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如电,残阳如血。
一抹碧色当先横斩而来,直取杨朝夕脖颈。夕光映在曲刃上、飞起一道橘红的星芒。
“好快!”杨朝夕心底大惊,矮身疾退,只觉四肢后背上的汗毛、全都已竖了起来!如此切肤的杀意,他也是头一回遇到。
“铮!铮铮!铮铮铮!”
承影剑险险接下来人数记快攻,溅起的火花在苇丛间绽放,给这渐沉的暮色、平添了许多肃杀!
数招换过,杨朝夕才看清来人手中兵刃,竟是一柄三尺与长、顶部弯曲,好似马球杖一般的青铜兵器。
这奇形兵刃,他曾在上清观斋院见过。不但被青灵子朱介然师兄当做了烧火棍,还煞有介事告诉他、这是周朝的兵刃“吴钩”。李太白有诗云“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说得便是这兵刃。
此时又见吴钩,不禁浮想联翩。然而叫人惊讶的是,这青铜吴钩不知是如何锻造,与承影剑一番硬拼硬打、竟然毫发无伤!
反观其他六道身影,枪、矛、槊、锏、戟、叉,六种兵刃虽并发齐至,却不如吴钩坚劲。虽变招极快,依旧在杨朝夕连劈带斩下,纷纷被削去寸许长的锋芒。
七人黑衣蒙面,俱是瞳孔张大,透出讶异与凝重。手中兵刃暂歇,却将杨朝夕围了起来。七双眸子森寒、盯在他身上,仿佛择人而噬的群狼。
杨朝夕持剑而立,望着骤然杀出的七人,面色阴寒:“你们是易水阁的刺客?!”
“聪明!不过也活不过今日了。”
持钩之人沉声开口,旋即看向同伙道,“莫慌!这小子用的乃是‘承影剑’!只须小心缠斗、取了他人头,不但可换赏金,连剑也是咱们的!”
其余六人齐声应下,招式又起!长短交攻间,果然谨慎了许多,枪挑、矛刺、槊劈、锏砸……皆是七分虚、三分实,往往一触即收,绝不将招数使老。即便与承影剑对上、也是避其锋芒,只敢往剑脊上挥格,绝不敢将手中兵刃往剑锋上送。
这般投鼠忌器的打法、虽是束手束脚,却胜在稳妥。当即将杨朝夕围困在不宽的路径上,四面受敌、勉励招架之余,还要提防吴钩的偷袭。
不过片刻工夫,杨朝夕已有些手忙脚乱、险象环生!挥出去的剑影、开始时还密如蛛网,渐渐便疏漏起来,露出一个又一个空门。
七人见有隙可乘,自不会心慈手软。三杆长兵率先刺出,取得正是前心、后背、小腹,若能奏效,杨朝夕今日只怕便要交代在这里。岂料三杆长兵稳稳抵在杨朝夕身上,便如刺中了铜釜铁镬、隐隐发出金铁交击之声,竟难再寸进!
三人又是齐齐一惊:“释门铁衫功!!”
那手执吴钩者、应是七人的头目,当即声音一寒:“没见识!这小子套着李长源给他的‘玄丝软甲’,自然刀枪难入!咱们只攻他头颈四肢,便是流血、也能将他流死!”
于是七人攻势又变,专挑杨朝夕面门、后脑、咽喉、踝腕、肘膝等处,卖力冲砸。杨朝夕毕竟以一敌众,又都是出手狠辣、且不知名的高手。仓皇间、四肢上吃了几下,登时血珠四溅、剧痛难忍,手中长剑也险些脱手飞出。
可叹土路两旁的一丛丛芦苇,也受了无妄之灾。锋刃过处,叶茎横飞,浓浓的草腥味混入血斗场中,竟叫这一场刺杀,显出几分壮烈来。
杨朝夕自忖这般拼耗下去,今日必死无疑。忽见半截苇叶从眼前飘过,仿佛飞溅的残肢断臂,心头顿时灵机一动。右手承影剑旋出几道剑花,接着运力一抖、挥出一记“石破天惊逗秋雨”。
剑花登时炸开,碎成许多残影,好像是此起彼伏、砸向地面的雨脚,向其中三人笼罩过去。
三人难辨虚实,只好纷纷退避。钢叉、大戟、铜锏被卷入剑招中,顷刻又爆出数蓬火花。待抽刃回防时,却见兵刃上又多了许多鲜亮的剑痕,所幸并未断折,尚可反手再攻。
杨朝夕却以此招,在间不容发之际、硬生生将阵团打开一道缺口。当即双足飞点、猱身奔出,却往那茂密葱茏的苇丛中钻去。
手执吴钩者、登时瞧出了端倪,当即飞身跃起。手臂暴长,吴钩曲刃从后向前、斜撩杨朝夕面门,想要截住杨朝夕去路。杨朝夕侧头便闪,手中承影剑顺势架出、想要荡开吴钩,防止这刺客头目转攻别处。
岂料刺客头目料敌在先,手中吴钩一沉、登时拍在了杨朝夕右肘上,痛得他呼吸一滞。
杨朝夕应变也速,立时一个“懒驴打滚”、卸掉吴钩的力道,同时将紧随而至的几杆长兵尽数避开。当身体挤开苇丛,顿时发出一阵细碎的“啪啪”声,少量苇杆齐根折断,大部分芦苇却向两边倒伏。待他身形一过、便即弹回,形成一道薄弱的屏障。
再起身时,已是剑交左手。眼见刺客头目急追而来,杨朝夕顿住身形,反手一剑崩出、直指此人小腹,用的已是师父传授的“无为剑法”。
与“春溪三剑”的繁复、“公孙剑法”的迂回截然不同的是,无为剑法删繁就简,以意控剑!引则就之、推而去之,迫则应之、感而察之!动意皆随敌手,用招只击空门。以弱示弱,遇强则强,不骄不馁,顺势而为。在这苇丛之中骤然使出,当真是相得益彰、出其不意!
