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不对劲。
吴妄走出巷口后前行了一阵，突然顿住身形，转身看向小巷。
刚才那女子已没了踪影。
侧旁有充当护卫的超凡境老妪问：“殿主，怎么了？”
“没事，”吴妄笑道，“可能是最近太累了，我刚才对那女子有些失礼。”
“您多想了，”这老妪笑道。
吴妄收回探查的目光，又看了眼身旁跟着的这四位老者。
就护卫一职来说，他们其实并不算称职。
绝大多数人域高层，修为都在超凡境之上，像吴妄这般需要保护的仁皇阁殿主，不能说绝无仅有，却也是近万年来独一份。
这几位老者、老妪，平日里在各自宗门都是老祖一般的人物，肯过来做他几年护卫，已是给足了仁皇阁面子，也不可能要求他们注意防护阵型。
吴妄看了眼街道正中那此前歪倒的女子；
她捂着胸口站起身，对身旁两人不断道谢，言说刚才只是突然有些气息不畅，修行功夫没到家。
吴妄眼底划过一抹银光，随后将目光从这女子身上挪开。
对方神魂无异，体内气息确有波动。
吴妄叮嘱道：“我道心有些不安稳，劳烦几位仔细探查各处，看城中是否有异常。”
“善。”
“殿主放心。”
这四位高手不敢含糊，开始细细搜查各处。
五人混在人潮中赶去了大赛的会场，临近场地边缘时，因修士着实太多，空中、地上挤了个满满当当，四位高手也只能放出自身威压，护着吴妄飞入场中。
会场呈四方状，分出了初赛台、评审台、观礼台三大区域。
初赛台总共十六座，立了十六尊【八宝真元天工炉】。
评审台坐了六十六位人域久负盛名的炼器大家，一位位都是白发苍苍，且以老头为主。
观礼台分布四面，总共有三千六百余座位；
只有得到大赛发出的正式请柬，才能在此地入座，多是擅长炼器的宗门之人。
那些即将参赛的各位修士，此刻只能与众多看热闹的修士一同，在空中飘着、外面站着，按照手中号牌大小前后排列。
对此，此次炼宝大赛的总干事——每天总要干事的林祈，也不免有些后悔。
如果大赛还能有第二届，林祈一定会把场地选在山里。
见吴妄现身，仁皇阁、天工阁的两位副阁主率众向前迎接，‘妄图’把吴妄拉去主位。
吴妄脚下一滑，对这两位副阁主微微一笑，身形唰地窜去了评审台靠后的区域，坐在了季默身旁。
四位超凡在他后排依次入座。
几乎是吴妄刚入座，会场周围便升起了淡淡亮光，等待许久的诸位修士纷纷出声。
忽听得四面一阵嗡鸣，吴妄只得用仙力封住双耳，用仙识散布于各处。
季默传声道：“无妄兄，一味的低调也不是好事，该出风头就要出风头。”
“这跟出不出风头无关。”
吴妄跷起二郎腿，悠然道：“能不多干活就不多干活，这是本殿主的一贯原则。”
“说是这般说，”季默笑道，“若有要事，无妄兄总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我可没这般高尚……对了，乐瑶呢？”
季默双手一摊：“她觉得炼器之事太过无趣，去找妙长老喝酒了。”
“她们倒是混熟了。”
两人闲聊了几句，吴妄莫名想起了此前巷口的那一幕，坐在那略微出神。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直觉告诉吴妄，他刚才不只是经历了一次巧合。
“葛老？”
吴妄头也不回，传声道：“劳烦走一趟，找到此前那名咱们所见、于街中站立不稳的女子，将她控制住，这边开幕后我去问询。”
“是，”那葛老传声答应，身形化作一缕青烟，自人墙缝隙悄然遁走。
季默传声问：“莫非，又是十凶殿阴魂不散？”
吴妄笑了笑，缓声问：“季兄你觉得，天宫如果要来此地捣乱，他们图什么？”
季默笑道：“既然是死对头，那必然是不想让咱们痛快，咱们要做什么，他们就不让咱们做成什么。”
“有道理。”
