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凭空出现。
舫中众人,皆是心头一凛,不知这邋遢壮汉是敌是友。
只是各人手上的动作,却都纷纷停了下来,侧过脸、观望起这边的动向。
杨朝夕虽满腹狐疑,但见这邋遢壮汉猝然出、救下了柳晓暮,又半褒半贬地点拨了他一句。不禁脸上微红,拢手作焰道“前辈教训得极是!”
能从自己手中夺走东西、固然是偷袭的缘故,但显然这邋遢壮汉的身手,决计不在自己之下……那虎妖略一思忖,竟忍住了出手的冲动,脸上阴晴不定“你是何方神圣?竟敢来管本仙人的闲事!”
“哦?霍家人好大的威风!半个招呼也不打,便在我柳氏族地上搅风搅雨。如今连我小妹都绑了,还嫌爷爷我多管闲事?”邋遢壮汉哂笑道,顺手将柳晓暮口中碎布扯开。
“柳定臣!今日强敌环伺、十万火急,你竟现在才来……还有闲工夫吃东西!”柳晓暮满脸铁青,开口便是劈头盖脸的痛骂。
“这……昨夜欢愉过度,今早起的迟了些……还好小妹你没事!至于其他人,死多少、三哥都不心疼。嘿嘿!”
邋遢壮汉挠了挠头,露出一副憨厚的笑容。旋即脸色一变,又阴沉道,
“蠢猫!爷爷我盯你许久了。你既戕害良家、又勾结奸佞、且修习禁术,不但作恶多端、还不择手段,如此也敢妄称仙人?真是厚颜无耻!”
杨朝夕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叫做柳定臣的邋遢壮汉,竟是柳晓暮的三哥!那么论起来、岂不是要称一声“伯父”?如此说来,他也是只狐妖了!只是不知术法如何,是不是这虎妖的对手?
虎妖被柳定臣当众揭开几桩,顿时又惊又怒。虽只是一带而过,却架不住自己做贼心虚,不由狡辩道“柳定臣,莫要信口雌黄!你哪只眼睛看到本仙人作恶?本仙人今日是代太微宫虎贲卫,过来报血仇、讨公道!你大可问问这些人,那许多虎贲卫和江湖游侠、是不是死在他们手上?!”
“霍阿三,你放屁!若是讨还公道,大可杀了我祆教中人。可你刚才在做什么?这些六根不净的和尚道士、又是在干嘛?!竟还自诩侠义?简直乌烟瘴气!”柳晓暮不禁咬牙切齿,显然已怒到极点。
群侠主帅闻言,又看了看裙衫散乱的百合卫女子、以及略显尴尬的凶僧恶道,心中俱都泛起一阵嫌恶。
柳定臣听罢,却将一双幽邃冰寒的眸子,盯在了周围、还在上下其手的凶僧恶道身上。宛如实质的杀气迸射出来,叫人不寒而栗。
肖湛、方七斗等人见状,连忙又跑上前去,虚挥起刀剑,将这些凶和尚、恶道士们赶开。
凶和尚、恶道士们骂骂咧咧爬起来,一面整理着道袍僧衲,一面不舍地盯着剥了一半的百合卫女子。却也明白事有变故,若再恣意妄为,这突然冒出来的邋遢壮汉、定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
虎妖无可辩驳,脸色渐渐狰狞。更多的黑气自七窍而生,悬于头顶,聚成一颗硕大的虎头。
虎头血口歙张,缓缓吐出五个字来“哼——嘿——呜——嘻——吼——”
五个字宛如魔咒,钻入众人耳穴之中,搅起一阵钻心的麻痒与疼痛。
众人只觉天旋地转,心头烦恶狂躁,忍不住丢开兵刃、伸指在耳穴中猛掏。有的凶和尚用力过猛,竟将耳穴抓破,流出两道殷红的血渍。
柳定臣扭了扭脖子,却像无事人一般,只盯着虎妖揶揄道“噬血阴功固然至邪,不过这‘七窍生烟、一虎双头’的法子,倒也有趣得紧!嘿嘿!”
虎妖似受了莫大侮辱,怒然道“本仙人的‘荡魂魔音’只是开胃小菜,哼!若能接下这‘吞天噬地’,本仙人绝不再踏足你柳氏族地半步!”