刺客头目不识此剑厉害,挥钩便斩。岂料明明斩中了那一抹幽光,却只有数枝苇杆跌落,吴钩竟然落空!随即便觉小腹上便传来一阵绞痛,冷汗涔涔冒出,显然已被这小子重伤。
杨朝夕一击既收,连退三步道:“尊驾肚肠已破,若不抓紧就医,只怕也活不过今夜。千两资财固然诱人,却也比不上性命金贵罢!”
刺客头目冷哼一声,将吴钩指向杨朝夕、暴怒道:“莫叫他逃掉!”
其余刺客纷纷应诺,各执长兵短刃、没入苇丛之中,要借芦苇的遮蔽,将杨朝夕彻底抹杀。
然而杨朝夕方才落于下风时,便知自己纵然拼着重伤突围,也必然躲不掉七人无休无止的追袭。是以打定主意,要想方设法、将这群刺客反杀几人,才好叫其他刺客心存忌惮。而这些芦苇丛,便是最适宜反杀的绝佳之所!
杨朝夕静伏在苇丛之中,屏息凝神,以静制动。心中默诵着“听、观、思、悟”四字剑诀,六识逐渐散开。意念便仿佛长出了触手,随着无处不在的河风、在挤挤挨挨的苇杆间穿梭游走:
步步为营的六人,小心翼翼的步伐,正一点一点向自己靠近。细微的异响、夹杂在簌簌风声里,也被意念分毫不差地拣拾出来,区别以待……
水声萧索,夕阳落寞。不安分的鸟鸣虫声从远处飘来,又陷落在沉沉暮鼓声里。
“嗖!”一杆银枪率先摸到了他的方向,当即果断冲出。
枪后刺客信心满怀。这一枪疾如光电、角度刁钻,乃是他必杀的招式,数年来从不曾失手。今日这小子能死在自己枪下,也是不冤了。
可当枪尖刚穿过那小子脖颈时,持枪刺客便心中一沉、暗道“糟糕”。正要撤枪回退,便觉心口一凉,半截幽暗的剑锋,已悄无声息、透胸而出!
剧痛伴随着越来越重的窒息感,瞬间充满他的意识。想要痛呼示警,才发现血液已涌上了喉咙,只能发出机械的“嗬嗬”声。身体早偏倒下去,压弯了许多芦苇。透过苇杆缝隙、才瞧见自己枪尖上,竟挑着一颗泛黄的羊头骨!
其他刺客听到动静、疾奔过来,却只看到持枪刺客软倒的尸身。双目中神采已散,依旧死死盯着自己的枪头、不肯阖上……
刺客们急怒攻心,再顾不得素日惯用的围杀阵法,一窝蜂向前冲去。
然而、茂盛的苇丛,最终影响了长兵器的施展。数息过后,手持蛇矛、长槊、大戟的三名刺客,相继被杨朝夕挥剑格杀。尸身遗留在芦苇丛中,成了河蟹们夜间纳凉的山岗。
只剩手执钢叉、铜锏的两个刺客,眼见同伙一个个消失在苇丛中,也不敢趁夜去找。两人仿佛惊弓之鸟,仓皇退回到刺客头目身旁,一左一右、将他架起,迅速消失在渐渐昏暗的夜色里。
一番搏杀过后,杨朝夕已退到了洛水边,手臂、双腿上又多了许多道血淋淋的创口。浑身都似被抽干了气力,即便拄着承影剑、也已是摇摇欲坠,半点不想动弹。
茫然四顾,只见渔火渺渺、洛水汤汤,除了几只蝙蝠、匆匆扑闪而过,竟再无人理会这惨烈的角落。
不知过了多久,一艘乌篷船挑着风灯、从上游徐徐漂来,似有人影在船头对饮。渔歌沙哑,刺破夜空,旷达中透着由衷的自在!
杨朝夕精神一振、疾走几步,便要呼船。却只觉天旋地转、星昏月暗,接着浑身一凉,便已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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