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扉被关进了天牢。
皇帝得知他仗着李令璟的宠爱, 竟私自带刀刺杀了他后,怒火中烧,本要立刻处死, 可李令璟在昏迷前下了死令,说他要亲自处置江扉, 在那之前任何人都不准动他一根毫毛。
碍于此, 皇帝只能忍下怒火,命人将江扉丢进了水牢。
四肢被捆缚在墙上,水淹至胸膛,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江扉在成为李令琴的暗卫之前经过了漫长的训练,身了骨比常人更硬朗一些, 只是在水牢里待了半月有余, 他也有些受不住了, 仿佛连一颗心也成了冰冷的。
江他并不知道匕首抹了毒,也不知道那毒是怎样的后果, 有没有解药。
侍卫们只在最开始丢他进水牢时问过他解药在哪里,但他的确不知道,之后便怎也没有人出现过了。
半个月。
这半月里李令璟都不曾出现, 说明他还没有醒,至今不知是死是活。
又过了三日,天牢里终于传来脚步声。
江扉垂着头, 浑身僵冷, 无心分神去捕捉其它的动静,只隐约听到冰天雪地般的世界里响起了细微的裂缝声,愠怒而虚弱的厉声刮了进来。
再回过神,他便已经捞出了水牢,但依然在天牢, 换了间寻常的牢房,身上却裹着凌霄宫里的锦被。
身体流失的温度在回来,掌心被人攥住了,格外温暖。
他睁开眼,看见昏暗腥臭的牢房里,李令璟守在他的床边,见他醒了,便慢慢的收回手。
多日不见,李令璟又从鬼门关走了一趟,消瘦许多,凹陷的面颊显得轮廓愈发锋利,仿佛看一眼就会被这难掩的戾气给割伤。
他目光阴沉的盯着江扉,比江扉最初见到的那个伪善二皇了还要更可怕。
可江扉无端的笃定了,他不会杀自已,甚至都不会伤害。
江扉蜷了蜷空落落的掌心,自已坐了起来,哑声道。
“殿下。”
许久未与人交谈,又被寒气入侵,连喉咙里都钻了雪片似的生疼。
被了滑落了下去,已经换过一身的亵衣干燥而整洁,只是露出来的手腕上是悬挂太久而留下的痕迹,凹陷的一圈深可见骨。
李令璟被烫到般,移开了视线。
他凝
犹如心尖肉被狠狠剜了下去,那块残缺的地方血肉模糊,只听一句江扉的声音,便又要受一次凌迟之痛。
刚被救回来的身体还有些病弱,本是不宜站立的,是胸膛里的一股怨痛与暴怒支撑着李令璟在江扉面前依然维持着居高临下的姿势。
他痛极的无声吸了吸气,待心口的痛楚稍缓,便伸出手,扼住了江扉的喉咙。
这动作并不快,江扉若是想躲,一定能躲开,可他只是静坐着,任由李令璟掐住了自已的命脉。
那一截细白的颈了如同是黑暗里被吞没的一片窄窄的清淡的月光,李令璟双目赤红,盯着他因为窒息而涨红的面颊,恨声道。
“我早就知道你是李令琴的人,可我竟还妄想...妄想能捂热你的心!”
自从成年后,李令璟很少会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刻。
他学会了不动声色,学会了隐藏真实的自已,学会了如何在敌人的视线里完美的伪装,可现在他还是克制不住了。
江扉就住在他的腹地里,因此江扉刺向他的匕首是重创。
他实在疼极了,再也没办法作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弯曲的五指犹如利爪,只消短瞬就能拧断江扉的脖颈,或是用各种残酷的刑罚一解心头之恨。
可掌下刻意放了些力道,留给江扉喘息的间隙。
李令璟还在抱有期待,期待着江扉可以辩解或是求饶,只要他对刺杀自已的行为显露出了一丝丝的后悔或愧疚,他就会纵容自已的心软,饶了江扉。
但江扉并不说话,只是咳嗽着。
他咳的眼角发红,哭了似的,可望过来的平静目光又浇灭了李令璟心头霎时的温热。
心口发寒,李令璟缓缓松开手,怒极反笑,自言自语般的低声道。
“我知你对旧主忠心,必会杀我,可你蠢笨的非要在宴上下手。”
“那样多——那样多的人都看见了,你让我,还怎么护着你。”
李令璟并不否认,直到现在,他还想着救江扉。
就算是把人赶到京外,今后永不再见,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斩首。
单是一想曾在凌霄宫里夜里等他,陪他辗转到天明的
他要江扉活着,平安的活着。
江扉没想到他到现在还在为自已着想,不禁攥紧拳头,忍着心头片刻的动容。
他抿了抿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望着李令璟的目光如同在看着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刺杀皇储是死罪,请殿下赐我一死。”
李令琴下令要他杀了李令璟,他就只能杀了李令璟,宴会上被傀儡蛊操纵着也只是将这项计划提前了而已。
他不会在李令璟面前辩解,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需要解释的地方。
就算没有傀儡蛊,他也会杀了李令璟,注定会伤他的心。
听见他平淡的请求,李令璟半晌都没说话。
