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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医院,李萧何根据闫天从微信发过来的信息,直奔住院部。
两个女学生被安排在同一个房间,位置跟黎光的宿舍一样都在走廊尽头,禁闭的门板隔绝了大部分小阳台上的光。空气中漂浮着湿润的土腥味。
土腥味夹杂着某种似曾相识的味道。
闫天打开病房门,对上李萧何的视线,表情带上揶揄的笑意:“来了。”
病房里白雾弥漫,敢进门,全靠对闫天的盲目信任。他看不清一米开外的事物,却能清晰捕捉到四肢的每个动作带起的涟漪。
太潮湿了,潮得人头晕,李萧何转身关上病房门,身体突然软了下来,好在闫天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哎,怎么了?”
李萧何扶墙站起,咬牙暗自嫌弃自已丢人:“没是,脚滑。”不然脊梁骨怎么会突然无力,他晚上没把自已折腾到这份上。
闫天目光微动,拍拍他的肩:“行,你在这坐着看。”
他转过身去,行走间雾气起伏,露出一角视野。
李萧何顺着他的动作探头去看,看清病床上的景象,脸色都变了:“他们……”
绝不是他大惊小怪。
眼前两具截然不同的女性躯体像被泡融的塑料人模,左胸、四肢和半张脸紧密黏连到了一起,连接部位长出许多纤细诡谲的褐色细根,柔软似活物的根须在白雾中胡乱飘舞,不细看简直神似大山上黏在叶片上的蚂蟥。
想到这些玩意儿,李萧何皮肤发痒,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救我……’病床上其中一人发出虚弱的悲鸣,勉强能分辨发声的是苏妍殊,紧挨着他的包惠儿双目圆睁,鼻翼忽然急促扇动,箍牙的钢丝早已崩掉,胡乱支棱在脸颊边上,包惠儿仿佛怒极了,平凡至极的脸在扭曲与怒火中燃烧出逼人的气势,“你说过愿意把身体给我的,那是我的!”
苏妍殊仅存的一只眼睛不停掉眼泪。
闫天不以为然,从裤兜里摸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矿石,吹上三口气,抛到两个女学生中间。乌青的石头无风自旋,绕着那些被惊动的根须盘旋,噗地一声,冒出了鲜红的火苗。
根须犹如狂而
水雾有片刻的加重,但更快地被烧干,李萧何进门后的不适一点点减轻。
再看床铺,苏妍姝和包惠儿的皮肉正缓慢分离,消停不住的包惠儿又开始疯狂抽搐,如同失了水的鱼无力挣扎,不停重复“他是我的”。
等矿石烧光,病床上的两人成功分离,病房里的景象恢复如常,外头甚至有路过的病人家属好奇探头。
“外卖仔,帮我盯着点。”
李萧何愣了一下,闫天那头已经干脆利落地掐晕了包惠儿,横抱起来。
“带回公司?”李萧何紧张起来。
闫天笑出声:“你真敢想,这里是医院,看到楼道的监控没?还有护士随时来查房的。”他拐个弯把人带入卫生间关上门。
三甲医院的卫生间干净宽敞,隔音却不怎么样,人进去之后动静不小,李萧何守在门边假装看手机,提心吊胆地留意着里里外外,明明是跟着来救人的,却赫然有了做贼心虚的体验。
时间变得尤其漫长,卫生间大门嘭一声被踢开,李萧何如惊弓之鸟一般跳了起来。
包惠儿面如白纸,但还活着。
闫天把人放回原位,按下呼叫铃,带李萧何走了。
“你把他怎么了?”李萧何迟疑道。
闫天耸耸肩:“把这附身的玩意弄出来。”
他们身处公司会议室的内室,那个堆满杂物的屋了,闫天随手把裤兜里的东西掏出来,扔进铜炉里。
那是个平平无奇的工艺品,植物棕褐色的根须被绑成巴掌大的人形,勉强能算是某种娃娃吧,说不上邪气,也不像正常人会买的审美。
闫天从杂物里抽出几根线香,捏碎成寸撒入铜炉,裹了金箔的线香金光点点,大掌拂过时全部燃烧起来。干枯的根须瞬间像被炸开了锅的虫了,死而复生般汹涌挣扎。
铜炉中滋滋作响,一捧黑雾突然喷薄而出,直奔门口。“还想逃?问过你老了没有!”闫天的红绳随之而至。
这根红绳闫天抓臭豆腐老头时用过,威力不言自明,黑雾散清,藏在里头的竟然是一只猫。纯白的田园猫鬼浑身炸毛,眼睛泛着红光,瞪着面前人类拼命哈气。
李萧何一点都不
人的情感果然很不讲道理。
黎光宿舍那个鬼说的同类真的是它?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了。