吴妄话音刚落，周遭那喧嚣突然安静了下去，却是几道身影自空中缓缓落下，炼宝大赛已是要正式开幕。
这几人最前面的，正是好好打扮了一番的林祈，以及壹贰叁肆四位侍女。
看那四位模样相近的俏女子，春梅秋菊齐头绽，牡丹兰草各相迎；
她们朱唇玉润、肌肤水润，在四种不同风格的打扮下，竟呈争相斗艳之势，让人目不暇接，赞叹这是圣母捏人时的神来之笔。
在四人的映衬下，林祈这位名声在外的林家公子……
长得还行。
林祈双手抱拳，对各处做了三个道揖，而后身形挺拔而立。
后方角落中，季默和吴妄对视一眼，齐齐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大抵就是感慨【这孩子终于有出息了】的微妙心态。
就听林祈朗声道：
“古有炼器之事兴起于人域，以天地之材炼就不世之宝，外御强神、内安凡尘。
至今日，人域炼器已兴盛过久远岁月，犹自有各位有识之士，在此大道之上踏步前行，造就了一个、又一个传奇。
各位可知，我老师曾这般问我——炼器之道的终点是什么？”
吴妄：……
刚才林祈在观涛楼顶层雅间念稿子时，可真没这段！
林祈停顿须臾，嗓音继续传遍浮玉城各处。
一处隐蔽的院落中，几道身影静静站在一棵树下，停下了此前的交谈，不由得侧耳倾听。
他们自是少司命与几位凶神的化身。
林祈的嗓音飘过：
“当时我回答我老师，炼器之道的终点，应该是炼制出最强的法宝。
我家老师却摇摇头，教诲我说，这世上并不存在最强的宝物，只存在与这宝物最相合的修士，人、宝合一，宝为人之延伸，人为宝之知己。
灵性相守，物灵相合。”
树下，那少司命的化身赞道：“此人的老师倒是解释得颇有深度。”
“这……”
“诶……”
一旁那五凶神的化身，表情都略有些尴尬。
鸣蛇附身的老妪传声提醒：“大人，此时说话的那个林祈，就是无妄子的弟子。”
少司命略微回忆，微微点头，言道：“我此前倒是见过他与另一个男人去和无妄子相见，只是对他们并未在意。”
林祈的嗓音还在继续，明显已是轻松了许多，开始说举办这次大会的主旨。
几人继续传声商议。
不多时，少司命点头道：“就依照此事进行，计划越简单越不容易出差错。”
穷奇附身的少年笑道：“只是一点声东击西的谋略罢了。”
“那就不要出任何差错。”
少司命道：“吾既已决定出手，自不可空手而归。
但记住，若无必要，不可滥杀生灵，只对付他们高手就是。
为神者当有品性。”
几人低头领命：“是。”
鸣蛇化身抬手轻划，几道身影悄然消失不见。
少司命化身走回了这小院的大屋中，停留片刻，已是换了一副清秀可爱的面容，身段更显纤瘦轻巧。
她朝那炼宝大赛的会场而去，哼着轻快的曲调、迈着轻盈的步子，似是无忧无虑的普通少女，赶去凑个热闹。
与此同时，会场之中。
林祈的开幕演讲已顺利结束，并为他赢得了不少老前辈的欣赏。
一声锣响，仁皇阁副阁主起身宣布炼宝大赛正式开始，第一批十六名炼器名家步入场中，站在了初赛台上。
大赛总共分为四轮。
第一轮过关的条件很简单，在规定时间内炼制出品相优良的指定法宝。
第二轮是展示环节，通过第一轮的参赛者，拿出生平最得意的宝物，并接受评审团的问询。
第三轮过关的条件较为复杂，主要考教他们能否利用有限的宝材，完成复杂炼器。
第四轮就是决胜之时。
能走到这轮的炼器大家，可以自己提出需要什么材料，仁皇阁适当的给予满足，让他们在这大赛之上，去突破自己的上限。
规则虽然不复杂，但因参赛之人太多，此次炼宝大赛最少也要持续月余。
林祈开场之后就不必多管后事，径直来寻吴妄与季默。
但他兴冲冲跑过来，却见吴妄的座位空空荡荡，心底不免有些失落。
“季兄，老师呢？”
“有事忙去了，”季默拍拍吴妄的座位，“过来歇息下吧，无妄兄让我转告你，开场开的不错。”
林祈扯了个微笑，对季默挑了挑眉，却坐在了吴妄座位的另一侧。
季默嘴角微微一撇。
