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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俩相视无言,李牧是因为没能保李思文周全而歉疚,李思文则因给李牧带来诸多麻烦,心中有愧。沉默良久,李牧开口道:“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了。以后做事,须更谨慎,不能再轻易信人,遇到事情,多问问王大哥,根生也是自己人,他比你小,多照顾些,私密的事情,交给他可以放心。”
李思文用力点头,眼眶泛红。
李牧又道:“定襄是咱俩相识之地,如今变成你的封地了。你要好好经营,我教给你的酿酒法,正好派上了用处。你且先行一步,过几天我亲自制作一套酿酒的设备,连同酒曲,派人给你送去。在定襄另开一家酒坊,西域的胡人都好饮酒,买卖当不难做。如何定价,销售,咱俩也讨论过,你心中有数。根生也会酿酒,他能帮你。切记秘法不可外泄,这是你在定襄的立足之本,没有钱财,一切都难。”
李思文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李牧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也难受,抬起手帮他擦拭了一下,道:“男子汉大丈夫,何以做女儿之态耶?不就是被骗了一次么?算得了什么?以后擦亮眼睛也就是了!”
李思文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李牧,问道:“哥,你觉得我错了吗?”
“你自己认为呢?”
“我就是想行侠仗义,我不觉得自己错了。可是爹打我,陛下也罚我,我……我不知道了!”
“那就没错!”李牧掷地有声道:“我常说,胸中若有浩然正气,何以畏惧人言?做任何事情,都有意外,被骗了,也只是一个意外而已,但你的初心是好的,即便错了,也不在你!”
“真的么?”
“真的!”李牧回头看了眼略显尴尬的高公公和李绩一眼,道:“到了定襄,好好读书,有好处。我若不是在定襄读了你带的书,今日怎么可能成为大唐第一诗人,受人敬仰?”
李思文哭咧咧道:“哥,你看书我知道,你作诗我也听到了,可是啥时候成的大唐第一诗人啊?是陛下封的吗?”
高公公听了,忍不住想笑,赶忙把头扭到一边。
李牧尴尬万分,敲了李思文的脑壳一下,骂道:“我怎么就不是大唐第一诗人了?这就叫做自信!人必须得自信,大唐第一诗人舍我其谁?不服拉出来比一比!”
李思文后背本来就疼呢,李牧这一敲,脑壳嗡嗡的,担心再挨一下,赶紧承认了他是大唐第一诗人。
李牧没好气地瞪着他,经这么一闹,好好的离别伤感的氛围也冲淡了。李牧拍拍李思文的肩膀,道:“来日若有机会,我会帮你在陛下面前说和的,到了定襄,写信回来。我也没什么好嘱咐的了,也不去送你,免得伤感。临别之际,送你一首诗,挂在墙上勉励自己,刻苦读书的时候抬头看一看,什么时候能及我十分之一,你在大唐诗坛就算有一席之地了。”
说着,也不管周围人的目光,大声道:“拿笔墨来!”
李弼在旁边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很给面子,让下人取来了纸笔。李牧让白根生和王虎帮忙抻着宣纸,拿起狼毫笔,饱蘸墨汁,提笔便写,颇有后世‘大师’挥毫的风范。
行云流水,稀里哗啦,洋洋洒洒,眨眼八行。
收!
李牧把笔一扔,道:“好好收藏!”
众人都过来看,纷纷皱起了眉头,李思文瞪着眼睛瞅半天,抚掌恭维道:“哥,你真不愧是我大唐第一诗人,你写的这首诗,我竟然一个字也不认识!”
李牧窘迫万分,小王八蛋竟然敢拐着弯骂你哥?虽然字是难看了点,但是也不至于一个不认识吧!李牧狠狠地瞪了李思文一眼,伸手比着宣纸上的字,逐句念道:“送李校尉之任定襄!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京。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念出诗题的时候,李思文的脸上还带着打趣的笑意,但是当李牧念到正文的时候,李思文便已经正色了起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出口之时,李思文差点又掉下眼泪,听到“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之时,才努力忍住,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李思文把墨迹吹干,小心叠好这张宣纸,放进了怀中,对李牧道:“哥,我一定把这首诗放在书房,时时勉励。再相见时,弟必定不负哥哥的期望!”
“走吧走吧、”李牧摆了摆手,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看着你、就净是麻烦,我不送你了,赶紧走吧,一会儿天黑了!”
“保重!”
李思文对李牧说了一声,又跪在李绩的脚边,磕了一个头,道:“孩儿不肖,也请父亲保重!”
