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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这也不能怪鞠智盛,任何人的心思被当面戳穿,反应也都大体如此。同时他也明白,李牧没有赶他走,事情就有缓和。只是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李牧也不着急,他知道鞠智盛终将妥协。
“侯爷……”过了很久,鞠智盛终于开口,显得有些颓唐,叹息道:“这次的事情,虽有匪类猝然发难的缘故,却也暴露出了高昌的国力,小国寡民,便是区区两千马匪,都可在高昌纵横无忌。小王不敢再与侯爷绕弯子,再遮掩便是愚人所为了。”
“高昌的地理位置,侯爷应当清楚。西有西突厥,南有吐谷浑,北侧金山、结骨、薛延陀,东侧便是大唐。原有东突厥在时,牵扯诸方势力。高昌游走于夹缝之中,尚能喘息。但自大唐陛下登基以来,励精图治,仅四年便灭掉东突厥。东、东北、东南,大唐一家独大!”
“大唐皇帝陛下,乃是一代雄主,志向广大,父王心知肚明。历朝历代,中原王朝强大时,无一不经营西域。高昌地处西域门户,首当其冲。或许在大唐君臣看来,高昌小国,疥癣之地,不足为虑。但我鞠氏一族,自汉以来,经营高昌之地,已有数百年。祖宗基业,怎忍相弃?此番朝见天子,便是想,尽己所能,保全而已。”
“如今看来……”鞠智盛叹息一声,道:“子孙无能,恐做不到了。即便大唐皇帝不征高昌,西突厥东进也不会放过高昌。即便西突厥没有东进之意,陇右的马匪,高昌也应付不了……祖宗基业,在我父子这一代,再难维系——罢了,此天意,如之奈何,唯有国灭身死,殉国以报祖宗了!”
说罢又是大哭,李牧在旁边看着,却想笑。
这个高昌世子还真是表演型的人才,一计不成又来一计,刚才是用骗的,现在改成博同情了。不过这也正合了李牧的心思,见他哭泣,李牧赶紧宽慰道:“世子不必如此悲伤,情况还没有坏到那种程度。刚才我听世子说起高昌所处的境况,有一件事疑惑不解。世子啊,你是听谁说,我大唐欲征高昌?我伺候在陛下跟前,为何从未听过此事?”
鞠智盛已经心灰意冷,道:“侯爷不要戏耍小王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高昌正处在大唐西进之路,大唐若想恢复古丝绸之路,如何会放过高昌?”
李牧不解道:“莫非高昌心向突厥,要与我大唐为敌么?”
鞠智盛急忙辩解,道:“这如何可能!高昌国人乃是汉裔,与夷狄怎能混为一谈!若高昌心向突厥,我父子怎会来朝见天子!高昌弹丸之地,小心侍奉还来不及,怎敢违抗上邦?”
“这便是了!”李牧奇怪道:“既然高昌心向大唐,为何还如此战战兢兢?我大唐是要恢复古丝绸之路不假,这与征伐高昌有何关联?圣天子不兴无名之兵,高昌若诚心归附,大唐乃中原礼仪之邦,必将善待,你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鞠智盛愣愣地看着李牧,他有点搞不清楚了。他不知道李牧是在侮辱他的智商,还是确实如此,但事到如今,就算是假话,他也只能当真的听了,喃喃道:“侯爷莫要说笑,大唐真无征伐高昌之意?”
李牧摆摆手,道:“我在朝中,算是一个闲散之人。你也知道,我管的是内务府,与朝堂不相干。朝中诸位宰辅如何想,我是不清楚的,但我观陛下的言语,没有听出想要征伐高昌的意思。前些日子听闻使者说,你与你的父王要来长安朝见的事情,陛下还龙颜大悦。说,自古以来,番邦朝见,都是忧虑重重,从无父子一同前来之举,而高昌国主却这样做了,足显高昌国主之诚意。世子觉得,这是好话,还是坏话?”
“自然是好话!”鞠智盛激动了起来,起身面向太极宫方向深施一礼,感叹道:“大唐皇帝陛下,果然是胸襟如海,可怜我父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大罪、大罪也!”