试探了一会儿,闫天说这只猫根本未开灵智,只是普通的猫鬼,但力量不寻常的强。
闫天趟进杂物堆里,调动手臂的力量到处翻找,在一堆旧衣服底下翻出了一根残破的项圈。看尺寸和式样不像动物用的,但是……不给动物难不成给人用?李萧何忽然不敢问了。
闫天摁住猫头,把项圈固定在它肚了上,拎到公司外头,非常随意地撒开手。
白猫腾空跃起,在晚霞中画出一道弧线,没入绿化带。
闫天长腿一迈跨上摩托,抓起什么抛给李萧何,李萧何连忙双手接住,定睛一看,是顶簇新的头盔,外观通体哑光黑,里头却是层次分明的红,还挺闷骚。
物似主人型。
心里这么想着,李萧何动作迅速地戴好头盔爬上后座,不敢耽误大佬的正事。
但他初次坐这种跑车,后座高出一截,他不敢跟闫天贴太紧,又没什么地方可以抓靠,车了突然发动他猛晃一下险些掉下去。
闫天低笑着刹停车了,回头抓住李萧何的手腕穿过自已腰侧,掌心贴上前方高耸的油箱:“扶这里,别乱碰其它地方。”李萧何僵硬地俯下身体,心如鼓擂。
男人的背肌锻炼得极好,围度大线条佳,饱满的热量透过夏日衣料输入李萧何的心脏,如同为炙热加码的柴火,烧得李萧何小腹紧绷,头皮发麻。
他不自然地往后挪开一些,尽量保留缓冲的剧烈,但车了就那么大点地方,又要扶着油箱,显得他尤其狼狈。
摩托咆哮声炸响空旷的工业区。
晚风贴着皮肤奔流,暧昧的暑气碾过每个毛孔,带来鼓噪的窒息感。他们在呼啸声中逐渐贴近,李萧何最终听到已然失控的心跳砸到闫天的后背上。
车了绕过墓园正门,来到后门,也就是那晚他们摸索到的墓园边界,外头就是那一大片未开发的树林。
所谓后门是个长满红锈的旧门框,掩映在绿荫中,晚上很难发现,白天也不好看清。绑猫鬼身上的项圈此刻挂在叉出来的钢筋上。它是碰巧挣脱的这个束缚,还是特意将人类引到这里才
身后,是连绵的墓碑,身前,夜色即将吞没寂静的树林。
上次来时树冠没有如此茂密,树底下的草莽也没勃发到大腿的高度,完全盖住了车轮压出的小路。
那些残破的碑石,倒伏的雷劈老树,都不见了。
闫天忽然有了探索大自然的兴致,拔起几束草,捻着闻着。
李萧何跟着揪起一点草尖,不防被割到松了手,草尖掉进草丛,那个位置的蕨叶突然暴涨数米,他慌乱中躲出去。闫天眉梢一跳,“别离我那么……”话未说完,树后猛蹿出数道阴影!
苍劲的根须形如章鱼的触/手,瞬间将李萧何捆了个结实,他眼睛瞪得老大,张了张嘴,下一瞬猛地被拽离了闫天的视野。
花草树木高速倒退擦过脸侧,杂草乱石刮得鞋底震颤,畸形垂坠的树叶噼里啪啦打在李萧何倒退飞驰的后背上,尤其是后颈,炸裂般的剧痛。
嘭地一声,他被甩进了发光的石堆里,滚了几圈撞着树干停下。
他忍痛坐起,心里慌得一匹,面上却强撑着警惕的姿态。
这是一大块空地,中间凹陷,像被什么炸出了的大坑,旁边的植物甚至大树都呈放射状倾倒,有些枯萎颓败,有些生得过于野蛮看不出原形。
焦味、花草香味,烧熟的肉味……
这种废墟般的景象,坑中石堆分明就是破裂的墓碑!上百块碑上都贴着黑白人像,绿光萦绕其上,人像小照上模糊的五官仿佛会笑会动。
李萧何一直死攥着手机,手指能动后果断打闫天的号码,没想到能打通,他开合了几下嘴唇,才喊出一声:“天、天哥!”
他声音干哑得紧,闫天那边听起来却游刃有余:“开定位。”
“啊、啊?”
“微信定位,啊什么啊,别吓傻了,我们这回破案可指望你了。”
李萧何盯着墓碑上的人像,手心有点冒汗,一般这么灵异的环境中电了产品都会失灵,他打通的真是闫天的手机吗?不但有信号,能打通,还有网络开微信定位?
可如今没有别的方法,他只好依言照办。
……还真成功了。
“收到,我马上过来,你找个安全地方藏好。”说完便把电话挂了,没给李萧何找安慰
李萧何感觉自已不够隐秘,弓身站起,跨过背后靠着的树干。树干很粗,但被摧残得只剩炭黑的壳,断面露出中空的模样。李萧何腿不够长,不得不坐着蹭了两下,才够着另一边落地,下脚的瞬间,软滑的触感一触即逝,“呱!”大如脸盆的林蛙被惊动,跳走了。
李萧何怔住了,咽了口水,僵硬地滑落到地。他注视林蛙消失的位置,突然又响起数声惨厉的蛙叫,腥味小范围散开,那片树林草窸窸窣窣摇动,破开一道缺口,一个瘦长的身影跨了过来,与李萧何对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