说完了,他起身,大步走向门口。高公公对李绩、李牧等人打了个稽首,也跟了上去。李弼想要去送,但被李绩拉住了。他知道,李思文对他这个做父亲的心有埋怨了,但这也是无奈,他肩负的是一个家族,当时事情并不明朗,若李世民震怒,为免牵连整个家族,势必只能把李思文交出去。打他,也不过是苦肉计而已。
李牧心里也对李绩的做法非常不满,人家是亲父子,他一个外人,能说什么呢?李思文走了,他便也告辞离开。李绩也未挽留,估计在他心里,也不是那么好受。
崇仁坊,天上人间。
娜扎跪在地上,她的面前站着一个手捧圣旨的太监。
“……知书识理,克佐壶仪,轨度端和,敦睦嘉仁,心存仁孝。着即恢复宗室身份,赐名李有容,敕封还珠郡主,采邑六百户。诏书从右,主者施行。”
宣读完了诏书,这位太监赶紧把娜扎扶了起来,态度殷勤道:“恭喜还珠郡主了,陛下还让老奴带句话,陛下说,昔年之事,与您没有关系。您若当他是叔父,他便当您是子侄。皇后也说,得空可入宫进见,她将亲自介绍宗亲给您认识。陛下皇后如此爱护之人,老奴也是未有多见啊。”
娜扎、不,得叫李有容了。
李有容接过圣旨,对传旨太监道:“请代为转告,臣女谢过陛下、皇后恩典。”
小陈公公在旁边,见宣旨结束了,笑眯眯走上前去,把袖子里藏着的一块银子递了过去。这位传旨公公,在宫中的时候,也与小陈公公相识,哪里肯要。但小陈公公非要给,假意推辞两回,也就收下了。
平时有高公公这个总管太监在,像他这样的人出宫传旨的机会不多,因此油水也不多,这一块银子对他算是不小的进项了。
李有容送传旨太监到门口,却不敢跨出去,犹豫了一下,问道:“这位公公,能否打听一下,宫里可有对李绩大将军之子李思文的旨意么?”
传旨公公得了赏钱,自然知无不言,道:“这事儿老奴还真知道。老奴是跟高公公一起出来传旨的,高公公去的就是曹国公府。老奴听了个话音儿,似乎是着令李思文即刻出京,也不知因为什么,瞧这个时辰,想必应该已经启程了吧。怎么,郡主,您认得他?”
“啊、”李有容的表情微僵,道:“是旧友。”
传旨公公也未多问,上了马车离开了。
转回一楼大堂,小陈公公也恭喜道:“郡主,如今恢复了宗籍,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吧,太上皇也会为郡主高兴的。”
李有容却显得有些闷闷不乐,小陈公公正要问,李渊从二楼的包间下来,道:“孩子,是对你的叔父心存芥蒂么?”
李有容赶紧摇头,道:“父亲待我和母亲不好,把我们送到突厥,受了不知多少苦难,我对父亲只有恨意。而叔父对我却很好,不但保全我的性命,还加封我为郡主,让我享有身份和采邑。我怎会记恨他?只是……”
李有容叹气道:“皇爷爷,我为了来长安报仇,欺骗了李思文。如今他被叔父责怪,勒令即刻离开长安,而我却不能送他一程,当面道个歉,心中觉得愧疚不安。”
李渊道:“既如此,便去见一面。”说着便对小陈公公吩咐,道:“陈冠,去安排一辆马车,送有容去见李思文。”
李有容忙道:“皇爷爷,不必徒劳了,叔父不许我离开天上人间。”
李渊拧起眉头道:“他连郡主都封给你了,怎会圈禁你呢?这是谁说的话,刚才那个传旨的说的?”
李有容摇摇头,道:“是逐鹿侯告诉我的。”
李渊哈哈笑了起来,道:“肯定是那小子骗你的,他气你骗了他的义弟,故意整蛊于你。不必当真,去见一面吧,省的总是挂在心上。”
李有容闻言,才知是被李牧骗了,心中恨恨,却也来不及细想,赶紧上了马车,直奔延平门。延平门是长安西门,定襄在西,一般都走这个门。
马车行得很快,不到小半个时辰,已经到达了延平门。刚出城门,正好碰上回宫的高公公一行,两伙人见了面,才知道李思文已经走远了。
李有容撩开马车的帘子,凝望着西方天边的火烧云,久久不语。好一会,才开口对小陈公公道:“看来是无缘……咱们回去吧。”
“诺。”
马车调头,车里的李有容,捂住脸,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