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外哭声一片,一个女子跪坐在棺木前,披麻戴孝,没任何表情,只无意识的往盆里放着烧纸。
旁边的棺木里,放着她的丈夫。
她叫赵宜,还不到二十。身材高挑,浓密的乌发,不算白但很细腻的皮肤,两只形状优美大丹凤眼,这本应该是个艳如朝阳的女子。
只是现在,成了一个毫无神采的寡妇。
她守着火盆,扔进一张烧纸,火舌便突起多高,带着纸灰,直往房梁而去。
火盆把脸烤得发烫,但内心的冰冷,却无论如何也驱不散。
两条腿由针扎般的疼痛变为麻木,来拜祭的人低声劝慰,她都没有在乎,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茫然而麻木的往盆里扔着纸钱。
直到那个人走了,她才意识到,他是多么重要。
和他的过往,那么多没注意的细节,现在,都那么活灵活现的展现在眼前。
他笑的时候,眼角会弯起来,浓密的眼毛,很有几分诱惑。
咧开着的嘴巴,会露出一口的白牙。
又高又结实的身材,走在她前头,仿佛能为她抵挡一切。
他是多么俊哪!
“娘脾气有些不好,你可能会有些委屈,别生气,让着她些。回头,我心疼你。”她记得他胸膛发出的声音。
满满的疼爱眼神,只可惜,她当时懵懂。
她是京城的定南侯府这一代的嫡长女。八岁的时候,随母亲回到西北的外祖家,跟舅舅一家生活。
原本,她的父母约定好,在她十五岁时,父亲会亲自来接她回京。
她们母女到了西北后,京城连续三年送来了丰富的物品和银两,母亲把给她的东西留下,银两和其它的都退了回去。
只送了三年,就没了音讯。
她们所住的小城,地域偏远,得不到京城的消息。
赵宜十五岁时,约定来接她的时间到了,可仍没父亲的任何消息。
她的母亲,即担心丈夫出事,又恐惧丈夫忘怀。
也许,母亲也有些悔意吧?
那是外强内干的说不出道不明。
于是母亲大病一场,很快的去了。
那个曾经明艳绮丽,笑起来如太阳般的灸热,怒起来如狂风横扫戈壁的女子,没多久,就形容枯槁,在失落与茫然中没了最后一点光彩。
明明离府时,与父亲有关的一切东西都没带来,病到最后,却又发疯般的翻找,最后咽气时,手里没有松开的,是用来包东西的,父亲的一块旧手帕。
死之前,母亲火速托自己哥哥给她定了亲,是她小时候的玩伴,刘亦。
定亲后,刘亦不好意思上门见面了。
却总会躲在她经常路过的大树后面瞧她,等旁边没有人时,悄悄的蹭过来低低说一句“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他说那话时,眼亮晶晶的,连脖子都红了。。。。
他们成了亲。
婆家花了大半儿家产给刘亦谋了个职,快到手时却被人抢走,没办法,他只得去了三百里外的定关。
之后的那个少年,给她的印象,只有粗糙的手,风沙烈日刻画的眼角皱纹。
无穷的艰苦,匆忙又疲惫身影,还有那永远也看不到的前途。
没能给自己更好的生活,他很内疚,在自己面前从不敢放松。
他三个月才能回来一次,呆两天就要匆匆的回去。而整个冬季,是回不来的。
路上的艰辛就别提了。可是他,对着她,总是笑笑的眼睛。
他回来后,会先站在院子里,捉虱子,洗澡,刮胡子,换衣服,打扮得干净清爽才回进屋。
他会掏出一袋子酸枣,几支红木头黄树枝削成的簪子,一些造型奇怪的石头,有时居然能让他找到几块玉石。
她过生日时,还会有枝细细的银钗。
这些,是他能给的全部。
而赵宜,父母的婚姻留给她的,是争吵,是伤害,是痛苦的折磨。
京城来到西北的生活落差,寄人篱下的忐忑,母亲的悲惨去世,使她习惯的封闭自己,从不对人敞开心扉。
对他,只是像丈夫一般的敬重,却没有温情和爱意。
她甚至很少对他笑!
而她每给他做一个小东西,他都置若珍宝。
但那个时候,她会的东西太少。
直到到死,他也没能得着她的温情回应!
可现在他死了!
她的丈夫没了。
她跪在这里,为丈夫守灵,突然觉得,娘和自己的这一生,真是过得好糊涂。
一个是京城侯府夫人,一个是侯府嫡长女。
怎么就,把日子过成这样?!