虎妖说罢,却将一身血气都调集出来,双掌向天,霍然拍出!
那红黑翻涌着的血气,顿时被漆黑虎头一口吞下。虎头双目圆睁,金瞳瞬间变作血色,血口迅速张大、将整个篷舱吞没其中……很快!整个篷舱内,都充斥着难闻的腥臭气息。
“荡魂魔音”造成的烦恶之感尚未退尽,众人却已后知后觉这虎妖果然敌我不分。竟一口将众人吞下,要化为它修炼禁术的血气!
群侠主帅们发觉不对,想要逃出舱室。可这愈发腥臭浓稠的气息,却好似沼泽一般、将众人手脚禁锢其间,任何一举一动、都变得十分艰难。且愈是想用力挣脱,这腥臭之气的粘力便愈发强劲。众人仿佛落在蛛网上的飞虫,无论怎样挣扎,都难逃被吞噬的命运。
几息过后,众人已觉得手脸之上、口鼻之内,开始出现灼烧之感。似乎这腥臭浓稠的气息,不光是腥臭难当,还有消肉腐骨之能!
恐慌如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开来!
群侠主帅也好,祆教头目也罢,都忍不住发出痛楚的哀鸣。有人声嘶力竭,有人痛哭流涕,有人状若癫狂……便是幽然醒转的灵真禅师,也是眉关紧锁、喃喃诵持着《药师经》,将“十二大愿”反复诵念,希求来世能得解脱。
杨朝夕经过片刻慌乱,便强自镇定、慢慢趺坐下来。只见他咬破舌尖、徐徐以手蘸之,在自己额上抹出一道“金光印”来。旋即十指掐诀、垂在胸前,口诵《金光神咒》
天地玄宗,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忘形。急急如律令!
咒毕,果然有淡淡金光、自他眉关天心穴流溢而出。先是覆盖头脸、接着流便全身,很快将他整个笼罩起来。而那股灼烧之感,顿时消去了很多,令他不再感到难耐。体内先天、后天二气,自然而然地顺着小周天奔涌。二气渐渐溢出毛汗孔,衬在金光之下,恍若神迹。
腥臭浓稠的气息中,那虎妖却似如鱼得水、行动自若。它大手一招,那原本捆缚在柳晓暮身上的绳索、顿时散开,重又化为三尖两刃刀,飞回掌心。刀头黑气森森,透着彻骨邪异。
虎妖挥刀跃起,刹那便至,刀头对准呆若木鸡的柳定臣、狞笑劈下!
“当!!”
一柄长不盈尺、宽不逾寸的青铜小剑,将刀头拦住。柳定臣嘴角,已是勾起一抹嘲弄之意。
虎妖定睛看去,那青铜小剑虽只是一格,却嵌入刀头寸许。青铜小剑剑格之上,描着两个错金鸟篆鱼肠。
虎妖瞳孔骤缩“亡佚千年的鱼肠剑!你从何处得来?!”
柳定臣傲然一笑“蠢猫倒也识货!不错、不错,这便是名匠欧冶子,以赤堇之锡、若耶之铜,所锻成的鱼肠剑!至于爷爷从何处得来,凭什么要告诉你?哈哈哈!”
虎妖大怒“鱼肠剑又如何!今日杀了你,此剑便是本仙人的了!”
“哦?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死。万一败了,岂非再无颜面、去见江东父老?”柳定臣嬉笑着、欺身上去,一息间连刺数剑,逼得虎妖旋刀挥挡。
待将这数剑格开,虎妖立时抽身、退开丈余。将刀头在掌心一抹,才又挥起三尖两刃刀,呼啸斩下“血祭刀魔!”
这一刀果然威势大涨。似乎有种邪异莫名的波动,自那刀头激荡而出。而虎妖抹在刀头上的血渍、已被悉数吞噬,刃端竟发出淡淡的红芒!