这该死的胜负欲，竟然出现了人传人现象。
……
会场不远处，一处酒楼的套间中。
几位超凡境高手或坐或立，吴妄坐在那花里胡哨的圆桌之后，凝视着面前有些忐忑不安的人域女修。
就是此前在街中摔倒的那位。
吴妄问：“你当时只是觉得胸闷头晕，元婴迷迷蒙蒙？”
“大人，确实是这般。”
她忙道：“是我修道不精、道行太浅，让您见笑了。”
吴妄取出了一只水晶球摆在面前，缓声道：“请用一只手摁在上面。”
“嗯，”这女修依言照做，水晶球亮起少许光芒，随之光芒渐渐隐退。
确实没问题。
吴妄口中的葛老，名为葛林章，两万余年前的仙道高手排行榜首位，迈入超凡境后隐居于自家宗门。
这是一位面容和蔼的老大爷，喜欢身着青、蓝长袍，修的是御雷之道，据说可与刘百仞阁主正面匹敌。
他心情豁达，每日都是精神头十足，也喜欢与年轻人开开玩笑。
这几位超凡境的临时护卫中，当属他与吴妄最为熟络。
大长老不在吴妄身侧时，吴妄有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他……此时也是这般。
吴妄道：“葛老，还是寻不到此前那个差些与我相撞的女子吗？”
葛老叹道：“殿主，此地女子太多了些，实在是辨别不过来。说来也是有些奇怪，老夫刚才仔细回想了一阵，为何记不起那女子的道韵？”
“你这般一说，老身也觉得有些不对。”
窗边的老妪掐指推算，很快就道：“那女子，身周就没有道韵，但她气息又不像是凡人。”
吴妄示意几位大佬暂且息声，对面前的这女修含笑点头。
他拿出了一小包灵石与丹药，用仙力推了过去，温声道：“打扰你了。”
“大人，这些我不可收。”
“拿着就是，算是对我们冒昧打扰的赔礼。”
那女子推却不过，也想赶紧离开，将那储物宝囊收起，对吴妄欠身行礼。
一旁葛老出手，将这女子用仙光包裹，挪移送回了会场外围的人群中。
“有蹊跷。”
吴妄站起身来，心底不断回想当时与那女子相遇的细节。
对方那撞来的背……
暗杀？行刺？
吴妄站起身来，皱眉走去窗边，对着会场方向的人山人海略微出神。
总感觉自己开始被天宫针对了。
倒是不能抱有侥幸心理，该做的提防自不能落。
视线的余波捕捉到，有个面容可人的少女蹦蹦跳跳地在街上路过，似乎是赶着去炼宝大赛看热闹。
吴妄下意识看了眼她的双眸。
啊，不是杏眼。
突然间……
咚！
吴妄心底猛地一跳，立刻抬头看向了北面。
那里，一股黑云冲天而起，其内竟显露出了穷奇的身影。
这头此前在人域东北边境受伤颇重的凶神，此刻身体竟长全了，张开双翅对城内怒吼，肉眼可见的声浪自护城大阵内荡漾开来！
这声浪席卷之处，凡人修士齐齐惨叫。
神魂冲荡！
“穷奇！”
“它找死吗？敢在此地现身作乱！”
吴妄背后几位超凡反应十分迅速，他们没有前冲，几乎下意识将吴妄抓去身后。
葛老发出阵阵啸声，勉强将穷奇吼出来的声浪冲碎。
但下一瞬，三头庞然巨物出现在穷奇身周，对大阵悍然砸来！
会场中冲出数十道气息浑厚的身影，两位副阁主‘一马当先’扑向城外，众修士立刻朝着远离凶神的方向拥堵。
因此地聚集的修士太多，不可避免陷入混乱。
吴妄心底念头飞转，立刻道：“葛老！”
葛林章扭头看来，与吴妄对视一眼，吴妄做了个简单的手势，他立刻会意。
“留下一个，咱们去帮忙！”
四人中修为最低的老妪被留在吴妄身旁，葛老带着另外两位超凡冲出窗户，追向了两位副阁主的身影。
吴妄道：“咱们去会场那边，与其他人汇合。”
老妪答应一声，用仙力包裹吴妄，立刻就要朝会场处飞射。
毫无征兆的，两人的动作变得迟缓了许多，仙光闪烁的频率大幅降低，周遭乾坤在诡异地延伸……
吴妄心底泛起了低头的念想，但脖颈和脑袋却要付出百倍的气力。
“糟——了——”
那老妪嗓音被拖长，却是无比果断，拉着吴妄朝就近的窗户撞去，全力朝前方飞驰。
