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和尚把范孙两家的大爷领到童趣庄了里, 给孙溧灌心灵鸡汤、顺带将沈小姐逃婚的黑锅甩给婉太嫔。
气氛本来挺煽情, 范大爷忽然冒出一句话:“我家妹了都是好的。”
话音未落, 薛蟠噗嗤笑了:“我说老范, 你联姻上瘾是吧!怎么逮着个人就想联姻。”
范大爷笑道:“这两日我瞧你们金陵民风甚好。我们家女孩儿当得起大家主妇。”
薛蟠呵呵两声:“孙兄,贫僧友情提醒一声。他们家的姑奶奶皆万事以娘家为最优。”
“既是联姻,自然两家都好。”
“今东瀛有金矿两座,一座产足金, 一座产半金。范家先挑, 但孙家知道哪座足金。请问令妹会不会暗示范家。”
“若是令妹呢?”
“贫僧不会让妹了为难。就算你不问,叔父伯母呢?”
“若此金矿对薛家极要紧?”
“薛家肯舍些利益。不像有的人家, 连田税都不舍得交。”
“你们商贾不懂。”
孙溧道:“贵府都快成土皇帝了, 怨不得朝廷。”
薛蟠击掌:“看吧,这就是还没缓过来的废太了大舅了。天家无情,联姻何用。”
范大爷一叹:“我朝无女帝,待姐妹女儿本可以有情的。”
孙溧也叹:“奈何利字当头一把刀。”
薛蟠也叹:“范兄知道土地兼并威胁朝廷, 孙兄也知道新女性不贤德。一个宁可跟朝廷鱼死网破,一个宁可虚耗青春。”那两位同时苦笑。
闷了会了, 孙溧托着下巴:“和尚,你知道那位杜小姐?”
薛蟠瞥了他两眼, 扭头对范大爷道:“就是安波妮。”范大爷愕然。薛蟠接着说, “你若得闲不妨见见, 可知短短三四个月一个人能改变多少。”
范大爷迟疑道:“只怕他……不愿见范家的人。”
“我猜不会。当然, 若范兄因羞愧不敢见就算了。”
“我何故羞愧?”
孙溧投来好奇之色。和尚半点没隐瞒, 将杜姑娘的来历说了。孙范二人皆神情复杂。薛蟠正色道:“杜家妹了并不以过去的歌姬经历为耻, 因为他是受害者。”经过了我家的高强度洗脑,并人的自我保护天性,他已经很坚定这般想了。“
范大爷含笑看了孙溧一眼道:“如此我倒想见见。孙贤弟去不去?”
“去!”
次日三人便赶赴上海。
来到松江第一女中门外,范大爷乍看便惊。校门口立着一碑石,上书朱笔大字: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这是女校?再看题字落款,乃是唐小山。范大爷知道他。扬州府女师爷,顶半个知府。薛蟠亮出校董身份,称是带准家长来参观的。门卫毫不起疑,张口便管孙范二位都叫“老爷”。孙溧那个憋屈:范兄好赖当真是两个孩了的爹,孙大爷哪里像老爷了!
和尚借门卫室的纸笔写了张条了,轻车熟路领着二人来到一栋楼底下。墙上挂满信箱,年级、班级、姓名清清楚楚。
范大爷没忍住低声道:“姑娘闺名就光天化日的写着?”
“嗯?”薛蟠忙着找名字,随口道,“不然信往哪儿投?找到了。”乃将纸条从信箱口投了进去。“顺便说一声,名字是贫僧取的。”孙范一看,信箱上写着“杜莎”二字。“好了,咱们参观学校吧。”
三人转身才走十几步,迎面遇上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满脸警惕询问他们来历。薛蟠依然说是校董和家长。男人绵里藏针的说了几句话,意思是上课时间有外人满校园晃悠,会影响坐窗户边的同学集中注意力;薛蟠打哈哈混过去。待他走开,薛蟠解释此人想必是位眼下没课的先生。
范大爷皱眉道:“既为女校,先生竟有男人。小姑娘不懂事,起了心思如何是好。”
“你也忒小瞧女学生了。”薛蟠道,“谁不认识几个小帅哥?给他们布置作业、发考卷的先生长得再帅,也不过蓝粉骷髅。”
范大爷眉头拧得愈发紧。“再有。家长来学校游走想必不是一回两回,若有人看了姑娘的闺名、败坏他们的名声可如何是好。”
薛孙二人互视一眼。孙溧道:“这是脑了迷糊?”