她想不明白,只呆呆的望着棺木,无穷的后悔和不甘,充斥在胸中。
你慢些走,等等我,要不了多久,我会追上你。从此天上地下,拉着你的手,再也不松开。
她望着火苗,似乎有个女子进来,在指着她漫骂,那个女子形容美丽,只是气色极差。是舅舅家的小表妹,嫁给刘亦是这个表妹从小的梦想。就因为赵宜跟刘亦定亲,她差点弄出人命,整日的上窜下跳的挑唆,从不掩饰对自己的恨意。
赵宜看也不看,仍然把一张张烧纸放到盆里,火苗一窜,火焰变得更大,眼前一片通红。
她的丈夫安葬在小城的西北坡,她每天早晨提着小筐去上坟。头七的时候,在坟头做了一场法事。
结束后,人们都陆续的走了。只她还在坟边足跪着。
婆婆远远看看了她一眼,嘟囔着“就不该娶她进门,没得着一点好!可怜我儿,没过一天好日子。”擦擦眼泪,也不理她,走了。
不知道跪了多长时间,她喃喃道“你等不了多久的,我就快去找你了。。”
她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腿,一瘸一拐的往回走。
路边一颗大树,不知道多少年的树龄了,二三个人抱不过来,秋天的时候,落一地黄叶,是这个小城的标志,离着老远就能看到。
刚走到这儿,突然,背后小路上,一匹马飞驰而来,她连忙躲到树后面。
那马,在奔到离她还有几丈远的地方,脚下一绊,嘶叫一声,踉跄几步,摔了出去。
马连同骑在上面的人,在地上滚出好远,最后停在离她几步的大树边上。
仓促间,赵宜看到,那是个年青的男子,摔的半天都动不了。满脸的血和土,看不清模样。一身灰色软甲,都是暗红血迹。
紧接着,后面马蹄声响,一骑飞奔而来,在离他一丈多远的地方停下。
地上男人奋力的爬了一段,凑到马跟前,手轻抚着它“凌。。。。”他疼惜的看着它。
又转过头,看着来人,气喘不均,但还是冷声说“崔文,这些年,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这样害我?”
后来的人,停马不前,沉默不语。
地上这人很是激动“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死不足惜,可对士气影响有多大?打了这么多年,死了那么多将士,耗费了那么多国力,好不容易得来这场大胜仗!我这样身份的主帅,程将军怎么办?其它将士们怎么办?如何收尾,你知道吗?”他又气又恨,眼泪都流了出来,胸膛起伏不定。
骑在马上的那人,面有苦楚,努力压制住了,说道“正因为您打胜了这场胜仗,属下才会在此时下手。属下,早就是安王的人。。。。。。总之,是崔文对不住您!您死后,有什么恶果,有什么报应,崔文都受着。”
说完,他自后身后取了一只箭,搭上弦,拉开弓,瞄准他,射了过来,没有丝毫犹豫。
地上那人无力挣扎,闭上了眼。
赵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猛的从树后跑出来,一下子朝地上那人扑了过去,挡在他面前,铁箭带着风声,穿透了她的身体,力道的撞击,让她飞落到地上那人身上,那人猛的睁开眼,双手抱着个满怀,一时没明白怎么回事。
赵宜嘴里吐着血泡,转头看了一眼他,依稀看到两只如繁星一般晶亮的眼睛。
马上的崔文大吃一惊,连忙又往身后摸箭,却没摸到。箭袋里的箭,连用带丢,只有刚才最后一支了。
他一急,从马上跳下来,抽出自己随身的匕首,迈步过来,走到那人面前几步,高高举起,就打算走过来扎下去,却在这时,他身后有两支箭,带着呼啸而至,狠狠的钉在了他背后,崔文睁大眼睛,口喷鲜血,扑通趴到在地上那人的面前。
“主子,主子。”
“王爷。”又有几个人赶到了。
人声,马蹄声,地上那人都没去理会,只盯着看抱在怀里的女人,想问的话很多,却发不出声音。
你是谁?
为什么?
眼前女子,一身孝服,清瘦的面容,两只好看的丹凤眼,只是眼神已经涣散了“娘!”
他听她最后叫了一句。
男人不动的抱着他,旁边人说话的声音也停了,风也停了,一切都像定住了。
离这里几百里的昆仑山上,有一颗巨大的古树,树下坐着两个人,在下棋。
一个白衣白发,道骨仙风。
另一个,身上穿一件普通的蓝布衣,木头簪子别着灰白色的头发,脸上皱纹,寻常的就似街边的闲着无事与邻居下棋的老叟。
白衣人刚落了一子,突然咦了一声“师傅,好生奇怪。”遥遥的往东南方向望去。
那蓝衣老人,凝了下神,点了点头“嗯。”
白衣人说“师傅,原本的天数,是这位庆王身死。使原来的胜局,陷入胶着,往后拖延几个月,发生了一场雪灾,原本并不严重,却因这仗打得没结果,最终导致成大灾,死五万人,无数牲畜。可这女子,舍身一挡,庆王躲过此劫,倒仿佛有了大造化,改了原来的命数啊!”
白衣人说着,带了一丝的笑容。
“嗯,这样一来,改变天数。挽救无数生灵,是大功德啊!如此。。。。她倒有了一次重生,改变命运的机会。”蓝衣男子温和的说。
“师傅,这世事自有其定律,性格也决定了命运,就算重来,她,万一还按今世般走呢?”
“罢了,为师就施法,让她带些记忆,重走一生吧!”
“谢谢师傅体恤。”白衣人向蓝衣老头行礼。
“呵呵,下棋!徒儿,为师,下不过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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