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解决完小辉的事的第二天,景澄就拜托景父派过来看顾他的王助理去买画符专用工具——毛笔、符纸和朱砂。王助理也没问他为什么买这些东西,不声不响就把他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真的是非常有职业道德了。
于是每晚亥时到子时,也就是晚上九点到凌晨一点,景澄都会呆在病房里画符。
作为道士,画符乃是必备功课,一日不可懈怠。
只因画符不是简单的事,一个不小心就会废掉,不仅浪费符纸朱砂,更重要的耗费精气。为了提高成符率,景澄一般都会选择最佳时间——每晚亥时至次日子时,乃是阳消阴长、阴阳交接之时,是天地灵气最重的时辰,午时,卯时和酉时则次之。
未免引发异像,景澄画的都是最简单的常用符篆:比如护身符,破秽符和镇宅符。
那天景澄给小辉除三尸虫,用的就是破秽符。破秽符也叫除秽符,原名九凤破秽符,此符燃尽溶于水中可得九凤破秽水,这九凤破秽水是道家一种最基本的内修法术,可祛除百病,万邪不侵。当然这“百病”不是指任何一种病,而是指因“撞邪”而生的病。
在很早的时候,古人家里有人因撞邪得怪病,路过的道士则会给主人家端一碗九凤破秽符水,水喝尽则病除,也许是太过奇异,被不明真相的人以讹传讹,民间就渐渐有了“万病一碗水”的说法,意思就是说不管什么病,道士的一碗水就能治好。很多江湖骗子和野道士的狗鼻子嗅到商机,扯着这个幌子来招摇撞骗,残害不少无辜人士,更甚有民间反叛组织黄巾军,白莲教等等以此来收拢民心……导致后来的人一见有人拿符水治病,就说对方是骗子害人。
为此,景澄在行走江湖时没少被人误会,好在他技术够硬,所以即便声名狼藉人人喊打,倒也能苟活至今。
按理说,但凡是被称作“天师”之流,譬如张道陵,钟馗,袁天罡,李淳风,杨筠松等人,无一不是德高望重、备受尊崇之辈。景家先祖行的也是天师一道,生前颇有盛名,故而景家后人也能被外界尊称天师。
至于景澄为什么能把名声混得那么臭,那就要从他的命格说起了。
景澄是百年一遇的天阴命,天生魂魄不全,又赶上阴时出生,纯阴之体,通身阴气,如同活死人。若是生在一般人家就注定早夭,但景澄出生于天师世家,那就还有转机。
景澄的父母护儿心切,求当时的景家家主为他改命,家主怜景澄年幼,又因景澄纯阴之体,可沟通灵异鬼神,是个修道的好苗子,便同意了……但景澄的父母却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只因改命乃是逆天之举,更遑论改的是“注定早夭”的命,相当于起死回生之局,事后就连景家家主都老了十岁不止,提前步入“天人五衰”。
逆天改命相当于一命换一命,景澄却能一命抵三命,这类人,要么是大气运者,要么是大煞之人。景家人见他一连克死三人,又推算不出他的命格,便一致认为他是丧门星转世,所以在家主归西后没多久,景澄就被长老们联合于宗祠除名,并逐出家门。
景澄却无所畏惧,家主临终前告诫他要济世救贫修功德,非万不得已不得以术敛财,这是天师应秉承之道,也是他应赎的因果。
所以景家人的“乱世不出山”的致世态度根本就不适合他。
景澄在“出山”时年少不知事,嫉恶如仇,见不惯不公之事,得罪了不少大户人家。
但他天赋卓绝,手段高超,有道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他却不愿与“同行”同流合污,不少“同行”看他不顺眼,没法给他下绊子,就处处败坏他的名声。
景澄年少时行事自有一套“善恶”的章法,他不仅“看人下菜”,还喜欢多管闲事:见到为富不仁的土财主,他就让对方破财;若碰上刁民为财闹事,他一样会让对方倒霉。
——这就导致无论是富人还是穷人,就没有人不膈应他的。
以致于景澄行走江湖时处处是仇家,偶尔还会被人拿臭鸡蛋追赶十条街,整日风餐露宿,过着人不如狗的生活……
作为一名以“救世为己任”的天师,能被世人排外到如此地步,也算是千古难得的奇葩了。
后来他学乖了,行事低调许多,这才避免时时要警惕走到街角被套麻袋的苦逼生涯。
此时,坐在一辆叫做“迈巴赫”的豪车内的景澄,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那一排排雄伟华美的建筑直入云霄,街上人头熙攘,车水马龙。
景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神情忧郁。
无意间瞥到后视镜的司机:“……”
司机小王是景家的专用司机,因为公司有事,景嵘给他弟弟办理了出院手续后,把人送到车里后就提前离开了。
天知道他今天看到景澄从医院里出来时多么震惊!在他印象中,景二少总是顶着五颜六色的遮住半张脸的头发,表情阴沉沉的,对谁都爱答不理——却没想不到换了发色,掀起头发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任谁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忧郁王子,就是景家的混世魔王景二少。
司机在心里啧啧称奇,透过后视镜见景澄一直皱着眉头,按耐不住地问道:“二少,您是有什么苦恼吗?”
