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到这天下午苏长庸醒来已超过四十八小时,除了暂时还不能说话身子已经可以轻微挪动,主治大夫预判恢复得还算理想。
而沈魏风上午在所里和蒋宇通了电话,听了听昨天的工作简报,又和顾所长谈了谈冯村之后的工作进程,感到目前的资料还有一大部分缺失,&nbp;&nbp;遗址位置还有待进一步确认,于是午饭都没吃便又去了一趟古籍文史馆查了将近大半天的史料,直到将近傍晚时分他才空出时间来赶往医院,可人还没走进苏长庸的病房就接到了蒋宇打来的电话。
因为蒋宇也是一下午忙着采购,打电话已经不早了,想着赶在晚饭前返回驻地,&nbp;&nbp;他就一口气把几件事情攒在一块儿说,包括苏筱晚的情况和她开会时的建议都没落下,&nbp;&nbp;前前后后足足说了有十来分钟之久。沈魏风一直沉默地听着,一直没打断蒋宇,直到听到蒋宇用他那笨拙的语言说到苏筱晚怎样含着眼泪拒绝来镇上给他打电话时终于忍不住喝止了蒋宇。
“好了,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回去的,你让小雯一定照顾好她,下次有会什么的,不要让她去参加,老吴那里你拦着点儿,少让他们两人凑到一处,另外,队里的探亲问题如果有人再提,你就直接告诉他们没有地方安排,想来的话自己想办法解决,而且来了也没有假,期间如果夜不归宿就按老规矩处理。”
那时的手机的信号即使是在a市也是不怎么稳定的,一般通话总是时断时续,沈魏风说这些时难免有点声高,&nbp;&nbp;引得病房护士站里的护士中间出来两三次提醒,&nbp;&nbp;两人也就只好匆匆挂断了电话。
电话是挂了,可心情几乎跌落谷底的沈魏风一时间根本无法平静下来,他没有立刻进病房去看望苏长庸,而是来到病房走廊尽头的窗户前,靠着窗子缝隙里挤进来的一阵阵冷风,好容易压住要立刻买票回冯村的冲动,想了又想才终于平复了内心的焦灼。
不能因小失大,没有短暂的分离就没有余生的厮守,沈魏风仿佛要把这些虚空的说法当做信仰似的一遍遍地为自己默念。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我的麻痹,可眼下除了这个十分不怎么样的法子,他没有什么更多更好的选择。
现在,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为苏筱晚加油:再坚持几天,就几天!
苏长庸的单独病房里此时一个人也没有,他的那个小伙计日守夜守,到了下午终于撑不住回去补觉去了。
沈魏风来到病床前,看到苏长庸的脸色好了些,沉重的心情稍稍有了点松快,&nbp;&nbp;刚坐下就听见苏长庸开了口。
“你怎么又来了!”
苏长庸的声音很浑浊,&nbp;&nbp;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儿,&nbp;&nbp;气息微弱,&nbp;&nbp;不仔细听根本不知道他在讲些什么。
沈魏风平静地看着他,没说什么。
“你们都想逼死我,我死了你们就死心了!”
苏长庸声弱,可是气势不低,语调简直与他身强体健时候无异。
沈魏风想不到这老头儿到了这份儿上都不肯低头服老,心里竟然生出对他的一份敬佩来。
“你是小晚的二伯,我希望你能早点好起来。”
这是沈魏风的心里话,他不知道若是这老头儿没挺过去,他回去该怎么跟身处困境中的苏筱晚提起这件堵心的伤痛。
“她来了?人呢?”
苏长庸此时脑子有些恍惚,扭过头来眼睛里带着期待看向沈魏风身后,但是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自然也没有他侄女的身影,他瞬间有些失落,心怀凄凉地闭上了眼睛。
也许,苏长庸此生再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能感受膝下无子的悲凉了。
“她现在在冯村工作,我替她来看望你,有什么话我也可以带给她。”
“冯村?哪个冯村?”
苏长庸睁开眼睛,看向沈魏风,昏迷带来的脑部损伤在这一刻初现端倪。
沈魏风带着犹疑看了看苏长庸,平静地告诉他:“岁黄地区那个冯村,在离雨镇。”
苏长庸仿佛明白了,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又突然陷入一阵慌乱,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沈魏风道“她一个女孩子,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工作,她现在在冯村考古队,是我们的外请专家。”
“不,不要去!让她回来!快让她回来!”
苏长庸浑浊的嗓音里突然充满了焦急,两只绑满了各种管子和仪器端口的手努力地在伸向沈魏风。
沈魏风看到一台监控仪被扯得晃了两下,便赶忙起身,扶住苏长庸的胳膊,安慰道:“她在队里很安全,这个考古季一结束就会回来,到时候一定会来看你的,放心吧。”
“不,不要去那地方,不要去!那地方会让人送命的,我那可怜的兄弟就差点儿死在那里,”说着,沈魏风冷不防被苏长庸一把抓住了手腕“他们又盯上了那里,要报警,记得去报警!”
沈魏风感到苏长庸的语言越来越混乱,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什么,只好任由他拉着手,听他自言自语。
“他们想要那图,我不会给他们的!那是我爹留下的,是岁黄那边最值钱的地方,地底下全是好东西啊!全是好东西!是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啊!挖不完的!那么多,多得跟沙子似的,数都数不过来!只有我和长风到过那里……”
苏长庸说着,眼角竟然留下了一丝泪水,浑浊的嗓音里透着怅然、感叹和怀念。
苏长庸疯疯癫癫地自语都没太引起沈魏风的情绪,只有“沙子”这个词猛地刺激了一下他的神经。
“沙子?你是说沙漠吗?哪里的沙漠?你说清楚。”
沈魏风上午刚刚在古籍文史馆查阅过资料,这时再没有什么比沙漠更能牵动他神经的了。
“那里,就是那里,那沙漠无边无际,我和长风一人就带了一军用水壶的水,我拿着我爹的那张草图,我俩一点点找……,尸首,棺材,瓦片还有铜镜……,你不知道,那边的尸首是竖着埋的,和南边那些悬崖上的棺材不一样……,可惜,衣裳好多都烂了,捡不起来了……”
“你是说在岁黄和塔里地区的交界处吗?”
此时,沈魏风已经急得恨不得摇醒这个半梦半醒中的重症患者。
那里,竟然已经有人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