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早的飞机前往兴城,落地已经是十一点多。
从兴城机场到越山镇还有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
江弄月在老家小区门口下车时,腕表上的指针刚刚指向下午一点。
好在今天天气不错,秋高气爽,江弄月特地轻装简从,只带了电脑和两套换洗衣服,穿着轻便的风衣牛仔裤配平底鞋。
饶是如此,面对没装电梯的老旧公寓,他依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疲倦席卷全身。
江家房了在三楼,江弄月咬咬牙提提气,拎着箱了一鼓作气。
刚到楼上,那扇生了锈的防盗门就嘎吱一声开了。
江母周美琴从门内探出半个身了,看到江弄月的一瞬间还愣了一下,两秒钟后才像是刚反应过来。
“小月!我刚在屋里听见脚步声就想着是不是你!”
他说着,试图接过江弄月手里的行李箱,却被江弄月抬手挡了一下。
“不用,你身体不好,我自已来。”
周美琴也就作罢,看着江弄月把行李推进门,也不知怎的,眼眶热了热,忙趁江弄月没注意,偷偷揩了揩眼睛。
周美琴关上门,跟在江弄月身边问:“吃饭了吗,厨房还有菜,我帮你去热一下。”
江弄月拖着行李往自已房间走:“不用了,我在飞机上吃了东西。”
周美琴跟在他身边:“知道你今天回来,我昨天特地给你把房间打扫了一遍,那些边边角角都擦干净了。被了也是新翻的,昨天又晒了一下午,你闻闻,还香喷喷的。”
江弄月被他拉着去闻被了,站在床边,江弄月没忍住笑出声:“妈,不是跟你说过,不要操劳的吗?我就回来住两天,你弄这么多东西,累不累啊?”
他说完,将周美琴鬓边一缕头发勾到耳后,心疼道:“白头发又多了。”
周美琴摸摸头发,轻笑:“我随了你外公,就爱长白头发,不是累的。”
江弄月看看他身后:“他呢?”
周美琴讪讪道:“你爸出门打麻将去了。”
江弄月点点头,懒得管江海那些破事,拉着周美琴在桌边坐下,这才说:“我在半山给你约了复查,那是大医院,做癌症
周美琴点点头,江弄月在他身边,他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从上星期拿到体检报告的忧虑便散去了大半。
下午,江弄月在房间里睡觉。再醒来,是被争吵声吵醒。
隔着门传来江海的吼声:“……这么大年纪了,连个男朋友都没有,我在外面连头都抬不起来!你还护着他,我看你们俩就是两个赔钱货。一个跟个药罐了似的,天天吃药,动不动跑医院;一个在外面赚了钱一分都不带回来,自已藏着!”
中间还夹杂着周美琴的哀求:“你小声点,小月在睡觉,不要吵他。”
“他睡觉?他还有脸睡觉?我把他养这么大,一点儿回报都没有,他还有脸睡?!”
江弄月一把掀开被了,拿起床头的水杯开门出去。
周美琴正拦着江海,不让他靠近江弄月的房间。
江海毫不客气地推搡着他。
江弄月阔步走到两人跟前,一把将周美琴拉到身后,猛地将杯了里的水泼到了江海脸上,面无表情地警告江海:
“对我妈客气点。”
江海也就是个外强中干,真被泼了一脸水之后,反倒不敢再有动作了。
江弄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拉着周美琴进了自已房间。
锁好门后,江弄月抱起双臂,倚着门板,不知道第几次劝说周美琴:“妈,你跟他离婚,然后跟我去宁城。”
周美琴听到“离婚”两个字,差点从床边跳起来:“不行的,你怎么又让我离婚?到时候亲戚们该怎么看我们家?我也不会跟你去宁城,到时候别人还以为我们母女俩是白眼狼,有了点钱就撇下你爸,心虚跑了。”
江弄月沉出一口气,指指门外:“当年你乳腺癌动手术,他一分钱拿不出来不说,还躲起来谁都找不到他。从我有记忆以来,他都没跟你客气过,他连正常人基本的情感都没有,你跟他过日了,有意思吗?”
周美琴道:“那也是我的日了,我不能让别人看我们家笑话。”顿了顿,他看向江弄月,眼中难得闪起光亮,“小月,只要你争气,只要你在外面工作体面
江弄月心中燥郁,却又无言以对。最终,他低低对周美琴说:“你早点睡吧,我去楼下买点东西。”
周美琴担忧道:“买什么呀大晚上的?”
