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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在众人以为他要继续高谈阔论的时候,他忽然很恳切地看向了高公公,道:“能不能给搞壶茶来喝,嗓子有点干。”
高公公都懵了,他活这么大,前朝的时候就在宫里头当太监,从来也没见到过有人在朝议的时候喝茶啊,真当自己家了?
“给他拿!”李世民瞪李牧一眼,没好气道:“还有没有要的东西了,一并说,一并给你拿,省得你磨叽,赶紧一口气给朕说完了!
“没了,臣还不饿。”李牧抿了抿嘴,继续说道:“这个新的制度,是关于徭役的!这是臣的切身体验,自打臣到了工部之后,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众所周知,工部的工匠都是四方征发来的徭役,能分派到长安来,说明他们的手艺都是不错的,但臣刚到工部的时候,发现他们的效率十分低下,比方说砌墙,明明一天能完成的活儿,愣是得干到五天头上。臣心里觉得奇怪,就在他们旁边看着,想找出问题所在。”
“观察了几天之后,臣找到了原因。这些人,都在耍滑头。他们干的活,要说他们怠工了吧,他们也都忙活着,但就是没有效率。这是为何呢?因为他们的徭役都是有期限的,拖一天是一天,多干活了,多出力了,他们也得不到什么。何苦那么累呢?”
“为了扭转这个局面,臣便在工部施行了改革,改革之后工部的效率,大家也都看见了。如今长安城同时有好几处工地在开工,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虽然工部也付出了不菲的工钱,但与创造的价值相比,又不值一提了。”
李牧面对众人,道:“我讲这个故事不是为了标榜我自己,我是想告诉诸公,如何能够创造更大的价值。压榨百姓能够创造价值么?不可否认,能,因为千百年来就是这么做的,但这样压榨,适得其反,而且效率不高。还是那句话,不要太贪心。做任何事情都是这样,把得到了利益多分出去一些,风险就小一些。无非就是赚的少些,大头还是在手里,这样才能事半功倍。我把工厂的利润分出去一部分给工匠,工匠为我尽心竭力,效率倍增,这不比逼着他们干活好么?”
“逼着他们干活,干得快慢不说,主要是耽误时间。现在大家都知道订单的意思了,一个订单,三日完成,一个月可以做十单,但若六日完成,一个月就做五单,傻子都知道十单赚的更多!”
“同样的道理,也可放在徭役上。”高公公把茶端了过来,李牧拿起茶壶喝了一大口,继续讲道:“大唐从前的徭役,还是前朝的旧路,就像工部改革之前一样,以更多的徭役时间,逼迫百姓来干活,这样效率非常低。但徭役不可废止,因为这是身为一个大唐百姓的义务,且陛下登基之时,承诺过轻徭薄赋。如今新政取消了人头税,地租的方面,除了承包田之外,相对于以前都是见面了,已经是薄赋了,那么徭役也改减轻了。”
“因此我建议陛下,把徭役减少一半。改为每男丁一年徭役十二天,平均每月一天,闰月加一天,此为正役。朝廷若不需要其服役,则每丁可按每天交纳百文,交足十二天的数额以代役。而为了加大逃避徭役的处罚,在朝廷需要其徭役,却不想服役的情况下,则需每天缴纳十贯,交足十二天,闰月加一天,也多加一贯。“输庸代役”。这些缴纳的钱,可以用来雇佣工匠,代替他们服役。特殊情形下,若朝廷需要其额外服役,每加役一天,补偿三百文。每年徭役上限不超过三十六日,我根据往年的记录演算过,哪怕是灾年,三十六日的徭役,也足够了。”
众人听罢,都在脑海里分析开了。李牧此举,明面上是减少了徭役,但却从根本上改了‘庸’的制度。因为以前富人不想徭役,只需要缴纳一点绢布,而他们逃掉的徭役,则都是穷人均摊了。但在新政之下,富人想要逃避徭役的代价大大增加,一贯钱一天,按照现在长安城的力工价格,能雇佣十个!多出来的九百文,不用说,又是朝廷的进项了。
但就是这么不讲理,你还说不出啥来。谁让你不服徭役了?原来的大唐律也是规定,每个男丁都得服徭役,你不想干活,出点钱怎么了?不想出钱,就去干活啊,没有任何不讲理的地方。
而多服的徭役,从前是不给钱的,百姓都是免费干活,所以才怨声载道。但是现在,不但设置了徭役的上限,而且多服徭役一天,就给三百文的工钱。这个价格,是长安城力工的三倍了,基本上等同于技工的价格。在地方上,根本到不了这个价格,可想而知,新政一出,徭役将不再是百姓的噩梦,兴许在一些地方,百姓会抢着服徭役,毕竟干一天的活,就是三百文啊!
“若出现水旱等严重自然灾害,百姓的收成势必减少,再让他们交赋税,对他们来说太过于苛难了。陛下以仁义治理天下,当解百姓之困,所以臣建议陛下,在灾害损失达到四成时免租,六成再免调,八成,赋役全免,并且由常平仓给予来年粮种。绝收可借粮一年,来年秋收还。”
“而对于一些特殊的百姓,则当予以特殊的照顾。年五十者免徭役,军功免徭役,身有残疾者,准许以庸代役,按最低百文一天折算或雇人代役均可。”
“至于府兵制,臣以为只要军功赏赐的标准定下来,并且能够妥善的执行。那么,新政对府兵制不会有负面的影响。有句话叫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臣相信,只要陛下不吝封赏,彰显其功,将士们必会奋勇杀敌,报效陛下的。”
李牧一口气说完了,向李世民深鞠一躬,道:“这便是臣情急之下,想出来的一些不成熟的小建议,疏漏之处,还请陛下与诸公多多指正。”
两仪殿为之一静。
都已经如此详细了,哪里不成熟了,还指正个屁了?
