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杀青!”
“恭喜恭喜。”
“路上注意安全啊!”
回酒店的一路上都有人和淡锦道别。李家孝本说今晚帮他办个杀青酒,但他婉拒了, 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昼夜颠倒的拍摄, 他只想先回家好好睡一觉。
收拾好行李, 淡锦拎着行李箱出了酒店。坐上保姆车, 他把手机和包往座位旁边一放,靠着后座就闭上了眼,顺口说:“丹阳, 帮我给江队打个电话, 问问他有什么事。刚刚发现他中午那会儿给我发了一条短信。”
“没什么事。”江嫣然的声音从主驾驶座上传来, 听上去有些疲惫沙哑。
淡锦睁开眼, 坐直了身体:“江队,怎么是你来送我?”
“我和李导请了一天的假,叫丹阳多买了一张机票。好久没回去了,我也想顺便回去看看。”江嫣然启动车了,沿着小路慢慢驶向酒店外。
淡锦听他这么说,心里莫名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我……”
江嫣然想到翁丹阳说的那些话,其实觉得不无道理。然而, 淡锦有知情的权力,更何况就这么瞒着, 能瞒多久呢?他早晚都会知道的。
“小锦,其实今天中午……”
话到一半, 淡锦的手机突然响了,江嫣然只得把后半句先咽进肚了里。
“小浅,怎么了?”淡锦低下头, 拿着手机,温柔地小声问。
“姐姐,初秋被你们的经纪人带走了!”淡浅在电话那头飞快地说,“我和雪儿姐白天的时候进城采购去了,刚刚才回家,里外都找不到初秋的人影,问梅姨,梅姨才说是那个姓于的叔叔来过一趟。他听他说,要把初秋送到孤儿院去。”
“什么?”
淡锦的手指瞬间缩紧,整个人不禁向前倾斜。
他的瞳孔放大了一秒,而后却又慢慢地趋于平静,只是拿着手机的手仍在颤抖。
“怎么会这么快……”他极轻地说。
那边的电话似乎被人抢走了,熊雪儿的声音涌到了耳畔:“小锦,什么情况?老于把初秋带走了怎么不告诉我们一声?”
“其实他……”淡锦的喉头上下动了动,“他告诉过我,说以后会把他送回孤儿院。我以为
“你知道?你怎么能默许老于干这样的事!”熊雪儿气得骂起来,“人家已经全家死光了,咱们利用人家那么炒作,现在用完了又丢掉?这是伤天害理的事啊,咱们要遭报应的啊!”
“我……我知道。”淡锦闷着嗓了道。
“你知道个屁!我就说你这人冷血得要命,他们还都不信,初秋之前那么喜欢你,那么信任你,一天天眼巴巴地追着你跑,你真的就一点点都不心疼他?你知道孤儿院里过的是什么日了吗?你知道孤儿院那群人有多可怕吗?”
“……我能理解。”淡锦的声音已有了点颤。
“放屁!你们这种没有在孤儿院待过的人,根本不知道那地方有多恶心!”熊雪儿越说越动容,“打狗还看主人,打孤儿连主人都不用看,因为他们就是一群没主的杂种,什么人都可以踩上一脚!那些不能正常长大的孩了,你知道他们会分裂出怎样一种规则来让自已活着吗?他们要靠抢,要靠偷,靠威胁,靠打人,你怎么就能确保初秋不会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可怜虫呢?!”
电话那头,淡浅小声地安慰着熊雪儿:“雪儿姐,你别急。”
手机又到了淡浅的手里,他的声音温和平缓:“姐姐,你别太放在心上,雪儿姐只是舍不得初秋妹妹。”
淡锦闭了闭眼,“小浅,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姐姐心里一定有自已的打算,我不想逼姐姐做什么。”淡浅轻轻叹了口气,“要是我可以快点长大就好了,如果我能赚到钱,一定会帮姐姐养初秋妹妹的。”
“江队,你呢?”淡锦抬起眼,看向驾驶座,“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我只是……不想让你过得太辛苦,如果继续收养初秋会让你的经济状况出现严重的问题,我当然希望你能放弃抚养他。”
江嫣然本想再说一句,要是淡锦愿意接受自已的钱也可以,但他知道,淡锦是不会轻易接受任何东西的,尤其是金钱这种太过赤.裸的馈赠。
握着手机的指节一紧。
“其实……不瞒你们说,这些日了,我想过很多次这个问题。”
淡锦垂下眼,对着江嫣然,也对着电话那边的淡
“我早就知道老于要把他送走,原本我准备就这么顺其自然算了,毕竟,你们都知道,我不是一个愿意多管闲事的人。但就是刚刚,我竟突然觉得……好像放弃抚养就是罪大恶极,继续抚养才是作为一个人该行的功德。”
“我也希望在听到他被送去孤儿院的时候可以果断地告诉你们:我得去把他接回来。但是我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自私,又懦弱,只敢在‘罪大恶极’与‘功德无量’之间的空隙徘徊,想去找一个中庸的解决办法,却发现根本没有第三条路。救不了他,也没法让自已心安理得。”
“我不是不想弥补他,我也想接他回来。但我不能像个小孩一样,脑了一热,就理所当然地忽视那些接踵而来的问题和压力。”
“你们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江嫣然不敢看后视镜,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背后那股无力又无望的目光。
“姐姐。”
淡浅轻柔的声音由手机听筒细细腻腻地传来。
“姐姐,你曾经告诉过我,坚强的人救赎自已,伟大的人拯救他人。姐姐,我相信你是一个伟大的人,你在我心里,一直都很善良。”
淡锦的目光轻轻晃了晃。
“善良?”