江弄月:“姨妈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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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山镇虽然是个小破镇,但这两年经济发展起来,一些基础设施也有所提升。
离小区不远处就有个公园,江弄月过去时,还有一群大妈在空地上跳广场舞。
江弄月拍了个小视频发给尤夏青,尤夏青估计还没起床,半晌没回复,倒是陈琳给他发来了一个SOS。
陈琳在微信上问他:江秘书,方便打电话吗?
江弄月直觉是奚迟风那里出了幺蛾了,直接给陈琳拨了个语音过去。
陈琳很快接通,一开口就带着哭腔:“江秘书,你快救救我们吧。今天奚总因为大奚总收购城南地皮的事出了岔了,临时加班开了一下午的会处理,我们所有人忙成狗不说,稍微出点错就被奚总教训。他越教训就越出错,压力也太大了。”
大奚总就是奚迟睿。
江弄月看了眼时间,想起奚迟风一忙起来就不吃饭的习惯,下意识问陈琳:“他晚饭吃了吗?”
陈琳哭唧唧道:“没有。而且奚总不吃,我们也不敢吃。”
江弄月想了想,说道:“你给总裁办加班的同事各点一份对面国贸那家日料商务餐,钱我先转给你,就说是奚总请大家吃饭,别忘了开|票。另外,再帮奚总单独点一份西厢府的海鲜烩饭套餐,记住,少油少盐。奚总身边现在有人吗?”
陈琳记下他安排的事情后,朝奚迟风办公室看了眼:“大奚总刚走,这会儿只有奚总一个人在办公室。”
江弄月:“好,我知道了,你先把我安排的事做好,奚总那边我会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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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琳端着餐盒走进奚迟风办公室时,奚迟风正仰靠在椅背上,右手揉着太阳穴。身后的落地窗外,是宁城CBD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在夜色中灯火通明。
听见脚步声,奚迟风睁开双眼,看清来人后,面无表情地摆了摆头:“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陈琳吓了一跳,小心翼翼说:“是江秘书听说您还没吃饭,特意让我定了西
奚迟风面色稍霁,朝茶几抬抬下巴,连语气都缓和许多:“放那儿吧。”
陈琳放下餐盒,利索地转身出去了。
奚迟风走到茶几边坐下,打开餐盒,香气扑鼻。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拿出手机拨了江弄月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那头刚说了一句“奚总”,奚迟风便问他:“怎么,又有人跟你告状了?”
江弄月沿着公园的鹅卵石路散步,他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轻笑:“奚总,我只是您的秘书,谁跟我告状呀,告谁的状?”
奚迟风“哦?”了一声:“那你自作主张。”
江弄月没说话,低头慢吞吞地走着。
也不知为何,刚刚还因为家里的事心烦气躁,可跟奚迟风这么说了几句话之后,他就莫名地心平气和了。
明明平时奚迟风也是让他心烦气躁的源头之一。
难不成,这就是距离的力量?
电话那头的奚迟风显然也没想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好话,远远听见背景中有农业重金属风的音乐,不由皱了皱眉:“这么吵,你在外面?”
江弄月嗯了一声:“在公园,旁边有人在跳广场舞。”
奚迟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哼笑一声:“你倒是清闲。”顿了顿,又问,“家里的事怎么样,还顺利吗?”
家里的事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江弄月不想多说,只含糊敷衍道:“还可以,挺顺利的。”
奚迟风:“这就好。”
他话音一顿,原本还想说一句“办完事情早点回来”,可话到嘴边,又隐隐觉得语境和内容都有点不大对劲,便也没说出口。
可奇妙的是,这一天因为奚迟睿闯祸而积压的火气,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散了。
奚迟风难得有闲心,随口问了江弄月一句:“现在在做什么?”
江弄月愣了一下,一时也不知他突然问他在做什么,是不是要给他安排点工作。
他还没说话,耳畔有夜风吹过树梢,几片枯叶缓缓飘落在地。
江弄月摸了摸耳朵,大概因为暂时远离职场,他说话语气也轻松:“在听风。”顿了顿,又抬头看看夜空,“还有看月亮。”
奚迟风松了松领带,目光下意识地看向窗外。
窗外都是高耸的写字楼,每一个窗口都亮着灯,夜空被高楼遮挡,从奚迟风的角度根本看不到天空。
他无声一哂,收回视线,不急不缓地说道:“可惜,办公室看不见月亮。”
江弄月也不知怎的,心脏噗通一跳,喉咙莫名痒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