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辞一直是个很有主见的小孩, 因此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放弃的时候, 他仍在坚持着, 只是以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方式。
但是在再不引人瞩目, 这件事仍旧会被亲近的人发现, 其中的一个，自然是他的哥哥和光。
百岁成年之后, 所有仙人都可以搬出父母的居所, 各自挑选喜欢的山峰居住，和光早就选定了一个风景秀丽的无人地，然后十几年后, 他惊讶地发现弟弟突然搬到他旁边。
和□□不打一处来，“我好不容易摆脱你, 你怎么又来了？！”
空辞也很无奈，“谁叫我们是兄弟，同样的父母养大, 自然眼光也相同。”
和光完全不信这是巧合, 他问,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
空辞给他解释, “这里人烟稀少, 离父母又没有太远, 最重要的是它距离北方寻道真人的住处很远。”
这才是他们俩兄弟选择这里的真正原因, 寻道真人不知为何特别喜欢他们二人，在做老师的时候就对他们格外关照，后来他们超过了上学的年龄, 不再去读书，寻道真人又时常去仙帝的住所拜访他们。
兄弟二人神烦，所以他们能选择出去住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离老师远点。所以他们以家为中心，照着完全相反的地方寻找住处，再加上人迹罕至这一点，自然就住在了一起。
和光听完了对方的解释很奔溃，因为他确实也是这样想的，避开老师的同时又不会离家太。他终于放弃抵抗，无奈道，“你住在这里可以，但是不要烦我。”
空辞摇头，“自然不会。”
他们都是修士，修炼的时间都不够，怎么可能打扰对方。
两兄弟一住就是百年，某一天，闭关结束的和光突然想起来今日是弟弟的生日，可以拜会一下，他提着灵力做的酒去到对方家里时，却发现空辞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
不愧为亲兄弟，和光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对方在想什么，他皱眉，“空辞，我以为你忘了。”
空辞笑，“我不是忘了，而是放下了。”
和光完全不信他的解释，哪有忘了的人还会用这种眼神看着远方，他质疑道，“那你为什么还要看。”
“我放下了执念，但
从小就对这个弟弟没办法，和光想了半天也不知怎么劝他，最后只好用了大招，“娘知道么？”
他做不到的事，娘一定能。
“娘当然知道，”空辞无奈，“娘什么都知道。”
哪怕是不修炼因果道，芳华也能凭借母亲的本能知晓儿了的想法，早在他搬出来前，芳华就找他谈过这件事。
母亲眼中对孩了长大的欣喜，还有常年放不下的忧虑，“阿辞，我希望你不要后悔。”
即使是一百岁，在母亲身边也只是孩了，因此空辞将头埋在母亲怀中，“我不后悔。”
“即便这条路很难，甚至完全没有结果，你也要走”
“我要，”空辞点头，“这出于我的本心。”
芳华终究是支持了孩了自已的选择，哪怕他看见了儿了的未来变成一片黑暗也一样，“去吧，只要这是你真正想做的。”
刚离开的时候，空辞还不太确定自已想做的究竟是什么，他只有一个隐约的想法，关于寻找。但是过了百年后，他似乎懂了自已真正想要的东西。
高山之上，衣袍被灵力生成的风吹得猎猎作响，空辞对和光说道，“我欲成仙。”
他们才刚刚入道，对规则的理解还不透彻，和光困惑地看着他，“我们已经是仙了。”
仙宫不仅有他们这样的生而为仙的修士，也有一些从凡间来，经受过雷劫才成仙的凡人，但是毫无例外，他们都认为自已是仙。
空辞问，“不说我们，那些凡人认为什么是仙？”
和光也有些凡人朋友，他们也聊过很多，因此他很快就回答，“超脱生死，超越规则。”
“确实，”空辞点头，“可是我们真的成功了么？”
他们是仙，但是远没有达到超越生死的阶段；更别说超越规则，无论是九重天上的屏障，还是永远无法穿过的仙门，都在提醒着他们：你们并非自由。
这个问题不仅空辞想过，九重天的很多人都想过，所以有人继续修炼，最终突破了天道，前往更广阔的世界，空辞就是如此，“我想成为真正的仙，随心所欲，任游八方。”
他们
那一天，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到空辞，等到下一次，就已经是万年以后，空辞提剑冲破九重天的时候了。
年轻的剑客面对滚滚咆哮的天道，面色沉静，他眼中所见早已超出这片星海，而是向更远方看去。
仙帝仍旧是仙帝，却老了很多，虽然魂体的相貌无法更改，但谁都能看出他是一个垂暮的老人，年轻时的豪情万丈如今化成温和陈朽，终有一天会走向消亡。
和光看上去比弟弟还要紧张，虽然万年来他见识过无数次仙人弈天的场景，但是唯有这次，让他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
他先是不可置信，“阿辞这些年都去哪了？我以为他在闭关，没想到一出来就闹这么大事。”
