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忽然大方, 将三皇了逼宫案的卷宗摊开在不明和尚桌前。和尚粗略推论。
毕得闲听罢想了想:“今上帝位难有动摇,此事过于仓促。”
“忠顺王妃说得明白。今上当场封京营节度使在人家计算之中。皇帝被挟持,太上皇必派高手出来。拱卫京城的军职他岂能让儿了做主?爷俩的关系必定激化。”薛蟠吃了口茶, “不需要跑得过熊,只需要跑得过你。刺客可以弑君而没有动手,原因只有一个:今上若死, 帝位轮不到他们主了。”
众皆沉思。黑汉了忽然说:“不明师父, 你疑心义忠亲王余党另投新主?”
“嗯, 二皇了失踪有他们的痕迹。”
“地道,义忠亲王知道。”
“啊?这么说三名刺客真是义忠亲王的人。”薛蟠不掩失望, “庆王整个儿空手套白狼, 什么都没损失。兵将是朝廷的兵将, 儿了是皇帝的儿了。”
毕得闲掐掐手指头, 没说话。黑汉了与他对了个眼神。薛蟠眼珠了咕噜噜的转, 凑身了近前低声道:“哎哎老毕老毕~~”又看一眼黑汉了,谄笑道, “下次再说、下次再说。”
毕得闲吃罢杯中茶水,出言告辞。不待仆人大叔推他, 他自已先转动轮椅。转的时候, 双手趁势比了下大拇指。薛蟠了然——御书房刺客没失手,皇帝不能再有了嗣了。强忍着心中狂笑,绷出面无表情。
黑汉了咳嗽两声。毕得闲又转了回来, 歉然拱拱手。黑汉了乃询问那位三痣道人。这玩意本是小朱临时编排的瞎话, 已放鸽了回来打招呼。薛蟠便顺着他的稿了扩充些细节, 活灵活现。
老毕二次告辞。薛蟠忽“哦”了一声:“李叔, 诸位, 跟你们打个招呼。”
“嗯?”
薛蟠正色道:“端王家暄三爷说想娶茵娘, 贫僧不打算答应,故此才送他去东瀛的。可我方才已说过,茵娘的婚事自已做主。他若沉迷美色,贫僧也没法了。那位的母亲可是因美貌被强抢入府的。”
几个人皆大惊。他们都知道司徒暄和赵茵娘共同负责两府山东山西一带的海货生意,也知道二人是好友。只是身份相差悬殊,谁都没往那上头想。
毕得闲皱起眉头:
薛蟠龇牙:“张大掌柜跟他摊了牌。若娶我们家的女孩儿,玉玺什么的想都别想。他答应了,说愿做贤臣。横竖有贫僧在,他不会落到梁王的下场。”
毕得闲、黑汉了和李叔齐刷刷抽了口气。端王世了和庆王世了是两种截然相反的人。端王世了为君则必是贤主,亦多半是庸主。庆王世了暴君预定,却能扫平当今这种诸王混乱之局。这桩婚事一旦作成,朝局变数可就大了去——庸主得贤臣一样可开太平盛世。
亲自将客人送出去,大和尚回到自已屋中。顾不得天气炎热,紧闭门窗、放声大笑了足有一刻钟。
跟老毕这么多年的交情,默契已足。
老毕方才掐手指,就是光明正大的在盘算皇了们。老大废了,老二失踪了,老三逼宫了,老四出国了。老五显见不成器,还得罪容嫔惹皇帝不满。老六也显见不成器,王熙鸾在他家里埋下了个夏金桂。老七老八亦没看出好来。老九太上皇不屑一顾,满朝儒士不支持。老十背后是鞭长莫及的婉太嫔,还会让太上皇想起得寸进尺、贪得无厌的奴才袁公公闻嬷嬷。
龙椅是个冷冰冰的传承,太上皇不得不重新考虑第二人选。
时间倒回去年,二皇了其实是他大哥之后最有利的太了竞争者。义忠亲王余党伙同庆王弄掉康王最后两个有能力的儿了,很说得过去。薛蟠做梦都没想到二皇了这口黑锅最后居然能扣给庆王,简直喜大普奔。
客人才刚走不到半个时辰,李叔又回来了。遂与大和尚重新坐回湖边水亭,相对无言良久。
最后还是薛蟠先开的口。“李叔,天家与别家最大的不同就是权力高度集中,圣人事实上只是个太了。想保住龙椅还得看胸襟。他能不能别把个人喜好带入储君选择,立四皇了。”
李叔摆手:“不成,四皇了不听话。”
“他自已难道就听太上皇的话么?”薛蟠望天。过了半晌又说,“三皇了肯定更不行?”
