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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李牧醉眼稀松,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迷迷糊糊道:“何人如此魄力啊,站出来说话!”
“侯爷,属下李鱼。”李承乾站起来,躬身行礼。太子行礼,何人能当得?李泰和长孙冲急忙起身,房遗爱等人见状,都有点懵,不知为何二人有如此举动。
李牧一动未动,受了李承乾一礼,仿佛是醉了,盯住他看了一会儿,笑道:“你不满意,那你说说,你想做什么?”
“像你一样!”
“我一样?”李牧轻笑:“我又如何了,让你如此的羡慕?”
“建功立业,开疆拓土!”
房遗爱等人一听,也都来了兴致,纷纷道:“侯爷,这也是我等之愿,男子汉大丈夫,当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哪怕不幸身死,也要马革裹尸而还!”
李牧扫视众人,道:“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都是,都是!”众人叫道:“侯爷,我等都是大唐血性男儿,都想建功立业!”
李牧笑笑,不置可否。他只看向李承乾,道:“城管做够了?”
众人心中羡慕,暗道果然是侯爷的亲戚,如此维护,他人哪有这般待遇。
李承乾能听得懂李牧话语中的意思,心中也有犹豫。半年多来,他混迹市井之间,认识了很多的人,见了很多的事儿。他负责的那一个坊,每一家每一户的情况,他都了如指掌。他曾整治过酗酒不孝的儿子,也暗中资助过家贫看不起病的老妇。但管的事儿越多,他越意识到,自己摸不到门道。
一坊之地,事情就如此的多。天下何其大也,若要这样事无巨细的管,怎么管得过来?他努力回忆李世民是如何处理政事的,虽然也很劳累繁琐,但他看到的奏章,几乎没有这些柴米油盐的事儿,他又问了东宫的教习,得到的答案是,各层官员会逐级的择选,小事儿各级官员就处理了,唯有涉及天下的大事儿,才会拿到陛下的案头。
一个人想要把所有的事儿管了,是不可能的。于是,李承乾便开始有些动摇了,他知道自己的情况,他是不愿意在东宫待着,才会想着到宫外。但他在宫外待了半年,在这市井之间摸爬滚打,见识到了一番他在宫中永远不可能接触到的景象。潜移默化之间,他的想法开始转变,从前那个熊孩子,已经悄然长大了。
他开始明白,身为太子,应该做点什么。他想过很多,自己到底能做点儿什么。学业不精,走文道怕是不成了,但这武道一途,他觉得自己还有一点可能。
虽然念头没变,还是做大将军去建功立业,但是心境,已然是不同了。少了轻狂,多了份责任。
“好吧,既然不想做城管了,那也行。明天去内务府报道吧,我已奏明陛下,把内务府交给你了。”
什么!
众人瞠目结舌!一个两个都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没听错吧,内务府?内务府何其重要,长安朝野传遍,内务府如今的权柄,比之三省六部也要高出一线,交给?交给一个陇西外地来的小子?
房遗爱愣愣地看着李承乾,又看了看李牧,他虽然有点憨直,但却一点也不傻,毕竟是房玄龄的儿子,虽说被赶出家门了吧,偶尔父子也是会见几面的,他忽然想起来,跟自己老爹见面的时候,曾经好几次他欲言又止,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没说,还有一次最为明显,在巡视的时候遇见,看到了这个李鱼,老爹神色有些不太自然,自己以为是李鱼冒犯了老爹,还训斥了几句。
联想种种,房遗爱明白了,他张了张嘴,小心翼翼道:“李鱼,难道,难道你是太、太子殿下?”
李承乾听到李牧的话,得知他为自己有了新的安排,城管大队也待不下去了,掩藏身份也无必要,稍加思索,便承认了下来:“确是本宫,李鱼是化名。”
“哎呦我的天!”房遗爱赶紧起身离席,跪在李承乾的旁边,想到自己之前对这个黑小子非打即骂,他就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这可是大唐未来的君主啊,自己这样对他,待他来日登基,房家还不得被满门抄斩么?
