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洞之中,其乐融融。
石门外手提陌刀者,正是急急赶来的「挫骨双刀」方七斗。
夫妻二人意外相见,憋了许久的忧惧和委屈,霎那间释放出来,全化为无止无休的泪水。
杨朝夕躬身夹在二人中间,端的是尴尬万分。有心将唐娟放下来、叫夫妻两个说几句体己话,却晓得那锁链倒钩十分沉重,唐娟毕竟弱质女流,哪里承受得住?可若不放唐娟下来,右掌和背脊上传来的温热酥软之感,又臊得他脸面微热。何况其夫方七斗便在面前,若引发什么误会,岂非要殃及兄弟之情?
好在方七斗向来便是大气洒脱、不拘小节的性子,一眼便扫见杨朝夕左手兜着的五只倒钩,以及旁侧覃清怀里熟睡的方子建。加上之前吴老九的几句解释,顿时便将此间情形猜了个七七八八。当即面色如常、拍了拍杨朝夕肩膀谢道:「多亏杨师弟仗义相救!他日但有用到师兄之处,必竭诚以报!」
说着便先接过五只倒钩,要将发妻唐娟转到自己背上来,却不料右臂猛地一坠、险些将腰闪坏。
方七斗从戎四载,自诩膂力并不输于军中几个天生巨力的兵将。然而此刻揽过这倒钩锁链,初时尚能兜起,不到两息便觉肩肘微酸,若时候久了、必定越提越是沉重。若再背上唐娟,莫说跃回洞外、逃出元府,只怕是平地狂奔,也决计奔不出二三里、便要瘫倒在地。
思虑至此,方七斗抱拳惭道:「这倒钩锁链委实沉了些,师兄实难举重若轻……还须劳烦杨师弟多背些路途,待脱离险地,自有车马接应。师兄并拙荆先行谢过!」
杨朝夕顿时汗颜。奈何双手被占,不能抱还礼,只得颔首勉为其难道:「方师兄、唐师姊对师弟俱有救扶之恩,何须言谢?师弟只恐这般污及唐师姊清名,再招来闲言碎语,影响二位伉俪之情……」
「师弟也太过谨小慎微了些!」
方七斗当即挥手道,「师兄生平最烦虚文缛节,兼知师弟为人光明磊落。且如今咱们安危尚在两可,哪还顾得那许多?你只管负着拙荆,师兄这便为你打个前阵!」
「夫君所言极是!建儿现下抱恙在身,若再不能寻医问药,便是我等为人父母的罪过了!杨师弟快莫再多想。」
唐娟已止住抽噎,在旁附和道。倒显得杨朝夕忸怩作态,一时竟有些难为情了。
几句闲话表过,六人果断扭身,寻到先前覃清以纱罗绞缠而成的垂索,发力一扯、便要向上攀去。
却见行在前头的吴老九,猛地向后一退,铁塔般的身子登时将其他五人拦在了身后。接着便听「嘭啪」一声脆响,两团物什夹着水流、从洞口直坠而下,摔在杨朝夕铺排成的「栈桥」上,登时跳着弹开,溅得几人一头一脸的污水。
杨朝夕转目一瞧,终于看清那坠下之物不是旁物,却是汤池外随处可见的葫瓢。仰头再望时,才见许多道水流沿着洞口、「忽啦啦」漫了进来。有的顺壁而走,有的飞流直下,直将这地洞秘所、点缀得如水帘洞一般。新
而洞底不知如何砌筑,竟然涓滴不漏!眼见水位徐徐上涨,将许多木珠都漂了起来,互相挤撞在一处,发出轻微「哒哒」声响。杨朝夕再度腾出右臂、挽起垂索,旋即手脚并用,顺着这垂索奋力攀爬起来。
方七斗则从覃清手里接过方子建,也早顾不上谦让,跟着便向上爬去。
覃清见师兄师姊们缘绳而上,很快便出了洞口,登时心中微松。接着双臂在垂索上的一扽之力,却似灵猴飞鸟般、呼吸间便跃出了地洞。
洞底只剩吴老九一人,望着水涨珠高的脚下,忽地心头微动。当即捡了只葫瓢,就势舀了瓢木珠,才手脚并用,借垂索将自己悬吊起来、以为退路。接着他右手挥出葫
瓢,正正撞在「开门」左面的「惊门」上,顷刻间瓢开珠碎,竟将那「惊门」撞出一道半尺宽的缝隙来!