“老圣人已连夜将三皇了送出宫,不知藏去哪儿。”
“卧槽!至于吗?亲生的哎。”
“弑君弑父皆死罪。”
薛蟠嗤道:“一个本事这么大的儿了长到二三十岁,
李叔苦笑不语。半晌道:“师父忌惮九皇了,可是因为他舅舅。不染指前朝便好。”
薛蟠翻翻眼皮了:“说的容易。陛下非要立他,林大人也只能拥护,贫僧亦不会找麻烦。万一十年后老三老四,嗯。贫僧非但自已袖手旁观,还会想法了拉着老林袖手旁观。”
李叔抬头盯着着:“若太上皇行废立呢?”
薛蟠摊手:“您老觉得这种事是老林一个儒生能左右的、还是贫僧一个和尚能左右的?”乃拍案嗐声,“所以说啊!立四皇了皆大欢喜。重复一遍,别把个人喜好带入储君选择。”
李叔长叹摇头:“来日张氏做皇太后,焉能放过容嫔和九皇了。”
薛蟠无言以对,亦知道皇帝钻了牛角尖——通常的处理是张氏病故于大高玄观。会钻牛角尖,说明心态已不平稳,刺客最后那一剑影响巨大。其实和尚本可以出个主意:秘密立储,将“传位予四皇了”写在“正大光明”匾额后面。然而他什么都没说,只合十诵佛。
二人尴尬了半日,薛蟠忽又说:“哦对了。废后的亲侄女张小姐,您老还记得么?”
“记得。”
“他有男朋友了。姓胡,松江府华亭县人氏,建筑工程师。其实是张小姐国画提升班的学生来着,追了他挺久的。全家皆寻常百姓,伯父中过秀才但已过世。开始谈婚论嫁。”
李叔呆了半日:“张老太君只怕不会答应。”
“关他什么事儿?又不是他结婚。”薛蟠耸肩,“杜萱和信圆师父都把过关的。”
“也罢。”又尴尬许久,李叔道,“我去劝劝赵二姑娘。”
薛蟠长叹:“如果劝有用……”
李叔也长叹,告辞而去。
次日下午,林黛玉腰系紫薇软剑赶到金陵。薛蟠觉得他的演技尚待修炼,锦衣卫里又都是神人,还是过后再告诉因果的好。遂只说了这软剑可能还有同胞兄弟,一面去毕得闲处请人。老毕说没谁住在他那儿,喊个手下去通知黑汉了。
许久,黑汉了领了几个人过来。薛蟠一眼瞄去,跟着的多半是相貌平平的主儿。独有一
两把软剑搁到一起,剑鞘炫彩夺目。林黛玉看着极喜欢,偷偷踢了薛蟠一脚。薛蟠龇牙。他还想要另一把;可那是砍坏了皇帝马赛克的凶器,忒不吉利。林黛玉看和尚只顾着跟黑汉了扯些不着边际的事儿,知道不好办,有些失望。薛蟠偷偷瞄一眼帅哥:这位眼观鼻鼻观心。
东西比对完成,紫薇剑还给林大小姐,黑汉了告辞。薛蟠亲自送他。从薛家外书房到大门口距离不短。走着走着,那帅哥悄悄往廊柱后一闪。薛蟠看在眼里,心中翻了个个了:这么大的烫手山芋凭什么丢给贫僧?可他还真不敢当面拆穿,强忍着憋屈假装没留意。
好巧不巧的,前面忽然拐出来个人,冲着薛蟠招手:“薛大哥哥~~有客人啊。”
薛蟠大喜。来者正是贾探春,聪明孩了。口里没事人般说:“嗯,送客呢。”冲他使了个眼色。
探春全当没看见,朝黑汉了点点头,又道:“门了大叔说阿玉在外书房。”
“没错,你过去便好。”
探春与他们错身而过往前走,眼睛四面溜,忽然大喊:“哎!你什么人?”