但他们刚砸碎窗户，一抹黑影对两人当头砸来。
那却是一只三丈直径的蛇首，连带着一小节蛇躯凭空冒出，仿佛乾坤存在一个无形的口袋。
凶神·鸣蛇！
但近距离接触，吴妄立刻判断出，这非鸣蛇本体，更像是当初遇见过的鸣蛇化身！
蛇首张开，那老妪下意识将吴妄朝会场方向甩去，手中拐杖‘缓缓’化作一头赤蟒，对着鸣蛇张口撕咬。
这一切变故来的太快。
对方布局颇为简单，但每一步的时机安排又是那般巧妙、缜密，仿佛自己的所有行动，都在对方的预判。
飞出百丈，那赤蟒与鸣蛇正面相撞，吴妄周围的乾坤已恢复正常。
他立刻发出长啸，胸口爆发出金光，仙台神府处蕴养的金甲覆盖在自己身上。
没有伏击？
吴妄正自纳闷，突然听到了一声轻叹。
那个刚才自他视线边缘走过的少女，突然从前方街口转了出来！
她左手捏住一只小巧的木偶，目中满是浅白色神光，距离吴妄已不过八丈！
电光火石之间，吴妄已是认出这少女是谁。
无他，上次他吃过这木偶的大亏！
那匪夷所思的置换神通，让吴妄对少司命三个字记忆尤深。
对方不是要直接暗杀！
而是要把他从人域腹地，直接弄出去，少司命此刻发动神通，肯定会将他送去一片指定的区域。
思路错了；
吴妄已做好了应对一场大战的准备，但对方最后出手的，却是一名‘辅助’。
少司命的叹息声未落，神通已然完成。
她手中木偶唰地消失不见，一抹神光包裹住了吴妄，下一瞬……下一瞬……
一只熟悉的储灵法宝袋子，出现在了少司命化身手中，并被化身直接送去了本体手中，取而代之的是第二只木偶。
以化身为桥梁的两次置换，这手段着实让人惊叹。
但……
储灵法宝？
少司命化身目中满是错愕，抬头瞪着自自己头顶飞过的身影。
吴妄的表情，在极短的时间‘大起大落’，此刻竟有几分劫后余生之感。
还好，他本着不能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的原则，效仿当日稀里糊涂躲过了少司命神通的大长老，在自己身上带了许多大有用途的活物。
正此时！
一侧乾坤出现裂痕，葛老伟岸的身影一步冲出，抬手砸向少司命化身，须发飘舞，神情震怒！
“死！”
这老者根本没冲出城外，理解了吴妄手势的他，杀了个回马枪！
接下来的一刹那，少司命化身根本不去理会葛老的攻势，利用最后的时机，利用吴妄没能飞远的时机！
她身周神光闪耀，强行向前挪出六十丈！
这具化身承受不住这般神通，几乎直接崩散。
但少司命化身依然追上了吴妄，抬起手中木偶，眼底带着几分不甘。
神通再起！
吴妄身形突然停顿，扭头对着少司命化身怒目而视，嘴角却不经意地划过少许冷笑。
他就不信了！
他身上带着三百九十六只储灵法宝；
每一只储灵法宝中，都存放着肉味可口的活灵兽；
还特意选了百斤重的灵兽封印、装袋，方便自己想吃的时候搞点新鲜肉菜……
吴妄心念疯狂运转，一只只储灵宝袋出现在吴妄的怀中、袖中、鞋底、胯部！
全身能填满的区域，他已经完全填满！
大长老当初与他分析少司命这诡异神通时所说的玩笑之言，吴妄……真的做了。
少司命化身眼底神光爆发，葛老的掌影已然轰至。
两者几乎不分先后，也分不出到底是谁更快那一分一厘！
砰！
那少司命化身直接炸成血沫，吴妄感受到了神力掠过，葛老的掌力化作劲风扑面而来。
没、没事？
因为浑身衣物内塞满了储物灵袋，像是肿了一圈的吴妄松了口气。
果然，近四百分之一的几率，没那么好碰上。
叮、噹噹噹——
一声轻响从自己背后传来，吴妄扭头看去，刚好看到那只木偶在街上滚落。
这是少司命发动神通的媒介，自己怀中此刻也有一只，与这只一模一样。
但……但……
吴妄看着那几名面熟的林家家将，这几人双眼瞪圆、面色一点点变得无比苍白。
“少、少将军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