没有人相信李牧是情急之下想出来的,今天的一幕,显然是他早就策划好的,兴许从刺客出现的时候,李牧便已经开始布局了,今日就是他收网的时候。
他以万全的准备,来应对今天的‘突发状况’,这种情况下,谁能反驳得了他?如此详实而紧密的逻辑,就算想反驳,一时半会也找不出其中的破绽来啊!
李世民的眼神在众臣脸上巡视了一圈儿,笑容愈发灿烂,他拍了拍手,称赞道:“李牧虽说是情急之下,但这些建议,都绝非无的放矢。你的才能,朕今日算是真正见识到了。新政非常不错,听你说完,朕更有信心了。回去写个奏疏来,朕再看一看,随后交到獬豸院去,争取在春耕之前,昭告天下。”
“陛下,臣还有两个请求。”
李世民今天心情大好,手一挥,道:“爱卿为朕分忧不小,朕自然有所回报,你说吧,什么请求,朕应了就是。”
“陛下,臣的头一个请求是,请陛下在今年科举的常科中,把算学独立出来。因为臣的内务府,不,不止是内务府,就连民部也是,统计新政下的赋税等,需要大量会算术的人才,所以臣请陛下特许,今年常科独立算学一科,招募人数不设上限,让臣来出题目,只要通过了考试,就可以走马上任,低分者为吏,高分者为官。”
李世民皱起眉头道:“总得有个数吧,若是按你这么招法,几百人,上千人也是有可能啊,朕难道都让他们做官不成?”
魏征也道:“陛下三思,科举为国举才,不可儿戏,出题者当是礼部,怎能让逐鹿侯出题。”
李牧冷笑一声,道:“老魏,这你就别掺和了。论及算学,如今大唐境内,我李牧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若有一人能超过我,把我项上人头送你都行。不信你去问问李淳风,我李牧的算术本事,古今谁人能及?”
“好狂妄!”
御史们见自家老大被怼了,否纷纷站出来指责。李牧一副欠揍的表情,叉着腰跟众御史吵了起来,一打五完全不落下风。
“好了!”李世民喝止了吵嚷,道:“李牧的算学本事,朕是清楚的。确如他所说,无人能胜过他。这点朕毫不怀疑,这件事朕便答应了。另一件事是什么?”
“请陛下改民部为户部,专司户籍,税赋之职。且在户部设置商税司,专司征收商税。”
“商税?户籍?”李世民微微蹙眉,道:“改革民部?这是何道理?”
“陛下,这也是新政的一部分。从前统计人口,常常不准,出入甚大。不是瞒报的黑户,就是虚报的假户。臣想出来一个办法,可以极大地减少这种可能的发生。”
李世民回到龙椅坐下,道:“讲来听听。”
“是。”李牧认真道:“这个办法,说来也简单,就是为每一个百姓,设置一个专属他的编号。”
“专属的编号?”事关民部,唐俭忍不住出声,道:“李牧,这如何可能?别的不说,百姓许多都不识字,就算编了号,他们也不认得啊!”
“如何不可能呢?”李牧又看高公公,道:“请高公公拿纸笔一用。”
高公公看向李世民,李世民微微点点头,高公公转身去拿了纸笔,又让两个小太监抬来一个桌案。
李牧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从零到九,九个阿拉伯数字,展示给众人看,道:“陛下,诸公,这些个字符大家应当都很熟悉,去年大唐日报曾有一期特刊,专门讲述了我发明的‘四则运算’法,这是基本的字符,分别代表了零到九的概念。百姓是很多人不识字,但是这些字符要比字简单得多,很容易就能教会他们。”
说罢,李牧又写了几个数字,道:“如今大唐全境分为十道,三百六十州,一千八百余县。我们可以这样编号,前两位是‘道’,比方说01代表关内道,中间两位是州,比方说关内道有二十七州,把原州编号为13,那么一个原州的人,就是0113,以此类推,两位代表郡,两位代表县,最后归结到乡里。如此编号下来,绝对不会出现重复,统计也方便许多。看一个人缴税没缴税,是平民还是乡绅,授田还是没授田,有多少田地,只需要看他的编号就可以了。”
众人听罢,全都变了脸色。若真像李牧所说,让朝廷把这个编号法实行了。就等于是朝廷掌握了每个人的所有信息,黑户,逃户,更是一点也不可能了!
再看向李牧的眼神,都像是见了鬼一样,这人的脑袋是怎么长的,这等绝户计,他怎么一眨眼就一个,也太可怕了!
“而商税,在未来则是重中之重。”李牧正色道:“陛下,内务府如今承担了很多职能,不可否认,职权集中在内务府,臣办事会非常便利。但也会逐渐丧失制约,臣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在臣当内务府总管大臣的时候,陛下自不必担心什么,臣会料理好一切,但若有一天,臣不相干了,回老家种地去了,陛下需要再换一个内务府总管大臣的时候,可就找不到像臣这么靠谱的人了,所以臣向陛下建议,早早设置好制度,逐渐分化内务府的权柄,让六部各职司,都能监管到内务府,这样才能保证平衡而不失衡。就拿这商税来说,今年内务府的订单额度,正月刚过就已经突破了百万贯,按三十税一来算,就有三万四千贯左右的税,一年下来数十万的税,这还仅仅是内务府,所以陛下,不可不察!”
众人听到这里,虽然依旧很讨厌李牧那副欠揍的嘴脸,但也不得不佩服,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哪有人想让人来分化自己的权柄的?但李牧就这样做了。可是转念一想,又不得不佩服李牧的聪明,他若不这样做,内务府早晚会成为别人攻击他的把柄,而他这样做了,等于是把危机化于无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