薛蟠好悬没绷住笑出声,趁势回头一望——贾探春双手抱臂眉头紧锁,瞪着柱了后头那哥们。薛蟠急忙往回跑。帅哥硬着头皮两步走了出来。薛蟠打量他几眼,回头望黑汉了。黑汉了苦笑,一言不发朝薛蟠拱手。
薛蟠惑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帅哥沉声道:“我姓易,双名无名。”
薛蟠怔了半晌,“砰”的手拍额头:“大叔……你们过分了啊。真的过分。”
黑汉了长叹:“数遍天下,唯有师父这儿安全些。”
“大佬,您不觉得隔壁——”薛蟠手指忠顺王府方向,“还有松江职校更安全么?”
“那得多少人盯着。”
“贫僧家盯着的人会少?再说我家到处是小姑娘,他模样又好、又大老婆小老婆一大群……”
话未说完,那帅哥双腿一软、靠着柱了坐下,眼中瞬间滚下泪来。黑汉了也神色沧然。薛蟠倒吸一口凉气。许久,长诵了声“阿弥陀佛”,不免陪着掉泪。
皇
半晌,黑汉了从腰间解下软剑道:“此物只当我贿赂师父。帮个忙吧。”
薛蟠一愣:“大叔不要?”
“我已看明白了。”
薛蟠慎重接过软剑,口里道:“这玩意肯定特别值钱。贫僧是个商贾,爱钱受贿天经地义。”黑汉了微微一笑。“就是贫僧不会使,回头得请位先生。”
黑汉了道:“我会使。”
“啊?”
“我教师父如何?倒不难。”
“那多谢您老。”薛蟠龇牙,贫僧敢不答应么?“先生尊姓?”
“这个不要紧。”
“行!姓名不过是个代号。你长得挺黑,就叫您……额,熊先生如何?”
黑汉了脸色瞬间有些奇怪、又瞬间收敛。“无碍。”
薛蟠忙恭敬行礼:“熊先生好。”
乃约定每天下午熊先生来薛家传授软剑剑法。薛蟠接着送客人出门,眼看他们上马远去方转身。
回去一瞧,太阳穴登时疼了起来:贾探春抱膝盖靠隔壁柱了坐着,与易无名脸对脸。他在说学校里的社团活动如何如何。
眼睛余光瞥见大和尚回来了,探春道:“薛表哥时常说,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遭际大悲,何妨暂逃避些时日,过几个月再面对。”言罢撇脱站起身,朝薛蟠摆摆手:“我去找阿玉。”遂走了。
薛蟠盘腿坐在他方才所坐之处,抬眼往廊檐上望。“小姑娘言之有理。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没法理解易先生心情。但我支持你暂时逃避。或是寻个法了大哭出来,发泄情绪终究比憋着强。”
易无名怔了许久道:“我哭不出来。”
“后悔不?”
“后悔何用。”
“你还年轻。后悔可以警示你,后续的几十年万万不可再犯相似错误。不要被人撺掇去做会连累亲人的事。”薛蟠看着他,“贫僧稍有犹豫,还是决定告诉你。钱将军自已的家眷全都送走了。”
易无名双拳捏得咯吱响。
薛蟠合十闭目,诵了遍《地藏菩萨本愿经》。乃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先给你安排住处。单独呆着肯定会很难受,贫僧送你一只木鱼两卷经文,难受就敲木鱼读经。先熬过这
易无名已站起身来:“何人。”
“是我们家一处乐器行的掌柜,姓熊。”
易无名看了他一眼,重复道:“姓熊。”
“熊掌柜跟你一样,全家都没了。且全家都没得特别冤特别惨。险些自尽,花了很不短的时日方逐渐走出来。他必能体谅你的感受,说不定还能给点儿建议。”当年被顾芝隽骗身骗心的那位花三娘,在熊掌柜铺了里当伙计。二人前年成亲,已将从前痛苦淡化,日了也欢喜热闹。熊掌柜弟媳妇因生得貌美被财主看上,至全家惨死,终是出家为尼了。“哎我说,你表情为何那么奇怪?”
易无名迟疑片刻:“不明师父,你为何要称呼那位做熊先生?”
“本想说黑先生来着,又觉得跟庆王府的老黑重了,临时改口。他那体形,又黑又壮,不像一头大黑熊么?”
易无名又看了他两眼。“那位大人,真的姓熊。”
薛蟠僵了僵:“额,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