛笙感觉到一双带着寒冬温度的手,与她并不温暖的右手十指相扣。
她慢慢回过神来,抬起头。萧起就站在她身边,正一手牵着她,另一手狠狠按着姜源后脑,逼得姜源不得不顺着这股力道垂下头。
“你他妈的有毛病?给老子放开!”姜源挣扎着。
萧起没放手,也没理会姜源,只是淡淡望着姜洛笙,“走?”
“走吧。”姜洛笙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萧起拉拉姜洛笙的手,示意她跟上,然后迈开脚步。姜源迷迷糊糊地边骂边挣扎,却不得不被萧起按着脑袋向前走。
姜洛笙最后对陈友安和文文说了句“今天麻烦你们了”,便也跟着离开。
直到走出滨门警/局,萧起才放开姜洛笙,把姜源按到路边,伸手去拦出租车。
“王八犊子!你给老子轻点!信不信老子揍得你满地找牙?”姜源骂骂咧咧道。
萧起手上狠狠往下一按,再一把拉住姜源的头发,逼得他抬头。
“嘴巴放干净点。”萧起紧盯着姜源充血的眼睛,淡淡开口。
姜源被迫和面前这个小他一辈的男人对上视线,看到他眼底平静的狠戾,愣是一句话也不再敢说。
姜洛笙站在一旁,没心思上前阻拦,只觉得冷得刺骨。她裹紧羽绒服,缩着脖子,看着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
她抓抓萧起的衣角,“不送他回家吗?他喝成这样。”
“别管。”萧起看了她一眼,然后打开出租车门,把姜源往后座一塞,在甩上门之前嘱咐了司机两句。
姜源歪倒在车后座,猩红的双眼透过车窗玻璃紧盯着萧起,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什么。
姜洛笙站在车外,看着车里的父亲。她不明白,为什么即使她现在是唯一的孩子了,爸爸还是不爱她。
她本以为会有些变化的。
萧起站在姜洛笙身后,淡淡望着面前在寒冷中瑟缩起来的姑娘。
一件羽绒服,哪能阻挡这天寒地冻?
出租车慢慢向前开,最终带着姜源消失在路口的转角处,姜洛笙的视野里。
早上七点钟,天已经完全亮了,街上开始嘈杂,马路上的车渐渐多了起来。
黄色兰博基尼缓缓停在小吃街的入口。
姜洛笙下了车,整个人缩在羽绒服里,怨恨地看着从副驾驶出来的萧起。
“这个猪,非要吃早点,不让人回家睡觉。”两人并排往前走的时候,她压低声音喃喃着,却保证对方能听到。
萧起唇角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他把手放上姜洛笙的头顶,“猪也是你养的。”
姜洛笙一边走一边继续喃喃“养肥了就宰了吃肉。”
小吃街的早点铺,吆喝声夹杂着香气。热腾腾的云吞摊边,姜洛笙坐在桌前,开启了静音模式,暴风般吸入面前的一切食物。
黑色长波浪被她认真挽成一个发髻。这是她进食的态度。
萧起又给她夹了根油条,凑到她耳边,“谁是猪?”
姜洛笙灿烂一笑,“我不跟你计较。”
肚子里有了食物,整个人都开始觉得暖和。姜洛笙放下筷子,拉开羽绒服拉链,伸手去拧冰橙汁的瓶盖。
瓶盖纹丝不动,和她较劲。
“我来。”萧起从她手里拿过冰橙汁,手腕轻轻一用力,瓶盖应声而开。
“猪就是有力气。”姜洛笙接过橙汁,眼睛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萧起看着她,伸手帮她捋开额前的碎发,“几点起来的?”
“五点。”姜洛笙撇撇嘴,眼底带着委屈,“那时候天还黑着呢。”
萧起的眸子似乎比平时温柔,“难怪。睁眼发现你门开着,人没了。”
姜洛笙和他对视着。
两人之间的气氛还算不错。可以开始了。
她无奈一笑,“我比你惊讶,一睁眼就发现三十万要没了。”
“三十万?”萧起挑挑眉。
“嗯。”姜洛笙点点头,“姜源把人家打成轻伤。对方的私了条件是三十万。”
“不然呢?”
“不然对方起诉,姜源就要坐牢。”
萧起看看她,“多好。”
姜洛笙玩着手里的橙汁瓶,垂目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算了,我不忍心。他毕竟是我爸。”
萧起没多说什么。“签调解协议了?”
“签了。”姜洛笙点头。
萧起勾勾手指,“我看看。”
姜洛笙从挎包里拿了协议递过去。
萧起从头到尾扫了一遍。赔偿金额三十万,期限一个月。
扫到对方卡号的时候,他的视线停留了一会儿。
姜洛笙敏锐地捕捉着他的视线,等着他开口。
然而,萧起什么都没说,视线继续下移。
“没什么问题。”他看完整个协议才开口,“赔了钱就没事了。”
这可不是姜洛笙想听的话。
但是没关系,她会自己创造机会。
她放下橙汁,抬手解开发髻。漂亮的黑色长波浪顺从地散下,垂到腰间,带出淡淡铃兰香。她把头发全部捋到一侧,露出另一侧细嫩的颈。
萧起从调解协议上抬眼看看她。
“对方家属骂了我一整个早上,说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姜洛笙语气稍稍有些委屈,“但是为了让他们放弃起诉,我也只能全程陪着笑,替我爸道歉。”
萧起抬手捏捏她的下巴,“辛苦了。”
该铺垫的都铺垫好了。姜洛笙状似随意地开口“你知道现在银行贷款,利息是多少吗?”
“不知道。”
“我借了贷款,先赔了人家,再慢慢把钱还给银行。”姜洛笙露出一个让人心疼的笑容,“三十万,虽然辛苦了点,但是总比让我爸坐牢好。”
萧起微微眯了眯眼睛,没有接话。
“等你有时间,陪我去趟银行,贷款转账。”姜洛笙好似随口一说,“我账户里没那多钱。”
萧起把协议还给她,淡淡道,“过两天。”
“行。”姜洛笙微微一笑,收回协议。
从小吃街出来,正赶上滨门城早高峰。
“真的不用我送你去磐固?”姜洛笙坐在主驾驶,看着车外的萧起。
“不用。”萧起从车窗伸进手来,捏捏她的下巴,“回去睡吧。别起晚了。”
“行,那我走了。晚上见。”姜洛笙关上车窗,启动了车子。
兰博基尼缓缓开到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姜洛笙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萧起已经不在她的视线里了。
三十万,对她来说是一笔大数字,但对萧起来说不是。
萧起会不会帮她还这笔钱,她不确定。但这种事情,她也只能点到为止,不能明说。引导对方自愿付出,她才能在需要的时候,理直气壮地全身而退。
这是她和男人的相处之道,即使面对萧起,也是如此。
他们只是青梅竹马,却并不是两小无猜。
芥蒂越积越多,已经在他们之间生生撕开了一条河。隔岸观望的时候,就连对方的轮廓,都看不清晰,甚至不愿去看。
红灯变绿的一刻,姜洛笙踩下油门。
兰博基尼融入早高峰的车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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