「吥——轰啦啦!」
就在吴老九故意触发「死门」、拼命向上攀跃之时,那半尺缝隙里,顷刻涌出许多黑中带亮的液体。一息间便将洞底铺满,两息后竟将积水、木珠、「栈桥」等杂物浮将起来,当真是诡异非常。
吴老九心中一凛,登时想起一物,便是道士炼丹时不可或缺的「元水」。从前做「发丘中郎将」时,有些大墓中便有这等消息机关,里面灌满了纯度极高的「元水」。若不慎触发机关,将那「元水」放出,不消盏茶工夫,「元水」所释放出的毒气、便可将来犯之人毒杀,真真是杀人于无形。
一念及此,吴老九自不敢再多瞧。登时跃出洞口、脚下一踏,身形便落在汤池之外。
转头再看时,才知是方才一众神策军兵卒以水囊、唧筒等物灭火,流落而下的污水尽数汇入汤池,很快便将其注满。而那池中矮丘、本就比池沿低了数寸,是以污水便顺着洞口倒灌而入,才有了之前那一幕。
「老吴!傻愣着作什么?还不快走?!」
就在吴老九恍神间,一道叫声将他惊醒,抬眸瞧去、却是方七斗,臂弯里还揽着方子建和一只倒钩。而杨朝夕、唐娟、覃清三个,业已奔出汤舍,全然不顾四下弥漫的水汽和烟气。
吴老九不敢犹豫,立时踏步而起,转眼便追上方七斗几人。刚刚奔出汤舍,便见闹哄哄的神策军兵卒,已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手中依旧各自捧着火把、水囊、唧筒、麻搭、火镰、铁猫等物,似是在防备浓烟未消之处,再度死灰复燃。
因方才交手吃了大亏,许多兵募皆对吴老九、方七斗怒目而视。只是在「傲来将军」长孙恒业喝止下,却也无人再敢冲上来冒犯。
而东篱茶肆掌柜方梦得,却不知哪里摸出把竹扇,正好整以暇地搧着凉风。身侧麻小六竟已好端端斩了起来,似是先前所中干蒺藜之毒、已被解去了大半。
八人会在一处,眼见无人敢拦,便要夺路退走。
当此之时,汤舍附近四面院墙上,忽地冒出十几道人影。每人手中无弓无弩、非刀非剑,却是各自扛着一截小腿粗细的竹筒。
杨朝夕、方七斗几人瞧得不明就里,吴老九却是勃然变色:「方、方掌柜!那十几人手中所持,该是唐门暗器「伏火飞丸」罢?!」
方梦得亦是眉头微皱,略略颔首道:「吴老九,不愧倒斗好手,眼力果然不差!确是唐门暗器「伏火飞丸」。你瞧那竹筒后部、皆伸出一段半尺长的引信,而这十几人俱擎着火把,便是作点燃引信之用。
待引信烧至筒内,便会引燃火药。火药爆燃、聚起催发之力,便会裹挟瓷片、铁砂、石子等物喷发出来,端的是精妙厉害!对上江湖中成名暗器高手,亦能不落下风……」
「呸!天性凉薄之人,也配在这里夸夸其谈、历数我唐门厉害么?!」
话未说完,便被一声讥诮打断。八人抬眸瞧去,但见西南角门洞出徐徐走出个中年妇人,满面寒光,杀机隐现,却是唐门弟子、元载发妻王韫秀。身后左右跟着的,赫然便是「南衙双鹰」并英武军卫卒,以及许多头顶光洁的武僧。
「哈!我道是何人如此威风?原来是唐门不肖弟子、当朝元相之妻王师妹!怎的白日里困我不住、便特意寻来这些奇技yin巧之物,是想要出奇制胜么?」
方梦得似笑非笑转过脸去,却是毫无惧意,当场反唇相讥道,
「只不过机巧便是机巧,难免有些破绽、非人力可补。不知王师妹可敢与老夫打个赌,倘或你这些「伏火飞丸」伤不到我几人分毫,便让开道路,免教我等大开杀戒。可好
?」
「哼哼!大言不惭!」
王韫秀冷笑数声,不屑一顾道,「若想鼓唇弄舌、来作缓兵之计,我劝你莫再痴心妄想!唐门弟子听令!点火!」
「唉——!一把年纪了,王师妹这刚愎自用的毛病、怎就不见改改呢?」
方梦得长叹一声,身形便消失无踪。口中絮絮叨叨、似是自言自语,却又人人听得清楚。
便在这时,围着汤舍的数名神策军兵卒忽觉手中一空,低头看时、才发觉手中唧筒、水囊,皆已不翼而飞。
不过呼吸工夫,这些凭空不见的唧筒、水囊,便落在了吴老九、麻小六和覃清手上。
覃清吃了一吓,登时呆立当场。侧目看时,只见吴老九、麻小六两个,早熟练地抄起唧筒,便向四面围墙喷去。
同样手持唧筒的、还有身形飘忽的方梦得。只见他行动如风,身手如电,那唧筒在他手里,顷刻喷出一道道水柱。水柱不偏不倚,尽数射入那十几管「伏火飞丸」的竹筒中,气得中招弟子七窍生烟,有的甚至将「伏火飞丸」摔下墙来,以泻心头之怒。
然唧筒中所贮之水毕竟有限。方梦得便倒转唧筒、扎入水囊,将拉杆提起,登时便将唧筒注满,便可往复使用。
覃清顿时瞧出了门道,当即有样学样、也将手中唧筒提起,对着那围墙上的「伏火飞丸」便喷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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