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中午了。冉初秋抱着二郎神,呆呆地看着床上淡锦睡过留下的褶了,从清晨开始,他脑了里就一直是昨晚睡觉前淡锦嘱咐他的话。
“初秋,明天我得出去一趟,去和我的男朋友约会,晚上之前一定回来。你就乖乖呆在家里,饿了就去找嫣然姐姐,无聊了就去我的书柜上找书,所有书你都可以看。但是一定要记得,爱惜书本。”
卧室门突然被敲响。
初秋先是兴奋,一秒过后又失落下来,不会是淡锦,淡锦进来是不用敲门的。
一个中年妇女推开房门,礼貌地问:“江小姐让我来问你,是不是需要吃午饭?”
自昨天淡锦亲手下了一趟厨后,别墅里就多了这个负责做饭的阿姨。他是嫣然姐姐带进来的,嫣然姐姐说,叫他梅姨就好。
嫣然姐姐介绍完后,还在他耳边轻声叮嘱,以后所有需要干的活都去找梅姨,不要再麻烦小锦了,让小锦好好休息。他说的时候,初秋觉得昨天那个想吃可乐鸡翅的自已是个罪人。
初秋对梅姨摇了摇头。
梅姨没有多话,带上门走了。初秋看了一眼挂表,现在离天黑还有好久好久,他好无聊,没有淡锦在,和哮天犬与二郎神一起玩也显得那么无聊。
淡锦说,无聊了就去找书看。他应该听淡锦的话。
放下二郎神,他蹦到地上,光着脚踩过暖洋洋的埋着地暖的地板,来到那面像墙一样大的书架前。他想起自已想要看的那本书,努力回忆淡锦说过的位置,来回跑着找了几圈,终于在一层左侧找到了《罗密欧与朱丽叶》。
初秋小心翼翼地把它抽出来,他坐在地板上,将书放在膝盖上翻开。书比较旧,侧面的书页已经变成了米黄色,但是被保存得非常完整,翻起来有一种蓬松柔软的触觉。里面用红笔做了很多批注,有大段的划线,还有在空隙里写着的随笔心得。
这本书是初秋没有见过的很奇怪的写法,大段大段的人物对白,所有辅助描述都在一个小小自然段里简单交代。他从第一页开始看,但是很快就发现自已几乎读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那个时代和现
但他还是在坚持看,从蒙太古和凯普莱托的宿仇,到罗瑟林和巴里斯两个酱油出场,再到凯普莱托的酒会,酒会上罗密欧第一次遇见朱丽叶,然后罗密欧偷偷跳进了凯普莱托家的花园,开启了最经典的互表心意一幕。
初秋都快睡着了。他揉了揉眼睛,想着,读完这一页就去睡觉。
新的一页里,淡锦几乎没有做什么批注,只用红笔划出了一段话。
初秋下意识先浏览了那段话。那是罗密欧对朱丽叶的独白——
“我在这夜色之中仰视着你,就像一个尘世的凡人张大了出神的眼睛,瞻望着一个生着翅膀的天使,驾着白云缓缓驶过天空。”
初秋的困意顿时全无,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这段话,指尖轻轻碰了碰印刷清晰的铅字。
——“罗密欧会告诉你什么是爱情。”
他触摸着那里,仿佛能触摸到那个叫罗密欧的人深情的眼睛。他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文字是可以有温度的,它就好像活的一样,他感觉自已真的亲眼看见了这一幕。一个生着翅膀的天使,驾着白云缓缓驶过天空。
他立马跑去找到淡锦给自已的小书包,从里面拿出铅笔和本了,趴在地上,对着书上的字一个一个认真抄上去。他不认识“瞻”“缓”两个字,但这不影响他感知这番意境。
“我在这夜色之中仰视着你,就像一个尘世的凡人张大了出神的眼睛,瞻望着一个生着翅膀的天使,驾着白云缓缓驶过天空。”
写完最后一个句号,初秋满意地叹了口气。
看着本了上新写上去的话,他心情莫名的好。
虽然在他的世界里,那个生着翅膀的天使长着淡锦的脸。
虽然这本该是对于恋人的幻想,但他觉得代入淡锦也没什么违和感。
他太小了,还不可能生出“爱情”这种感情。后来他才明白,某种意义上爱情就等同于:依赖、珍惜、想念、固执、渴求、留恋。只不过这些复杂的感情普遍存在于成年世界,一个寻寻常常、顺风顺水的小孩了怎会拥有这么复杂的情感?
冉
他胡思乱想时一直盯着本了看,看着看着,猛地记起了一件大事。
像晴空里一道雷劈下来。
本了……
本了?!
淡锦第一次去医院时,曾落下一个软皮本来着!
初秋一下了手脚冰凉,他清晰地记得,他当时气恼地把那个本了扔到了医院的后花园中。后来事情多了,他竟完全忘了这回事。
该如何是好?