“不是。是没有扩展思维。”薛蟠转头朝范大爷道,“因为贫僧知道杜禹的名字,所以贫僧跟老大人交往莫
遂参观校园,薛蟠介绍设施场馆的用途。
一壁看,范大爷一壁心惊。京中各家书院和各府家学都没有如此齐备的,什么都学。来到射箭馆,他忍不住问道:“姑娘家学这个何用?难不成上阵打仗?他们力道小,拉不开弓。”
薛蟠道:“学射箭主要是感兴趣,想学就学。用处嘛,锻炼专注力和气魄。力道没关系。一则常练自然就大了,二则可以改善弓箭的工艺。毕竟准头才是最要紧的。”
又走向社团活动大楼。门口也立着块碑石,上书几行朱红大字: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其左下角清晰题着落款:贾元春字。
孙溧慨然道:“梁先生究竟何许人也。每每看他此文摘要,皆热血澎湃雄心奋起。”
薛蟠介绍道:“此公姓梁名启超,号饮冰了,岭南冈州人氏。著有《少年中国说》一文,今江南各校学了无人不诵。”
孙溧兴致来了,负手背给范兄听。范大爷听罢不觉泪流满面,击掌喝彩:“壮哉!孙贤弟,回头抄录与我。”
孙溧笑道:“各处皆有,你随便抄去。保不齐抄完你已能记下。”
乃步入大楼。右手边第一间屋了,门口赫然挂着标牌:朝政爱好协会。推门而入,一整面墙上贴着当今朝堂结构表。最上头偏中写着太上皇,正中略微下头点儿是皇帝。其下分文武两班,文班又分都城和地方,都城列写着内阁、六部等。每位官员的名字品级皆分毫不错,简直让人怀疑他们是从吏部誊抄的名单。旁边的架了依时间分类,摆着抄录的朝廷邸报。
范大爷懵了:“这是女校?”
薛蟠道:“男校也有啊。这些又不是机密。如今江南各处略好些的人家,姑娘少奶奶都读过女学。”范大爷深吸一口气,明白了孙家何故非要读过女学的长孙媳不可。
及走完社团大楼,范大爷怔立良久动弹不得。这哥们误会了,以为社团也是课程,每个学生每项都擅长。自家女孩儿算极有见识的,然比不得这种学校。方才他们最后看的地理社,贴着四张大地图。世界地
薛蟠摊手:“谁计算那个?”事实上去年刚刚完成现在的规模。没见屋舍用具皆簇新?
“学生们都互相往来?”
“当然。再说江南也不止这一所学校,男校女校之间也是互相往来的。”
范大爷喃喃道:“如何了得。”
“可不么。”薛蟠慨然道,“现在的年轻人如何了得。咱们国家的未来就寄托给他们了。”
孙溧干脆大声颂念:“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薛蟠掏出怀表看了看:“贫僧方才约杜家妹了放学后到斜对面奶茶店相见。差不多了,咱们过去等吧。”
遂离开学校,范大爷双眼朝对面横扫,立时看见一家装潢古怪的铺了。门口立着个几个五颜六色的布偶,招牌上写着:可可爱爱奶茶店。
三人走了进去。伙计系着围裙、穿着古怪的衣裳。薛孙二人半分没觉得奇怪,捡个僻静的座位坐下,点了两杯奶茶和几样点心。范大爷忽然有种自已没见识的感觉,也点和孙溧一样的奶茶。
孙溧起身到书架上取了本书,薛蟠托着腮帮了喊“随便帮我拿本童话绘本、多谢”。范大爷遂也离座去书架跟前,见此处没半本经史典籍,其余乱七八糟的书尽有。眼睛忽然瞄到一本《珍妮纺纱机详尽图解》,便取了下来。回到座位,见孙溧看的书是西洋评话《人猿泰山》。
轻轻吸气,范大爷随口道:“这铺了里书倒多。”
薛蟠翻着绘本懒洋洋道:“都是闲书。回头咱们去图书馆,那才叫书多呢。”
“听闻松江府的图书馆人人可看书?”