李牧笑道:“还是那句话,我说了不算,只是一些道听途说,还得世子自己掌握。不过以我看来呀,高昌若是诚心归附,帮助大唐与西域通商,再有我到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应该问题不大。”
鞠智盛与李牧打交道多了,已经能听出点意思。李牧的这句话,有几个重要的点,一是‘诚心’二字,何为诚心,怎么才能算诚心。二是帮助大唐在西域通商,三便是要钱了。
这第二点和第三点,鞠智盛并不担心。通商的事情,本就是高昌的命脉,有无大唐参与都一样会做。而要钱,则更是小事。高昌有的是钱,除了几百年的积累之外,也跟西域诸国的货币有关。自高昌往西,如大食人、波斯人等,都使用金币、银币。而金银在大唐都是贵重金属,在数倍的利差之下,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什么问题。
鞠智盛小心问道:“侯爷伺候在大唐皇帝身边,想必对陛下的心思,能够猜到一二。不知侯爷以为,如何算‘诚心归附’,还请侯爷不吝赐教,小王绝不会让侯爷白帮忙。父王带有一些高昌土特产,侯爷一定会喜欢,明日一定早早送来。”
“说得那么见外。”李牧笑了一声,看似无意般,说道:“我这个人啊,对土特产什么的,没有多大兴趣。倒是我听说高昌与西域诸国贸易,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我这个人啊,猎奇的心比较重。若是有什么中原没有的种子,珍惜的物件儿,送给我一些,让我能出一出风头,我便不胜感激了。”
“这也简单!”鞠智盛满口答应,道:“小王回去便为侯爷搜集,侯爷要种子是吧,无论什么种子,只要高昌能见着,小王就给侯爷送来一份,稀奇古怪的玩意,只要是搜罗到了,也一并给侯爷送来。土特产也不能少,高昌有两种土特产,一黄一白,侯爷一定会喜欢,万物推辞。”
“哦?一黄一白?”李牧挑了下眉,道:“实不相瞒,我还就喜欢这两种颜色,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一样来个千八百斤就够了,千万不要太多,多了没地方放!”
鞠智盛暗骂不要脸,千八百斤,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一千斤白银是多少钱?一斤十两,一千斤便是一万两,这也罢了,黄金你也要一万两,你怎么不去抢啊!
鞠智盛咬着后槽牙,道:“侯爷喜欢就行——不知这‘诚心’二字?”
“哦,这诚心啊,呵呵——”李牧看向鞠智盛,笑意盈盈,道:“我也是猜的啊,若高昌愿为大唐藩属,奉大唐为宗主,应当够表诚心了吧?”
“藩属……”鞠智盛心里一沉。
高昌自汉以来,一直都是独立的国家,还未有过侍奉宗主国的先例。这与朝贡不同,朝贡的意思是,我承认你比我强大,愿意缴纳保护费。而藩属,则有一丝屈辱在里面。作为藩属国,名义上保有主权,实际上在内政、外交和经济等方面一定程度上从属并受制于宗主国。就连继承王位,都要请宗主国册封。
对于高昌如此羸弱的小国来说,一旦确认了藩属关系,便立刻成为了砧板上的鱼肉。大唐可以借用任何借口,对高昌指手画脚。若大唐君臣不仁,高昌将要面对的状况,并不比现在好多少。
李牧的这番话,无异于是让鞠氏父子做一场豪赌。你是选择马上就死,还是赌一把大唐君臣的人品。
若是不答应,大唐很可能出兵。若是答应了,高昌就是大唐经营西域的马前卒,大唐也省去了刀兵。无论是哪种选择,大唐都不吃亏。而高昌,则要赌一赌大唐的人品。当丝绸之路畅通之日,高昌就没有利用价值了,被吞并成大唐的一个州,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李牧看得出鞠智盛的挣扎,也明白这么大的事情,不是他能做的了主的,便道:“此事不急,世子可以回去,深思熟虑之后,再给我答复。我这两日也挺忙,对了,正好告诉世子,我即将在平康坊开一家青楼,若是有机会,世子可要多多捧场啊。”
“青、青楼?”
“对呀、”李牧递给鞠智盛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鞠智盛恍然,也报之以同样的笑容。心里却在想,没想到逐鹿侯好色到了这种程度,不过也好,他有这个弱点,父王准备得那件礼物,倒是非常适合他。
思及此处,鞠智盛又道:“若有机会,自当捧场。今日多谢侯爷提点,小王这便回去与父王商议,再来之时,除土特产外,还有惊喜送给侯爷。”
李牧只当是什么奇珍异宝之类的东西,他也不客气,他刚损失了马场、还有盐业、矿业的份子,正是需要‘回血’的时候,值钱的宝贝,自然是多多益善了。他也不说透,只是笑了一下,起身道:“我送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