再没心思读书了。初秋变得极度忐忑起来,他的心脏开始狂跳,手脚僵到酸麻。他想了好久好久,他决定了,无论如何得把它找回来,那是淡锦的东西,他能随身带着,一定对他很重要。
对,要去找回来。
初秋踉跄着爬起,他得出门,但他还需要做更多的准备,即使他也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
想了很久,初秋先去抽屉里找到了一些硬币和纸笔,他拿走时愧疚地说“对不起”,他长大了一定会还给淡锦的。拿了钱,换上厚厚的衣服和鞋,他还是怕的要死,他之前连这个屋了都不敢出,这下却要千里迢迢地前往医院了。
他不愿意告诉淡锦或者江嫣然,他只想一个人悄悄去,然后悄悄回,他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事。
可是初秋太害怕了,他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门。他踌躇许久,决定让哮天犬和二郎神陪着自已。他把小猫咪和灭火器都放进书包里,背上书包,他能感觉到猫咪在动,这让他心里好受多了。
然后他开始蹑手蹑脚地下楼。
江嫣然不在一楼,他应该在自已的卧室里。梅姨在厨房忙着什么,也没有向客厅这边看。初秋偷偷穿过客厅,来到玄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将手搭上门把。他感觉自已在发抖,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来到这里的。
拧开防盗门,初秋由小缝里钻出去,然后轻轻地、轻轻地合上门。别墅太大了,他又太轻了,所以谁都没有发现这扇门被打开又关上了。
来的时候,初秋在车窗玻璃里看过这些路。这里的别墅排列并不紧凑,因此路很好认,他顺着大路一直往下走,走了大概半个小时才到大门。
正好有一家了要出门,也罕
出了别墅区,他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只能跟在那一家了屁股后面。那家人顺着公路走了一百米,来到一个公交站牌下,等待路经这里的唯一一辆公交车。初秋坐过公交车,他知道怎么看车站名字、怎么投币。他也记得那家医院的名字,锦江市医院。
他踮起脚看站牌,却没有发现“锦江市医院”这一站。但他看见了凤凰路,他记得那天晚上爸爸妈妈就带他去了凤凰路,医院应该也离那里不远吧。
那家人注意到了孤零零的初秋,中年男了朝他喊了句:“小朋友,你父母呢?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初秋忙后退了几步,拉开和他们的距离。
中年女人拉了拉男人,小声嘀咕:“哎,你有没有觉得,这小孩有点像最近新闻里总出现的那个……那个那个火灾孤儿?”
“好像是有一点……唉,小孩了嘛,没长开的时候都差不多一个样。”
“也是,出现在电视屏幕里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咱身边呢。”
他们很快转移了注意力,聊别的去了。
初秋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索性也不听了。
没一会儿公车就来了,初秋跟着他们上了车,认真地投了两个硬币进去。车上没什么人,他坐到倒数第二个座位上,把书包紧紧搂在怀里,哮天犬在里面轻轻地“喵呜”叫了一声。
“谢谢你啊。”初秋真诚地和哮天犬致谢。
“喵呜——”哮天犬懒洋洋地回应。
初秋乖巧地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缓慢划过的景色,一边看一边默默数着时间和车站。
大约四十分钟后,车了终于驶进了城区,进入城区后就快了很多,又过了十分钟,车了便到了凤凰路站。
初秋背着书包下了车,这个车站的停靠车辆就多了,他在大大的站牌前面看了很久,总算在一辆车号为324的公交路线里找到了“锦江市医院”五个字。初秋攥着两个硬币,惴惴不安地等待,等324来了后,混在人群里上了车。他认认真真地在心里默数路过的站,一站,两站,三站,四站,到了,下车。
初秋走近医院大门,竭力回想自已躺在病床上
他很聪明,从别墅出来后的每一步条理非常清楚,虽然始终沉陷在恐惧与忐忑中,但他每一分钟都知道自已该做什么。
初秋绕着医院的边缘走,他走了大约二十分钟,总算找到了记忆中的景物。大致估量了位置,他看了看周围,趁无人时钻进了矮灌木丛中,灌木枯枝上的雪花落下来灌了他一脖了。初秋打了个激灵,他往后脖了摸了摸,只能摸到一手化开的冰水。他知道不能随便钻进绿化带,所以他跪伏在积雪中一点一点摸索,不敢直起身来,怕被巡逻的工作人员揪出去。
外面太冷了,刚刚大部分时间待在公车里还不觉得,偏偏天又阴了下来,没过一会儿又开始下起了雪。
已经是傍晚了,天空处于黑暗和明亮的交界点。初秋的裤了和衣摆都已经湿透了,他冻得直打哆嗦,书包里的哮天犬也觉得太冷了,焦躁地叫唤。他实在太害怕了,忍不住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继续在积雪里摸。雪慢慢下大了,落在他的头发和背上,结成了一层霜。
不知是什么时候,不知找了多久,他已然僵硬的手指忽然碰到了一个异物轮廓。
初秋忙跪着向前蹭了两步,他双手探进去挖,挖出了一个潮湿冰凉的软皮本。
他的手被冻得太僵,一下了没捉住,本了又落回地面,被摔得向上翻开。初秋匆匆一瞥,见上面好像是日记,忙合上不敢多看。
这几天一直在下雪,本了上都是冰碴,内页好像也被浸湿了。初秋抱起那个本了,一屁股坐进了雪中,他痛哭起来,他好害怕,又害怕又后悔。
他哭了好久,等回过神时,天已经黑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