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老吴的眼里苏筱晚一直都是一个鲜活的女孩子,他要是年龄再大些,大约都会有个与苏筱晚年纪相仿的女儿了,而苏筱晚初来冯村时那开朗的性子鲜少有哪个他这个年龄的打心眼儿里会厌烦的。
所以一切矛盾的起点都在那十年前,吴大军不过是在心里跟自己过不去,以至于听不得什么米国的专家这样的名头,一提就要冒火,更何况他当时还和苏筱晚的工作思路几乎是南辕北辙分歧巨大。
而事到如今,该说出来的都说出来了,该放下的也都放下了,项目在艰难中正在被一点点捋顺,苏筱晚这前前后后将近一年工作上的表现和日常的为人终是让老吴解开了所有的心结。
“苏副领队,我听到过沈队私下里叫你小晚,咱们也不是在队里,这儿就是医院,我也喊你一声小晚吧,这个称呼听着觉得像亲人,不见外,你说呢?”
老吴这突然的改口让苏筱晚很是讶异,他大病后沙哑的嗓音完全没有了平日里十足的中气,气弱、苍老,令人觉得他现在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这么巨大的变化令人不能不心生伤感。
苏筱晚没说话,点了点头。
“来,坐下。”老吴刚恢复了一些,身上还没什么力气,伸出来招呼苏筱晚坐下的手只是轻轻摆了摆。
蒋宇见状,赶忙递了只方凳到床前,苏筱晚默默地坐下了。
“小晚啊,你这次回来的几个月里挺难的,我知道,也看见了,上个月顾所长来闹了足足有一周吧,后来又零零碎碎出了些事,再加上咱们工作面上失窃,总之这些日子就没太平过。这些事让你伤心难过,觉着事事都被人排挤了也没啥错。可你和小雯两个姑娘单独住着,不在我们男的这边,你也不爱往我们这边跑,很多话你并不知道,甚至小沈他也未必知道。可我就住在楼上,队里的舆论是什么风向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具体的就不跟你举例子了,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群众的眼睛真的是雪亮的。他们可能不愿意在开会时多嘴,但心里可一点不糊涂,一个人是好是坏,是为了工作还是存了私心,大家心里就跟明镜似的。所以顾所长来的时候,也就那两三个心术不正的瞎叫唤不是,其他人是不是都默不作声?而且你看后来那几个闹得凶的,所长搭理他们了吗?你们啊都年轻,经历的事少,扛不住人说,不像我们那会儿正赶上国家的特殊时期,真是什么委屈没遇到过,但咬牙挺过来再想想,坏人还是少的。人生就那么几十年,不必为这样的人耽误感情,该做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良知就行了,足够了!”
老吴这么长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苏筱晚一直没有打断他,只静静地听着,刚一说完,蒋宇就赶忙过来递上水杯,扶起老吴喝了两口,感叹道:“你这人,病成这样就不能少说两句。”
“就你没个正经!”老吴喝完水躺下,又忍不住骂了一句。
“能骂人,说明眼看要好了!”蒋宇咧开嘴打心里乐了一下。
苏筱晚这时才点点头对老吴道:“老吴,谢谢!谢谢你这么费心地跟我说这些!来中国这一趟,能认识你和咱们这一队的工作人员,我挺知足的,真的!以后不管我去哪儿,我都不会忘了咱们这支冯村考古队,我会一直记着大家的。”
苏筱晚和老吴的对话沈魏风一直在一旁听着,说实话,他的一颗心几乎全程都在提着,他没指望老吴的一番大病后的肺腑之言真能劝得动苏筱晚,但至少他还是很感激老吴肯当面为苏筱晚在考古队正名,这件事真的太重要了,哪怕苏筱晚要回米国去,这种来自老吴这样的老人的认可和公正地评判是对一个人在工作上最大的肯定,这也是苏筱晚长久以来在心里最耿耿于怀的东西,所谓盖棺定论吧。
他看得见苏筱晚眼里流出的感动,听得出她一番感激的话里的哽咽,他真心替她感到高兴,尽管他也觉得这份肯定来得有点迟,但它终是到了,正义从不缺席,公道自在人心!
出了医院,蒋宇意思是先把住处找好,然后再去吃饭,沈魏风一看天色已晚便点头同意。
因为第二天还有一上午的事情要去医院处理,蒋宇就直接在医院附近找了个招待所。
这个招待所原属于本地政府,如今放出来自负盈亏了,这天不知什么原因所有的房间都几乎住满了,只有两张通铺和楼上隔出来的两间还能住人,单人房间是一间也没有了。
“那我和司机去住通铺吧,你跟苏副队长去楼上,好在就一个晚上,大家就凑合凑合。”蒋宇说着把楼上房间的钥匙交到了沈魏风手里,苏筱晚站得远些也不参与,沈魏风就接了过来,两人说好弄好房间后一起出去吃晚饭。
果然,楼上的房间是一个套间隔开的,只不过多开了一个门,两个房间里面有一道门,改造后有一面没有锁,另一面可以锁。
“那这个有门锁的房间你住吧,我去隔壁。”
其实这种结构的房间对于一男一女两个住客来说根本没什么可选的,可以上锁的这一边必然要让给女的,苏筱晚也就默默地接过了钥匙。
看着苏筱晚打开门,沈魏风终是没忍住,一把拉住了她:“小晚,刚才在医院,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苏筱晚没有立刻回答,手还放在门把手上,任由沈魏风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腕,想了想,抬手轻轻推开他,摇头道:“你快下去吃饭吧,蒋宇还在等你,我今天很累,现在想休息一会儿,等你回来我们再谈,好吗?”
这是个不详的预示,沈魏风太了解苏筱晚了,知道她此时不知被什么压抑住了心情,控制了情绪,她想休息就是想静静,想找到出路,这个时候他强势的参与不会有更好的结果。
好歹她还是愿意谈的,这总好过她闭口不言。
沈魏风只好点点头先下楼去了。
招待所院子里有个小食堂,这个时候吃饭的高峰期已经过去,没什么人,但还开着,蒋宇就拉着沈魏风进去吃饭。
司机因为是在这个县里找的,人家家恰好在附近,这个时候自然就趁空闲回去了,所以那张小桌子上就沈魏风和蒋宇两个人。
“喝一杯吗?”蒋宇在这里忙里偷闲的唯一娱乐就是一杯酒了。
“不了,吃完就回去吧,明天还有事,又得往回赶,喝酒会误事的。”沈魏风马上摆手不肯。
“我看你不是担心事多,是操心苏副领队要走吧?”这里反正也没人,蒋宇连在队里说话的忌讳也没有了。
“唉,最近真是……”沈魏风端起水杯把水一口喝干。
“哎,有个事你跟我得问问你。”蒋宇说到这倒是把嗓音压低了。
“什么事?”沈魏风看向蒋宇,不知他这个样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就是苏副领队八月初刚从国外回到冯村那晚,我记得那天下雨来着,你后来去看她,然后……”蒋宇说到这儿停住了,想了想才又开口:“你跟她有那事没有?”
沈魏风听到这儿一愣,看着蒋宇,愠怒中带着不解反问道:“怎么了?”
“好吧,我明白了。”蒋宇似乎无所谓沈魏风的怒气,对眼前的事实已经判断得**不离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