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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易象飞龙定在天(1 / 1)

已进入隆冬的京城,此刻是已是一片洁白。即便是夜里,空中也如搓绵扯絮一般。刘宅中奴才直冻得清鼻涕直流,可碍于失眠的主人,他们只得强撑着,一撸鼻涕,将炖好的补品送进去。一掀貂鼠毡帘,一股暖香迎面而来,刘瑾与妹夫孙聪及门客张文冕正坐在一处。刘瑾坐在大炕上,身下是织金缎大条褥,靠着得是天孙锦引枕。而孙聪与张文冕则坐在他面前的黄花梨椅子上。入内的奴仆早就在空气里嗅出了刘瑾身上的郁气,连大气都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心,将手里的汤盅放下就迅速退了出去。

可孙聪明显没有这样的眼力见。他本正与美妾厮混,正温香软玉抱满怀的时候,就被刘瑾差人叫来,当成就吓萎了。他一面在心里抱怨这个狗太监大舅哥不知正常男人的夜生活,可另一面碍于刘瑾的威势只得赶过来。可由于暗藏不满,他一开口就是半讽半嘲,嬉皮笑脸:“大哥,不是小弟说您,您未免也太胆小了吧。不过是在殿下处不小心污了袍子,送去浆洗干净也就是了,殿下又没降罪,您怕什么。”

说着,他打了个哈欠:“大晚上的把我们叫来,二姐回去,又要骂我......”二姐便是刘瑾之妹谈二姐。

刘瑾本就心情不豫,恰好这个蠢货撞上来,怎能不一泄怒气。他抬脚就是一下,别看刘公公年事已高,身体倒是颇为健壮,这一脚含怒而出,竟然生生将孙聪连人带椅子踹了底朝天。张文冕见状忙请刘瑾息怒。这个张文冕是华亭人,据说是受人引荐给刘瑾,此人不仅通文墨,而且颇有才智,在刘瑾初掌大权时,表现得十分能干,故而深得刘瑾看重。他生得面白无须,文质彬彬,说话亦是和缓,三言两语就将刘瑾的怒火平息下来。他道:“二爷只是年轻,一心只想宽慰您,故而才失了妥当。您既教导了他,他想必也知错了。”

孙聪挨了这一下倒是把聪明劲都找回来了,忙爬起身道:“大哥,是我嘴臭,晚间灌了几杯黄汤,酒还没醒,我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一遭吧,啊。”

刘瑾不置一词,反而将汤盅的小盖

打开,一股浓香立刻散发出来。孙聪别过头去,压抑腹中翻滚恶心。俗话说,缺什么补什么,这话在太监身上,也同样适用。而他们最缺的,自然是男欢女爱之乐和身下的“宝贝”,所以,他们在冬季时最常吃的补药就是牲畜的生殖器官,包括牝具、牡具和外肾卵。

其中,白牡马之卵尤为珍奇,价值数银,被大家称为“龙卵”。刘瑾喝得正是这龙卵汤。龙卵腥臊,所以才以重料烹调。纵闻起来异香扑鼻,可一想到这是何物,一般人都会大失胃口。刘公公自然不是寻常之辈,他将那物什在嘴里细细地嚼碎,将滋味都品尝干净了才咽下去。直到把最后一口汤喝尽了,他方叫孙聪起来,接着又问张文冕道:“文冕,你怎么说?”

张文冕面露愁色:“以在下看,刘公的处境不妙。殿下,明显就是对您心生不满,之所以不明着发作,是因他金口玉言,刚刚提拔您不久,如此刻将您黜落,岂非打自己的脸。故而只能先敲山震虎。”

刘瑾扶额道:“你和咱家想得一样。”

孙聪听得一惊,他全部的富贵就来自于刘瑾,而刘瑾的富贵又依托于朱厚照,想想三年前刘瑾被下狱时他们全家的日子,孙聪就不寒而栗。他忙道:“大哥,咱可不能坐以待毙啊,在殿下隐忍不发的这段日子,咱们就要绞尽脑汁将殿下的欢心博回来啊。”

刘瑾嫌弃道:“这还用你说。我叫你们来,就是商量该怎么办。”

孙聪一拍手道:“您前阵子不是一直再找美男子吗,那人到了吗,赶紧送进宫去,让他吹吹枕边风,替您圆缓过来呀。”

刘瑾略有心动,到底还是摇了摇头:“时候不对,万岁的身子不好。若是马屁拍在马腿上,若得太子震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若是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惹得太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失仪,咱们还不被文官给撕了。”

孙聪一时垂头丧气,张文冕这才开口道:“刘公此刻,还得在正经政事上使力。”

刘瑾同样不赞同:“总不能让我和谷大用那厮混到一处吧,宫里已然是沸反盈天,若我再明火执仗地插手,日后哪里还有脸面在内廷行

走。”

张文冕道:“内廷不行,不是还有外朝吗?”

