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莼应了松卫入战,那通身翠色的嶙峋松木便霎时一抖。
她顿觉身后现出异兆,回身一看,殿中竟多出一人身影来。
说是人,实则半点人气也不沾,着一身对襟墨绿短衫,鼠灰布裤下,是一双玄黑绣鞋,颇有凡世中侠客的意味。
赵莼定睛去瞧那人面貌,却是无果。
唯能见裸露脖颈之上,覆了张眉眼弯弯的面具。
它两手空空,在垂眼看过赵莼左手长剑后,才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翻下时霍然一把形如长烬的三尺七寸剑现在手中,不过比起长烬而言,这剑明显更为素朴,既无鞘身隐秘的蛇鳞纹路,亦不见剑柄暗纹凹凸,如同松木雕出一半,能轻嗅出淡淡松香。
先时还不知考验难度如何,而今见得此状,赵莼业已有所估量。
此般仿刻对手的手段,大抵便意味着考验的难度与受考者己身有关。
只是不知道你能学到我几分能力去……
她并未出剑,在那面具人微微躬身示意后,即快步上前,剑锋一挑,霎时将其震飞出三丈以外,僵硬的躯体划出半道弧形,“啪嗒”一声摔下,四肢分裂一般各朝了一个方向。
仅一息后,摊在地上的四肢毫无凭借地同时挺立,生生将躯干直接撑起,从地上仰站起来!
赵莼双眼微眯,嘴唇抿起,若所见无错,那面具人眉眼弯弯的神情微有变化,两道墨笔化出的眉峰上扬,横笔划拉的双眼平展,勾起的唇角向下落了几分,整张面具虽然整体呈现出笑容,但感情明显较先前更为平淡。
思量下,对方已是绣鞋轻点,从地上轻盈地腾起,手中木剑回落上挑,挽出个看似有形无实的剑花,甚至连破空声都轻至不存。
她行出半步抬手招架,木剑圆顿的剑锋落在长烬上,只听“咔嚓”的碎裂声响,半截剑身应声落地,而赵莼亦少见地臂弯一抖,吃力退后数步有余,待回过神来,自小臂到肩胛侧,已是被巨力震颤得酸麻难忍!
铸剑有成后,她以凝元中期越阶战大圆满不败,且能轻松胜之,如今这般现出狼狈之相来还是首次。
赵莼轻抖手臂,真元自经脉游走其中,将酸麻异感祛除,面具人亦是在此时右手张合,凝出一把与先前一模一样的木剑来。
颇为讽刺的是,那张笑面竟恢复如初,变回笑意盈盈的模样来。
激将之法?
她微微摇头,否决心中猜测。
上挑剑招,以力克敌,这正是赵莼面对此人的试探之举,却被其原封不动地交还回来,如今再看那张笑面,其上笑意竟能被自己觉察出几分满意的意味。
像是……学有所成!
心有所思,她又骤时暴起,长烬漆黑剑身脱出,金乌隐动!
只顷刻间,殿中东西暗池火星明灭,万物如朝君主,向殿中持剑者俯身下去,那面具人眉眼扭动,露出一张怒容,学着赵莼先前那般横剑招架,连脚下半步都一般无二。
剑气与真元同出,前者银白,后者赤金,似朝阳出云雾,有升腾之兆!
她的剑毫无起势,陡然突生,剑招无所出处,来得诡奇,但其中蕴着碎裂山河之势,爆出时直令整座宝殿为之撼动!
松卫欲要看护暗池烛火,嶙峋枝干向东西两侧探出,只近得赵莼身外十丈,即见木屑横飞,堆积的松针遇剑气则断,倾泻一地!
好强的修士,比它这数千年来见过的所有人都强出不止一个层次!
一种凌然万物,俯瞰众人的强悍!
可阵行卫……偏偏不惧强者。
无数修士来到宝殿内,成为明灭烛火之一的,却大多是实力绝群者,反倒是那些中上之流能够取得宝物。
它忆起塔主曾言,人力之强,在于无穷。
阵形卫,就是无穷!
才生出此念,松卫那翠色树皮忽地俱都萎缩,琉璃一般的枝干收起,松针枯萎掉落,犹如耄耋老者弯下躯干,佝偻不得挺立,它若有咽喉,必觉口舌有火燎生烟之感,通身如受炙烤。
宝殿内冉冉升起一轮金红大日,伴沙哑啼叫,耀目得几难瞧清的剑锋斩断招架而来的木剑,精准落于面具之上,将那怒容对半斩开,生生裂其头颅,分其身躯!
而下一刻,暗池烛火重燃,沸腾湖水平息,赵莼已是轻身落在殿中,面色平静,挥剑落在身侧。
无起无收,此为截断!
她手臂轻抬,将长烬展在眉目前,另一手起指敲击两声,便见两条形如蝮蛇的扁平黑鳞带交错环来,在剑身上织出一幅蛇鳞剑鞘。
而如此举动间,都不见被斩至两半的面具人有所动弹,伤痕处隐隐见黑气逸散,如云似雾般团在其周身。
赵莼既定面具人是取对手招数增益自身后,便知此战须得速战速决,若游移不定拖延太久,对方只会越来越强,并始终向自身最完美的状态趋近,然后保持。
两方固然招式能耐相同,但人有诸多变故与不测,情绪波动是一,力竭气尽是一,都难以如面具人那般极端冷静自持,毫无竭力之时。
如此僵持下去,及至自身再无底牌后,就成了十成十的败局!
在其气候未成前暴起杀之,亦不失为解法一桩。
她心中微落,欲要回身面向松卫,正是此时,团团黑气交织牵扯,竟化出大手将面具人两半躯体生生捏合,便见怒容重现,两道竖起的眉毛向下一弯,露了个喜怒交加的神情来,掌心一招,又是一把木剑落到手中。
赵莼暗道一声不好,当即剑罡大开,体内真元暴沸,将长烬脱手而出,悬在身前招御罡风旋聚!
数种变化不过一瞬同出,如同那面具人真正展露笑意一般迅速。
银白剑气向四方遁出,璨灿赤金真元走如游龙,她再是熟悉不已的金红大日此回竟出现在面具人头顶,其手中不见起势的剑招,正是截断式无疑!
几近于完美的复刻,较先前赵莼自己出招也无有任何不同,行云流水,威势可怖!
这是一个绝对超乎于旁人的强敌。
无时无刻不在绝盛状态的赵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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