柳定臣挥剑连斩,却将这一刀的威势、一点一点地消磨在了半途。待刀芒逼至身前、早已绵软不堪,柳定臣鱼肠剑轻轻一挥,便将刀头截停下来。
柳定臣依旧谈笑自若“蠢猫!这哪里是‘血祭刀魔’?分明是‘强弩之末’哈!本来咱们半斤八两,你尚有几分胜算。却非要一心二用、摆出那什么‘吞天噬地’的阵仗……啧啧!不但虚张声势,而且自讨苦吃。不如你收回那‘吞天噬地’的花架子,省些气血,咱们好好打一场如何?”
虎妖撤回三尖两刃刀,略一思索,竟觉颇有道理!
从被柳晓暮打落苇丛、开始吸取阵团内外的血气,再一路激斗到现在。其实“噬血阴功”吸取的血气,早已所剩无几。方才调集浑身血气、放出“吞天噬地”的大招,却是存了孤注一掷的想法。想要凭这一招,将柳定臣击败或惊走,自己才好心无旁骛地采补“玄阴法身”,顺便将柳晓暮掳去。
岂料才战了几个回合,便被这柳定臣探出了虚实。此时若再不改换战法,不但有可能大败亏输,甚至会性命不保。
虎妖当机立断,口齿飞动,“哼嘿呜嘻吼”五字魔咒一出,笼罩在舱室内的腥臭之气顷刻收起,重新聚拢成一颗漆黑虎头。虎头一阵扭曲,散作黑气,复归入虎妖七窍。
就在此时,柳定臣身形一动、便凭空消失。不过眨眼工夫,又欺至虎妖身前,手中鱼肠剑急刺而出,直取虎妖小腹。
虎妖也不迟疑,又是身形微退,给三尖两刃刀留出挥劈的空间,旋即合身扑上……
被腥臭之气禁锢许久,众人宛如虚脱,皆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却又见眼前红光一闪,直奔绣榻。众人第一个反应,竟是纷纷向杨朝夕望去。却见他依旧如老僧入定般,盘膝行功,不动如钟。
众人这才抽离目光,重新看向绣榻。只见那祆教圣女身上帷幔、已被利器划开,落满了半边绣榻。而圣女已被祆教圣姑扶起,正舒筋活骨,喘着大气。一双硕大灵动的美眸、充满了森森杀意,望着群侠主帅,似乎已打定主意,要向他们发难。
柳晓暮救下圣女,随手捡起那两支银钗、塞还到她手里。接着脚下不停,又飞至众祆教头目身前,指爪连挥,捆着他们的绳索、纷纷应声断开。做完这些,柳晓暮才提了青簪双剑,加入到柳定臣与虎妖的战团当中。霎时间刀剑齐鸣、火星四起,斗得不可开交。
众祆教头目虽解开了束缚,却也同群侠主帅般、气力尽失,一时间连手臂都提不起来。于是照旧互相靠着、瘫坐在地,与不远处的群侠主帅们大眼瞪小眼。
这时,杨朝夕忽然睁开鹰眸、在舱室中一扫,心中却已有了计较“肖统领!你们请来的霍仙人,便是洛阳公门发出海捕文告、想要缉拿归案的妖物!你身为武侯,怎可与这等妖物同流合污?!”
说罢,又将目光转向方七斗,颇有深意道“方队正!便是这妖物,丧尽天良、虐杀了水希子罗柔。身为道友,今日不该一雪此仇么?!”
众人听罢,尽皆陷入沉思。洛阳城中那轰动一时的多名女子失踪案,又有几人不知、几人不晓呢?
肖湛脸色复杂,不由看向不眠和尚,似乎众人之中、唯有他与这虎妖颇为熟稔。然而不眠和尚却双手合十、偏过头去,不敢去看肖湛的眼神。这番忸怩之态,反而引起了更多人的怀疑,纷纷将目光投注到他的身上。
方七斗藏在兜鍪中的脸,早已是一片铁青,星眸中几乎喷出火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终于叫他撞见这杀千刀的虎妖了。今日便是拼尽全力,也要将它斩杀,好提了虎头,告慰罗柔……
祆教头目中,曜日护法张松岳忽然缓缓站起,竟是气力已复。他望向还罩着月白面巾的杨朝夕,一脸郑重道“我知道了,你不是‘贺九郎’,你是……杨少侠!”
杨朝夕也站了起来,一把揭下面巾“不错!我便是邙山武者杨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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