这一句惊醒梦中人,刘瑾若有所悟,当即苦思冥想,寻求发挥之径。张、孙二人会意,乖乖告退。这厢刘瑾因前程彻夜难眠,而另一厢,马永成也因仇恨而钻心刺骨。头发花白的老太监躺在锦被里,一只花猫卧在他的怀里。他干枯如芦柴棒的手在猫儿身上摩挲着,猫兴许是困了,小小打了个哈切,避开了他的手。马永成的动作一顿,他掀开被子,扬手将这只奶猫丢出去。猫受惊了,绒毛全部炸起,像一只蓬球。守夜的小太监被惊醒了,忙绕过屏风进来问道:“师傅,怎么了?”

马永成无力地瘫回被窝里:“没事,把它的皮剥了吧。”

那小太监一愣,应了声是,轻车熟路地把猫掐死抱走,小猫发出短促的尖叫就没了声息。房门一开一闭,发出嘎吱声,小太监很快就又抱了另一只小猫过来。

马永成搂着猫,望着漆黑的帐本家的坏话。至于黄羊肉,是汉代阴子方为人仁孝,一日见灶神,便以家中黄羊

祭祀,因此暴至巨富,三代不衰。世人为求阴子方好运,也如法炮制,这一习俗就延续下来。

拜过灶王,新年就正式开始了。宫中所有太监都换穿葫芦景补子衣。乾清宫丹墀内,也自廿四日起,至次年正月十七日,天天放花炮。弘治帝在噼里啪啦声中无法安眠,可这是习俗,扫除旧年的晦气,他也只得忍了。这还不算完,在乾清宫的院子里还烧上了柏树枝。俗话说:“柏树枝儿烧一烧,妖魔鬼怪全都跑,腿脚不痛眼睛明,大病小痛飞云霄。”因为弘治帝重病,今年烧得柏树枝就格外多。整座宫殿都被花炮和树枝烟气笼罩。弘治帝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得让人紧闭门窗,多多洒水。

端本宫也是如此,月池一到宫门口,就看到了门外威武的门神像和新挂上的桃符。她不由想起了王安石的诗句:“真是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一入宫门,她又见小太监们搭着梯子正在屋檐上插东西。月池好奇地问道:“这是作甚?”

丘聚陪笑道:“这是在插芝麻杆,取节节高的好兆头。”

月池失笑,没想到宫里也信这个,只是碧瓦朱甍之上遍插此类乡土味重之物,怎么看怎么不搭调。她抬脚入内,没想到,端本宫里的年味儿更浓,她忍着烟熏火燎,进了朱厚照的卧室,就被床上的金光闪闪晃花了眼。锦帐的四角全部坠上沉甸甸的金银八宝,而床边的一串串编好黄钱挂得密密实实。朱厚照正坐在钱中央,让小太监伺候着穿靴。

这次都不消月池问,丘聚就答道:“帐上挂这些,亦是为招财纳福。”

月池忍笑点点头,朱厚照一见她的神色就知她在想什么,没好气道:“怎么,你们家不挂吗?”

月池摇摇头揶揄道:“我们哪有您这样的好福气。”

朱厚照翻了个白眼:“大过年的,孤就赏一份福气给你。来啊,把钱串给他也拿几条,让他回去挂好!”太监们含笑应是。

月池牙酸:“大年初一来拜见您,尚未呈上礼物,您怎么就先赏了呢?”

朱厚照戴上翼善冠:“哟,太阳打西边出来,铁公鸡也拔毛了。呈上来看看。”

月池道:“您且等等,上次的铁板可好了吗?”

朱厚照道:“早就好了。”

他命人抬上来,果真将铁做成了现代支架式黑板的模样。只是这宫里造物,支架上尽是雕龙刻凤,就连铁板的边缘都是呈海水龙纹。月池嘴角抽了抽,又让人把《大明混一图》取来。这是洪武年间,太/祖爷钦命绘制的一幅世界地图。在彩绢之上,不仅有大明的行政区划,山脉河流,镇寨堡驿等,还有欧洲、非洲的图景,甚至连尼罗河和德雷肯斯山脉都画了出来。当月池看到这一幅稀世珍宝时,内心的激动可想而知,可在激动过后,生出的是不解,中国人明明在六百年前就开始认识世界,为何后期又如此封闭无知,甚至还有君主问出能不能走路到英国的奇葩问题。可惜,历史的真相,即便她到了五百年前,也无法完全揭露。她能做的,只有竭尽全力,让历史不再重演。

她让太监们把地图放在铁板上,从带来的木匣里取出小旗。这些小旗子的底部是磁铁做得,故而能够吸附在铁板上,而在小旗之上,则用整齐的小楷写上了官名人名。月池一一将小旗放到其所属的行政区划上。朱厚照会意,眼前一亮,他也上前来,两人一道,很快就全部放好。

彩绢之上,小旗密竖,大明山河,官场风云尽收眼底,可其集中之地,只在中央这一块。朱厚照心中经天纬地,执掌乾坤的豪情不由一黯,月池只听他道:“要是整张图都插满,该有多好。”

她心在狂跳,她望着朱厚照神采四溢的模样,接口道:“只要您想,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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