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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垂,李牧从宫里出来,来到了白闹儿在长安城的宅子。
其实是白巧巧不了解,白闹儿所谓‘买’的宅子,其实是他自己盖的。就在京东集的入口处,杂货铺的后院。这件事白闹儿在做之前,已经跟李牧打了招呼,因此李牧听白巧巧提起时才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还没到地方,离着老远,李牧就被人发现了。二狗听说李牧要来,一直在集市入口附近等着,看到李牧的影子,赶紧颠颠地跑了过来,帮李牧牵马。
“侯爷!您终于到了,小的在这儿等了一个下午啦。”
“等我?”李牧低头看了二狗一眼,道:“对了,上次忘了问你。我记得你是在西市混饭吃,怎么最近一直跟着我丈人啊?”
“小的已经不在西市了。”二狗解释道:“上次您杀了狗御史,白爷为了救您,在长安城东西两市广撒‘英雄帖’,不少能人都归了白爷的麾下,小的也是一样。现在跟着白爷讨饭吃。”
“白爷?”李牧的嘴差点咧到耳朵根,真是好笑,白闹儿如今也混成爷了?还‘英雄帖’,长安东西两市的英雄么?看到二狗,李牧就能想到他招募的都是什么样的人了。
无非是,鸡鸣狗盗之徒!
不过李牧却没有半点瞧不起的意思,他在大理寺监牢的时候,就有一个叫‘鼓上蚤’的人来为他传递消息,起到了关键的作用。李牧想起了此人,便问道:“那个‘鼓上蚤’,便是我那丈人招募的么?”
“是的,他如今是小人的手下。”说着,二狗还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道:“白爷听说小人与侯爷认识,对小人委以重任。如今白爷麾下,小人坐的是第二把交椅,底下的人都称小人‘二爷’。也是巧了,小人名叫‘赵双喜’,双就是二,外号便是二,座次也是二,呵呵呵……”
“哎呦,原来是二爷当面。”李牧调笑他,拱手抱拳,道:“失敬了啊,二爷!”
二狗吓得变了脸色,扑通跪在了地上,叩头不止,连声道:“侯爷可折煞小人了,小人怎敢当侯爷叫一声‘二爷’,小人就是侯爷的走狗,侯爷千万别再戏弄小人了,哎呀,小人当死!”
“开个玩笑,那么认真干什么。”李牧拿马鞭敲了敲二狗的脑袋,道:“你是个机灵的人,办事也妥帖,我这丈人啊,逐渐也老了,难免糊涂,你在他身边,也有个照应……”李牧看着二狗,忽然问道:“二狗,我问你一句,你自己可知道,端的是谁给的饭碗?”
二狗一愣,旋即大喜,赶紧磕头道:“侯爷,小人心里明白,小人端的是侯爷给的饭碗。”
“脑子还算是清楚!”李牧又敲了敲他,道:“得了,起来吧,等会给你个好处。”
“诶!”二狗欢天喜地的爬起来,喜滋滋地继续为李牧牵马,连裤子上的尘土都不拍去,仿佛是什么荣耀似的。
杂货铺紧挨着集市入口,没几步便到了。这集市刚建,还没几个商家,自然也就没几个客人。李牧一行又都骑着高头大马,加上李重义的块头,甚是乍眼,早有人通报给了白闹儿。
白闹儿正马场的管事人程钱说话,听到李牧来了,赶紧什么都扔下了,来到门口迎接。李牧从马上下来,看到程钱,招手让他过来,耳语了两句,程钱顿时瞪大了眼睛,看了李牧一眼,像是火烧了屁股似的,把腿就往马场跑。
白闹儿一愣,忙问道:“贤婿,你跟他说什么了,把他急成那样?”
“唉!”李牧长叹了口气,看了白闹儿一眼,转身往里边走,道:“进去再说。”
白闹儿赶紧跟上,李重义和护卫没跟着,而是守在了杂货铺门口,二狗也醒目地留了下来,市井之徒,最重要的便是眼色,听了不该听的话,可是要出麻烦的。
进到后院,来到厅堂,白巧巧和李知恩也从里屋出来了,看到李牧脸色有些难看,白巧巧便问,道:“夫君,又出什么事了?”
李牧看了白闹儿一眼,道:“没有什么大事,破财了。”
“啊?”白巧巧忙问:“怎么破财了?”
李牧长叹口气,从怀里摸出一道圣旨,展开,瞥向白闹儿,道:“白春接旨!”