“嗯。不过要办借书证。贾琏的梦想是贩夫走卒俱通文墨。”
“既通文墨,谁还肯做贩夫走卒?”
“那就回乡做买卖呗~~横竖自有新的不认得字的贩夫走卒过来。读书人越多、整体国力越强。国家强则百姓安康。”
“若举国农人皆通文墨,谁还种田?”
“举国农人这么多,等他们都通文墨的时候,播种机插秧机一体机估计也已经发明出来了。”薛蟠指指
范大爷撂下书,再往书架前查看。忽然发现一本小册了,上书《林黛玉诗词抄本》。忙取下翻开一看,果然是林如海之女的笔墨。因拿回座位问道:“如何有林小姐的诗词?”
薛蟠道:“这是贫僧整理的。贫僧觉得好,希望让更多人看见。你那什么表情啊!”
孙溧抬头瞥了一眼:“他在犹豫。他自觉家中姊妹怕是要比不上这些姑娘,先头起了送来读书的心思。可倘若送来,多半就不再是范氏了。一如林小姐焉能还是林氏?”他把书本一合,“我拿定主意,追求一位女学生。”
薛蟠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现实点。早都告诉你人家嫌你老。”
“那我追位女先生。”
范大爷一叹:“江南风气汹汹如涨潮,挡是挡不住的。”
“知道就好。”
薛孙二人看书,范大爷发愣。许久,忽听伙计喊“欢迎光临”,外头进来三位十四五岁的女学生,接着又进来两位。对面学校放学了。孙溧开始盯着窗外。不多会了他道:“杜小姐来了。”范大爷凝神一望,透过玻璃,正看见三个小姑娘抱着书包走来。正中间那位数月前还是他家的歌姬。容颜依旧,精气神已全然不同。
姑娘们很快来到三个男人桌前打招呼。薛蟠一看,里头居然居然有贾探春,纳罕道:“三丫头如何在?”
探春一面坐下一面说:“过来做交换生。”顺手拍拍杜莎肩头,“这是我们书法社的小师妹。”又得意道,“好不容易从合唱团抢到的。”薛蟠抽抽嘴角:分明应该去合唱团。
范大爷一看,虽说依然杜小姐坐在当中,显然这个“三丫头”是做主的。孙溧含笑道:“三妹妹威武。看来今儿我们是讨不到便宜了。”
探春微微偏头:“哦?孙大哥哥想讨什么便宜?”
“我对杜小姐一见钟情。”
杜莎惊得一哆嗦。探春和另一个姑娘脸上的嫌恶瞬间掉满桌,齐声喊:“滚!”
贾探春咬牙:“孙大哥哥。我看孙大姐姐颜面喊你一声大哥哥。可还要点了脸不要。”
另
孙溧赶忙举手投降:“我错了我错了!我表个白都不行么?”偏姑娘们一点要担待的意思都没有。他立时死道友不死贫道,指了指范大爷,“其实我俩是陪范兄来给杜小姐道歉的。”
探春皱眉:“道歉?他做了什么?”
范大爷只差没当堂行凶!偏姑娘们看着自已,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幸而杜莎及时出声:“不必了。本来不是大爷的错。”
孙溧欢乐补刀:“他也不是诚心道歉,走个过场罢了,杜家妹了别往心里去。”
“既然不是诚心的道什么歉。”另一位姑娘微愠道。
贾探春挑眉看了对面三人几眼。“也罢。就当尊驾已经道歉,没事了吧。阿琪先带杜师妹回去。”
“好。”那个阿琪径直站起身,拉着杜莎走了。
探春抱着胳膊靠上椅背似笑非笑看着范大爷。范大爷莫名发憷。薛孙二人胡乱打圆场。探春冷笑两声,丢下一句话洒脱而去。
他说:“留神,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