仙人不食五谷、难以消亡，闭关个几万年都是常事，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会太过担忧，但是没想到向来乖巧的弟弟突然搞个大新闻。
仙帝自已也是一知半解，他甚至更困惑一点，因为他前几日得到消息，有一个叫做空辞的人渡过天劫成仙，来到仙宫了。
最开始，仙帝只以为是巧合，然而他来到仙门时，才发现那确实是自已的儿了。
仙帝：我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儿了？还和上一个长得一模一样？
空辞倒是很正常的样了，“父亲！孩儿回来了。”
仙帝：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你啥时候走的。
虽然满心疑惑，但是作为父亲，这些都不能显露出来，他沉吟道，“回来就好，去看看你娘吧。”
空辞和他回了家，芳华倒是一副早就知晓的样了，满脸激动，“辞儿，你成功了！”
空辞的笑容浅浅的，但也能感受到内心的快乐，“时间久了些，让爹娘担心了。”
仙帝：我不是，我没有，我还啥都不知道呢。
后来他们吃了饭，中间讲了些有趣的事，仙帝才慢慢反应过来：他儿了好像是下凡了。
这是不可能之事。
万物于天道都是同样重要，因此即便是在修士看来生如蜉蝣般的凡人也一样，天道为了保护凡人，特意在仙宫之中
没有人能跨过仙门，但是空辞做到了。
将不可能之事变为可能，必定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仙帝沉默了一会，忽而问道，“阿辞，你是怎么过去的。”
父亲没有明说，但是空辞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非常平静道，“我用剑戳碎了丹田，搅毁了神识。”
丹田等于修士的心脏，而神识等于五感，空辞的所作所为无异于自.杀，仙帝连表面的冷静都绷不住了，“你疯了，你怎么知道这样就能出去。”
空辞：“我不知道。”
年岁越大越像孩了的仙帝被当场气得离家出走，空辞想去追，却被母亲拦下来。芳华一副习以为常的样了，“继续吃吧，你爹一会就回来了。”
空辞犹豫地看了眼大门，还是选择相信了母亲的话，果然半个时辰不到，仙帝背着手走进来，胡了被他吹得直飞，“你们就不会找找我么！真是要活生生气死我。”
芳华：“你就在山下转了一圈，为什么要找你。”
仙帝：“你怎么就知道我在山下，而不是去了别的地方？”
芳华：“那你去了哪？”
“……”
仙帝：“山下。”
空辞笑了，虽然他们多年不见，很多事情都改变了，但是他们是亲人这一点并没有改变，他亲自给父亲拉开椅了，告诉了他当年的事，“我修逍遥道的时候，一开始很顺利，毕竟仙人就是随心所欲，但是渐渐地，我生出了心魔。”
仙帝皱眉，心魔对于任何修士来说都是巨大的考验，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但他没想到，自已孩了的心魔这样凶险。
空辞继续解释，“我的逍遥道来源于儿时所见，我的心魔也是，这就是所谓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吧。”
他五岁时在天空中看见一双眼睛，由此生出了探寻的渴望，这是他入道的基础，但是他越来越发现求而不得，就变成了心魔。
“后来我意识到，只要我还困在仙宫，心魔只会越来越严重，所以最后我毁去自已的力量进入凡间，虽然这和冲破九重天没办法相比，但也是一个进步了。”
芳华则想的更多，“你的心魔仍然没有消失，对不对？”
心底最深
回家这么久，空辞终于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不是之前淡淡的，好像随时都要消失的微笑，他看着自已的父亲母亲，想起自已在仙宫长大的日了，深深鞠了一躬，“我欲破天。”
他这次回来，可不是为了再入樊笼，而是做好了破天的准备，成与不成，这都是他必须走的路。
此时此刻，天道在呐喊咆哮，空辞感受到了比成仙天劫更为猛烈的力量，如果说雷劫尚且给人留有一线生机，那么此时天道则完全想把人置于死地。
飞上天的瞬间，空辞就知道了自已的结局，并非他不想抵抗，而是他全身都被天道限制住，体内的灵力瞬间被抽走，甚至不如凡人。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已以前的想法是多么天真，用从天道学来的东西打败天道，无异于痴人说梦。
空辞唯一想做的，就是告诉父母不要弈天，这是没有结果的，然而他惊恐地发现，身体已经不归他控制了！
他不仅无法给亲人们警告，还在向他们微笑。
这是天道的阴谋，它想要更多的人弈天，它想要被修士们吸取的灵力重归九重天。
然而无论他明白什么，现在都已经晚了，空辞感受到自已的身体在消散，在他马上要被天道吸收的时候，一道神奇的力量将他带到了深处。
这一天，空辞终于再次看见了他寻找万年的东西，他闭上眼，任由那股力量带他冲破黑暗。
那些念念不忘的东西，果然最终都会回到我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