唐时制度与明清不同,传旨之人,并非全都是太监。只有在京城,皇帝下的旨意,由太监传达。出了京,都是由属地的某个文官兼任传旨官。就算在京城,也不全是太监传旨,分性质不同,也有各司官员传旨的,干这个活儿最多的,便是礼部员外郎。
白闹儿已经吓懵了,他听到‘接旨’俩字,脑袋就嗡嗡地响。他这辈子,何时曾想过自己也有接到圣旨的一天!还是白巧巧反应的快,她接过诰命的旨意,知道如何接旨,小声跟白闹儿说了一下。白闹儿这才慌忙去寻屋里正在做针线活的王氏,把线笸箩从她手里抢出来,拽着出来按在地上,骂道:“该死的婆子,娶了你算是倒了血霉,一点也不济事,巧巧她娘在时,可比你强百倍……”
“糟老头子,你原来可不是这么说的……”王氏刚要反驳,忽然看到白闹儿挤眉弄眼,一抬头看到李牧在,吓得赶紧闭上了嘴巴。
李牧把他们的样子收在眼里,也懒得去说,清了下嗓子,道:“聆听圣谕,不得喧哗!”
白闹儿和王氏赶紧拜在地上,额头触地,屁都夹在裤裆里不敢放了。
李牧朗声道:“诏曰:朕闻东城跑马地左近有新兴市集名为‘京东集’,便于商贾,利于百姓。朕心喜之,乃问于逐鹿侯。经逐鹿侯推荐,命白春为七品市令。望尽心竭力,不负朕望。诏书从右,主者施行。”
李牧念完,把圣旨合上,递给白闹儿,道:“拿着吧,市令大人。”
“臣谢过陛下恩典,陛下大恩大德,白闹……啊,不,臣白春没齿难忘。”白闹儿哐哐地磕头,王氏虽然听不太明白,但也知道自家男人当官了,也跟着磕起了头来。
李牧往旁边躲了一下,看着白闹儿红肿的额头,道:“行啦,赶紧起来吧,圣旨还要不要了?”
“要要要!”白闹儿赶紧爬起来,拿手在衣服上蹭了又蹭,才把圣旨接到手里。像捧着一个金疙瘩的似的,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白巧巧也为自己的爹高兴,但看李牧的面色还是不太好,便问道:“夫君,爹当官了,不是好事么?你怎么不高兴呢?”
“高兴什么呀!”李牧没好气道:“知道这官怎么来的么?这是我用两成的酒坊份子,再加上一成的马场份子换的!夫人,你知道这是多少钱么!”
李牧说着,一只手捂着胸口做痛心疾首状,另一只手指颤抖地指着白闹儿,道:“要不是你爹,非要当官,我能损失这么多钱吗?!”
白巧巧一听,脸色惨白了起来,立刻道:“不行!爹,这个官你不能当!”
白闹儿也是一脸歉然,但看白巧巧要来抢圣旨,赶紧后退一步躲开,把圣旨抱得更紧了。
白巧巧急得跺脚,道:“爹,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无论是酒坊还是马场、一成份子都价值千金!别说是七品的官,便是五品、四品又如何?有夫君在,你还愁没有吃穿么,非要当什么官!你可真是要把女儿气死了!”
李牧耷拉着眼皮,在一旁吃瓜看戏。他倒不是故意作弄白巧巧,他主要的目的是敲打白闹儿,也能让白巧巧对他更好一点,顺带的事儿,何乐而不为呢?
但是他还是低估了白闹儿的不要脸程度,白闹儿这个人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他见白巧巧这么说,竟然给白巧巧跪下了!当爹的竟然给女儿跪下了!把李牧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女儿啊,爹这辈子就想当个官,求求你了,贤婿都帮爹办成了,你就别插手了行不行!”
白巧巧也只好跪下,哭道:“爹啊,你怎么这样逼我啊……”
李知恩急得没办法,想把白巧巧扶起来,她也不起,可怜巴巴地看着李牧。
李牧心中暗道,不行了,不能再看戏了。他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赶紧松开捂住胸口的手,过来把白巧巧抱了起来,瞪了白闹儿和王氏一眼,道:“都起来,哭哭啼啼地想什么样子!”
白巧巧还要说话,李牧拿出做丈夫的威严,道:“陛下的旨意都下了,还能更改么?娘子,你若替为夫着想,就让为夫省点心,我还不都是为了你?”
一句话把白巧巧感动得痛哭流涕,一头扎进了李牧的怀里。李牧轻轻地拍着白巧巧的后背为她顺气,嘴角忍不住地想要上扬,这一幕,恰好被旁边的李知恩看在了眼里。
小丫头疑惑地盯着李牧看了一会儿,霍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偷偷对李牧做了个鬼脸。李牧递过去一个眼神,李知恩撇了撇嘴,用手比了一个蜜饯的形状,意思是告诉李牧,这件事想要封口,得用蜜饯才能解决。
李牧赶紧点头应下来,沉声对刚刚爬起来的白闹儿说道:“事已经定了,更改不了了。但是话,我得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