见房遗爱如此,城管大队的其他人也都反应了过来,齐刷刷跪在房遗爱身后,个个叩首高呼:“臣等不知殿下身份,冒犯之处,请殿下恕罪!”
见平日里嬉笑玩闹的同僚,忽然变成了这副恭敬的样子,李承乾的眼眸之中掠过一抹哀伤,但旋即便散去了,这一刻他不再是陇西李鱼,又变回了大唐的太子,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内心的酸楚,只有他自己心里明了。
“你们都起来吧,不知者不怪。”
“臣等惶恐。”
李承乾有些急了,道:“都说了不知者不怪,开始的时候,我做的就是不足,挨罚受过也是应当,你们没做错什么,为何要请罪?”见房遗爱等人还不起来,李承乾急道:“你们再不起来,那我也跪下了。”
谁敢让太子跪下,房遗爱等人都大呼道:“臣等惶恐之至!”
“你们到底要怎么样啊!”
见两边僵持了起来,大有没完没了的架势,李牧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都差不多得了,太子体察民情,乃是陛下的安排,尔等若是知晓了,便是违背了陛下的心意。如今体察期已满,你们也算是立了一个小功。陛下有旨意,城管大队所有人等,均提拔一级。城管大队自锦衣卫独立出去,成立城管局,大队长房遗爱升任城管局局长,其他人等依次晋升,旨意不日便到,如此,可安心了?”
没有惩罚,还有赏赐和晋升?房遗爱等人到底都是少年心性,城府没有那么深,仔细地瞧了眼李牧和李承乾的神情,觉得不似反话,便也就信了,纷纷起身归座。
李承乾的身份袒露,自然不适合坐在下首,他也不会让李牧让出主位,便跟李泰坐在了一处。
李泰归长安不久,李承乾又不怎么在宫中,阴错阳差之下,两兄弟竟然没碰到面。方才看到李泰的时候,李承乾还当是哪家的子弟跟在李牧身边,直到听李泰说话,才认出是自己的弟弟。如今坐在了一桌,再仔细看看,仍觉得不可思议。数个月不见,自己的这个弟弟,竟然像是瘦没了一个人似的,李承乾伸手拉了拉李泰的胳膊,除了摸起来皮肤有些松弛之外,并无其他的异样,不禁啧啧称奇。
“恩师说了,这松弛的皮啊,锻炼一下能紧致回去,没事儿的。倒是皇兄,越发的黝黑了。”
“整日在外头风吹日晒,倒想不黑,也没办法啊!”
兄弟俩已有快一年不见,又经历了很多不同的境遇,显得多少有些生分了。不过骨肉亲情仍在,简单聊过几句之后,这生分便也就不见了。
关于李泰的事情,李承乾的东宫都有邸报,改封魏王,允立文学馆的事情,李承乾都知晓。东宫的署官们曾拟了一道奏折,想让李承乾上奏给李世民,表达对李泰改封和文学馆等事的不满,但最终李承乾没有那么做。他的心思,并不在文道之上,而且,大唐是以武立国,在李承乾的心中,他也不想做一个守成的皇帝,他要学自己的爷爷和父亲,成为一个为大唐开疆拓土,载入史册的帝王。
……
李牧是被抬进宫的,刚好李承乾也回东宫,李牧又酒醉不能理事,所以高公公就把他安置在了东宫,回到李世民处复命了。
李承乾还没大婚,平素里也是一个人住,生活起居方面,倒是没有什么讲究,而且他才多大,对男女之事,虽然有人教过了,他也没什么想法,平日里都是一个人睡的。身边的宫女也不多,且都是长孙皇后亲自安排的人,倒也没出过什么不该发生的事儿。
李承乾对李牧,一直有一种介乎于师和兄的感情。但他又不像是李泰,从心里尊李牧为师。他佩服是佩服,学也是跟着学,但却不愿意一口一个恩师那么叫。归根结底,也是大唐太子,骨子里有傲气在。相对更多的,是一种类似兄长的感觉,他看着李牧就像是弟弟看哥哥,他愿意跟着李牧的脚步走,虽然他也明白,这种感觉不应出现在大唐储君的身上。