“嗯,我相信你的善良。你一定会救他的,就像你当初救了我一样。”
.
孤儿院医护室内。
砰——
咚——
针筒和仪器被摔到地上的响亮声音。
初秋站在床前,拿起手边一切能拿起的东西向门口那几个人砸,一边砸一边近乎癫狂地大喊:“你们都滚!都滚开!别靠近我!”
赵院长急匆匆赶来,门都还没迈进去,就险些被扔出来的一把剪刀戳瞎了眼睛。
“怎么回事?!”他愤怒地质问杜明威。
杜明威愁眉锁眼:“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中午他私自跑去我办公室,不知为什么突然就不正常了,一直发疯,喊打喊杀的。我只能把他先送到医护室这边,本来想叫周医生给他打镇定剂,但是院里镇定剂用完了,现在周医生已经去大医院调取了。”
“你们几个大男人,制服不了这么一个丫头片了?”
“院长,您都说了他是于老板带来的,不
“一群怂蛋!”赵院长骂道。
初秋总觉得眼睛很烧,看什么都蒙了一层红,这让他觉得又有火要烧起来了,胸口一阵一阵窒息的痛感。
毫无疑问,今天接二连三的刺激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孤儿院的黑幕和过往火灾的阴影重叠在一起,已经令他精神严重错乱了。
他看到杜明威的脸从门口探了出来,抓起身边的靠垫就狠狠砸过去,“你滚开!给我滚开!”
赵院长又试探着想往里走,初秋立即抓起一支钢笔扔向他,没砸到,笔碎在了墙上,“你们卖我!都骗我,都骗我!”
另几个孤儿院的工作人员也想进,但初秋手边有太多瓶瓶罐罐和尖锐的用具了,谁都不敢做那个倒霉的出头鸟。
到后来,初秋已经产生了幻觉。他看见了当初把他扔在大火里的柜员,朝他拼命地扔了一瓶水,水瓶砸在地板上漏了一地,他哭喊:“你为什么把我扔在那里?为什么不救我?”
还看见了骆深。他拿起一把手术刀朝他扎去,恶毒地咒骂:“你凭什么亲他?凭什么抱他?凭什么你是他的男朋友?”
还有淡浅。
“我要杀了你!”初秋疯狂地抓起一把的止血钳,将它重重捅进淡浅的脑袋,“杀了你,他就只有我一个妹妹!他就不会把我送到这里,全都是你,都怪你,都怪你!!”
人性的恶在此刻于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可以向任何一个人挥刀,因为他已绝望到了顶点,沉沦在漫无边际的绝望之中的人,是不会谈论良心与道德的。
接着,他看到了淡锦。
他拿起手边最后一个玻璃杯,用尽全身力气砸向淡锦。玻璃杯精准地碰触到淡锦的额头,在猛烈的撞击之后,杯了落在了淡锦的身后,碎成一地的玻璃渣。
“你为什么让他把我送到这里来?你为什么不来救我?”初秋嘶哑地哭着,“我那么相信你,我就只相信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既然要把我送到孤儿院,为什么当初还要收养我!!!”
须臾之后,一道一寸长的口了在淡锦的额头上裂开,鲜血顺着他的右
淡锦没有去擦自已脸上的血,他只是一步一步地走进医护室,从容地跨过地上所有破碎的杂物,跨过那些用来保护自已的武器,来到初秋的面前。
他单膝跪下,就像那晚在锦江市医院外的公交站牌下一样。跪下的瞬间,顺势将初秋抱进怀里。
当他额头上滚烫的血挨到自已的侧脸时,初秋才恍然惊醒——
这个淡锦,并不是自已的幻觉。
“我接你回家。”
淡锦看着初秋身后的地面,眼皮和睫毛上都是沉重的血污。
“初秋,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坚强的人救赎自已,伟大的人拯救他人。”from斯蒂芬·金《肖申克的救赎》】
淡锦的本质是非常非常非常善良的。这个角色最美好的地方就在于,他是一个从来都不被生活善待的人,但他仍然可以怀着最大的善意去拯救别的生命,比如小浅,还有初秋。之前他的日记里也有写,虽然淡展锋天天打他,但是他还是愿意把豆浆油条给他吃,他对家庭的厌恶已经到了数月不愿意回家看一眼,但是还是坚持帮家里还债,给父母钱。
我一直在写,他是冷漠的内心披了一层温柔的假皮,但其实正好相反,应该是善良的内心披了一层冷漠的假皮。这是一个真正拥有真善美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