景澄回过神,茫然道:“你说……大家能接受现在的我吗?”他毕竟不是原景澄,总有一种占了便宜的感觉。
……事实上,他还真占了便宜。
这是什么问题?接不接受你不都是景家正经的少爷吗?
总不会是近乡情怯吧?
司机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道:“二少不用担心,您家里的人肯定十分欢迎您回来的。”
景澄疑惑:“真的?”难道原景澄在家里很受看重?在这种复杂的重组家庭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司机道:“景玥小姐今天特意在家里等着您回家,景先生订的晚上的机票,明天就能到家,还有夫人和大少……大家都知道您的记忆出了问题,都很关心你。”
景澄默然无语,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忍不住回忆起前几天他第一次照镜子时,看到的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下巴。
想来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才把他这个“奇葩”送到百年之后吧,不仅给他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家,还让他的外貌年轻了好几岁……看来他应当是传说中的大气运者,百年前的老景家人可真没眼光!
也不知道当年的那些老家伙们现在蜗居在哪个土馒头里,等他找到了可以去祭拜一下,想必他们泉下有知,脸色应该会很好看?
想了想,景澄伸出手指,慢吞吞地戳动手机,发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朋友圈——
【活着真好[微笑]】
景澄手机是新换的,手机号码和微信号也都是重新申请的,目前朋友圈好友就三个,一个是景父,一个是景大哥,前两个是王助理给他加的,还有一个就是他今天刚加好友的秦炎。
景父和景嵘不常看微信,自然不会注意他发的什么感慨。
除了还在医院里陪护的秦炎,他正无聊地刷微信,挑拣着回复同学和朋友的信息,却意外刷到了景澄的朋友圈。
秦炎:“???”
他今天刚加了景澄的微信,原本想通过看朋友圈来了解对方,却发现景澄的朋友圈空空如也,也没有什么三天可见或半年可见的隐私设置,比他家雪媚娘啃过的骨头都干净,哦,雪媚娘是他家里养的一条狗。
整个界面就一个龇牙咧嘴的大橙子头像,也不知是在嘲讽谁。
给人的感觉就是……日了狗了。
至于吗,不就加个微信而已,犯得着用小号?
秦炎出生以来头一回伸张正义却得到这样的结果,难得郁闷了一回,却没想到峰回路转,对方居然发了朋友圈!
于是秦炎目光炯炯地看着屏幕上这四个字和一个黄脸微笑表情,像是能盯出一朵花来。
啊!原来他用的不是小号,而是很少发朋友圈……
秦炎把这四个字放在嘴里细细咀嚼,品了又品。短短的时间里,思绪乱飞——也许他以前也发朋友圈,但是不知处于什么原因删除了,说明他应该是一个很注重隐私的人。
这和那些天天在朋友圈里po“换头”照片的,发那些似是而非的“葬爱”语录,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剖开给全世界看的人完全不一样。
他今天刚出院,也许是之前得了什么大病,所以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都是一样的年纪……他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秦炎嘴角微勾,点点手机屏幕,给景澄点了一个赞。
等秦家的人到达医院时,就看到他们家那个整天臭着脸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秦小爷,居然对着手机笑得一脸春光灿烂的模样,登时一个踉跄。
这小子的脑子出问题了?
看到他们,秦炎却脸色一变,刚才春意盎然瞬间荡然无存,他拉着脸道:“爷爷都从急诊室出来半天了,你们居然才来!”
众位大人不由心虚,他们来之前就得知消息说老爷子没有大碍,所以才磨蹭了一会儿,更何况上京堵车是常事,他们也不是故意来得晚的。
秦家的一个小辈儿却在心里腹诽:你还好意思说我们?爷爷在里面躺着,你不还在那笑得开心?
却不料秦炎突然站起身,抱胸走到他面前,瞪着他。
小辈儿这才意识到自已刚刚居然把心里话说出来了,额头登时冒出汗,嗫嚅地开口:“……堂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周身的温度仿佛都上升了许多,空气里难掩燥热。
秦炎冷哼一声,冷飕飕扫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就离开了。
小辈儿:“……”
难怪他爸妈不让他和弟弟跟秦炎一起玩,他堂哥真是太恐怖了!
……
景澄站在别墅大门口,听见一个尖锐的女声在里面大呼小叫:“都祈祷吧!接下来可没有好日子过了!”
“我告诉你们——”
“那小畜生要回来了!”
“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景澄:“……”这说的是谁?总不会是他吧?
这时,一个佣人走到他身旁,觑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二少爷,您别在意,景玥小姐年龄还小,说话不过脑子。”
“你说谁说话不过脑子?”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却看见站在门口的景澄,瞬间停住脚步,惊恐道,“二……二哥?你回来了!”
景澄眯了眯眼睛,原来真是在骂他。
大厅里的还在干活的佣人们全都看过来,其中一个正在擦花瓶的女人不知怎么手一抖,花瓶登时倒地,砰然碎裂。
景澄环顾众人,目光掠过大厅内的一双双眼睛,把他们或惊恐,或不安,或厌恶,或淡漠的神色尽收眼底。
垂下眼眸,景澄轻轻“嗯”了一声。
门内唾口大骂,进门花瓶碎裂。
口舌和是非全占了。
真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欢迎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