在李靖灭突厥之前,突厥一直是大唐最大的心腹之患。李承乾也把突厥,视为自己的最大敌人。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可百战而不怠。李承乾做得也是彻底,他把自己的寝宫改造成了突厥人的样式,宫殿之中,摆放着一个帐篷,他自己就住在帐篷里。周围的装饰,也不是什么古玩字画,而是兽皮弓箭,虽然这些强弓硬弩他一个也拉不开,但摆在那儿,他便觉得开心,畅想着自己有朝一日策马征战,搭弓射箭,百步穿杨的情景。
李承乾让宫人把李牧抬过来,就安置在了他的帐篷里。而他,则在帐篷外面的榻上躺了下来,看着墙上的刀枪剑戟,听着李牧的呼噜,脑海中晃过很多画面。
东宫有一位太子左庶子叫于志宁,乃是李世民派来帮助李承乾打理东宫的,被视为是东宫的班底之一。这位左庶子也很尽责,凡事都帮忙考量。但李承乾却不喜欢他,倒也不是他做了什么错事。作为东宫的署官,他的言行并没有任何问题。李承乾不喜欢他的原因,是因为他做事的出发点,永远是太子,而不是李承乾。他总挂在嘴边的是,太子应当如何。从来没有问过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前些日子,于志宁曾找到自己,说了一件事。他也不知是从哪儿听来的,说皇帝有易储之意。并举了例子,如皇帝允许魏王设馆,招募学士、著书立说等等。李承乾听到这话,只是觉得可笑,并没当回事儿。但今日看到李泰不离李牧左右,心里头便有一点儿不是滋味儿了。
自己的这个弟弟,当真对储君之位有想法么?若非如此,他怎会有大毅力减掉肥肉,又怎会跟在李牧身边,他是为了拉住李牧这个强援么?
李承乾看着熟睡中的李牧,心里在想,若是有一天,李牧真的站在了李泰那边,事态将会是如何。
无论怎么想,结果都是一样,自己将没有任何的机会。
可是现在的情况,好像也还没到那么糟糕。他今天把内务府交给自己,内务府的重要性,便是长安城的妇孺,都能说出一二。若他真有支持李泰之意,绝对不会这样做。
他的心思,到底是怎样的呢?正琢磨着,李牧忽然坐了起来。李承乾吓了一跳,但反应还算是快,轻声问道:“大哥,你想喝水了?”
“醉里挑灯看剑!”
“啊?”
“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李承乾呆愣住,看着李牧又倒了下去:“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李牧耍完了酒疯,便又呼呼大睡了,只留下李承乾一人呆坐,喃喃的念叨着最后一句。
……
“可怜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李世民听了小太监传过来的话,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挥了挥手,小太监退了下去。
“高干,你说,李牧这是演给朕看呢,还是他真的醉了,心里便是这样想的?”
高公公躬身道:“陛下是没看到侯爷醉的样子,已是不省人事了,故意为之,绝不可能。”
“可是这诗句用词绝妙,豪气干云,他张口就来——”李世民微微蹙眉,道:“当真是有这等文采?”
“陛下您忘了,侯爷一向如此,陛下可还记得‘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诗句么?也是张口就来,侯爷有这等文采,老奴是不怀疑的。”
“你呀,现在可真是他那一党的了。”李世民笑骂道,高公公急忙跪下,道:“老奴都是听从陛下吩咐办事,绝不敢与人结党。”
“玩笑之语,何必当真。”李世民示意他起来,叹了口气,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李世民才开口,道:“明天李牧醒来之后,不必让他来见朕了,传旨,加冕之事,全权交由内务府调度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