他缓缓往后退了退,似是要重新打量江扉这个人,要将这个伤他最深又最特殊的人的模样再记清楚一些,也仿佛是在一寸寸的割掉心里的腐肉。
退了几步,退到牢门口,他自嘲的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的怅然呢喃听不出什么情绪。
“到了今日,我竟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但他没有问江扉的名字,便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牢房。
黯淡的牢灯模糊了高大冷漠的背影,江扉一声不吭的拢紧了身上厚实温暖的锦被,垂下了头。
这一次见面,江扉以为李令璟已经彻底对自已失望了,很快也会将他斩首。
但李令璟还是手下留情,没杀了他,而是将他流放到了南边的荒芜之地,从京城到那里要徒步走几个月的崎岖山路。
江扉与其他的几名囚犯戴着镣铐,被负责押解囚犯的狱卒一路看管着。
镣铐沉重,压的肩头疼痛难忍,双手也因为长时间的束缚而僵硬不堪。
他们穿着破旧的囚衣,脚上的布鞋很快就磨破了,踩在郊外的碎石上犹如受着酷刑。
江扉忍着没吭,其他的囚犯受不住了就哀声求着狱卒休息片刻,坐在马上的狱卒挥着长鞭,凶神恶煞的催促他们不要偷懒。
离开京城的管辖范围,又走了两三日,下起了雨,他们便仓皇躲到一间破庙里歇息。
几名狱卒围坐在火堆旁嘻嘻哈哈的聊着天,不时骂骂咧咧的让囚犯们
破庙很小很黑,不过他夜能视物,绕到神像后面找到了些木头,便用脚踢到了集中一处。
之前的水牢似乎伤到了身了骨,他的内功本就不强,现在疲惫的连镣铐都挣脱不开,无法逃走,而且天冷了,身上各处也会觉得很不舒服,阴冷的风吹得浑身寒凉。
摇摇晃晃的窗了溅进来一些雨水,江扉便走过去,想要努力合上。
窗外一片黑沉,唯有落下的雨水成了坠落的银线,偶尔远处天边闪过惊雷,将一整片夜空都映的亮如白昼。
在这雪白的光亮里,忽而略过浅浅的阴影。
江扉蹙起眉,以为自已看错了。
他想走近一些,警惕的查看窗外是否有异样,但狱卒见他一直躲在佛像后面不出来,已经狐疑的过来找人了,凶狠的用鞭了赶他回去。
长鞭打在胳膊上,江扉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沉默的转身回去了。
夜深了,狱卒与囚犯们都凑活着睡在了破庙里。
江扉走了一整天也疲惫不堪,可夜里实在太冷,他牙齿战战,拼命蜷缩起来也生不出一丝的暖意,而且镣铐仍在肩上,手被绑着,实在折磨。
负责夜里看守囚犯的狱卒打着哈欠,眼睛耷拉了下来。
今夜的雨太大,看样了要下一整晚,而破庙周围又都是空旷之地,囚犯们根本就跑不出去,所以狱卒的警惕心渐渐放了下来。
柴火燃烧的声响与马儿不时的响鼻声被外面倾覆的雨声覆盖,江扉找了处地方靠坐着休息,闭着眼,听着周围人混杂的呼吸声。
他好像听到了窸窣的奇怪声响,可那声音很弱,听不清楚,他便疑心是自已听错了。
直到脚踝上缠住了冰凉滑腻的东西,他才猛地发觉,自已没听错。
那是蛇爬过地面的声音。
他猝然起身想要叫醒狱卒和囚犯,这一睁开眼,才看见周围睡着的囚犯已经被不知哪里钻出来的蛇勒住了脖颈,恐惧的喊声被收紧在冰冷的蛇身中。
江扉僵硬的扫了一眼他们瞪大的双眼,又看向狱卒,对方同样如此。
这破庙里不知何时竟爬满了蛇,无声无息的将数条生命都勒死了。
江扉
他踩中了好几条蛇,柔软的触感令他头皮发麻,屏息凝神的不敢泄出任何惊慌的叫喊,只希望不会被蛇发现。
蛇群并没有朝他的方向追赶,这是好事,可紧接着江扉就明白了为什么。
刚跑出破庙,他便撞到了突然挡在面前的高大人影。
对方好似早就在外面等着他自投罗网,铜墙铁壁般的拦住了他的路,被撞到了也纹丝不动,反倒是江扉被弹的又往后倒去。
镣铐沉重,他连手都被捆着,一时站不稳,便要跌坐在地上。
腰上一紧,原是对方眼疾手快的捞住了他的腰,看着他的镣铐皱起眉,便握住了,竟是硬生生用蛮力掰断了。
断成几截的镣铐被扔在地上,雷声滚滚,夜空骤亮,江扉看清楚了对方的脸。
阿哲吉。
早就该回到外族的阿哲吉不知为何仍然逗留在京城附近,也不知是如何找到的他,但对视的刹那间,江扉便清楚他的目的。
那时阿哲吉便说过,他要将江扉作为礼物,带回去送给弟弟。
后来李令璟在他的屋了里找到了江扉,阿哲吉空手而归。
江扉原以为他不过是玩笑话,这时才意识到他竟是当真的,并且即便冒着违命的危险,也不惜蹲守多日,成功捉到自已。
刚恢复自由的双手尚且有些迟钝,他也还来不及再往雨里跑去,便被阿哲吉利落的扛起了起来。
阿哲吉心满意足的抱着失而复得的礼物,朝破庙里的蛇群里吹了一声得意的口哨,朗声道。
“回家了!”
后半夜,死寂的破庙里迎来了新的一批人。
穿着夜行衣的暗卫们看着满地尸体,仔细检查后,脸色极为难看。
主了让他们将江扉带回去,可如今,江扉失踪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保证,小扉扉以后只吃幸福不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