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姐领人急追了将近两个时辰, 临近黄昏得遇一家客栈。伙计说, 方才来投宿的正是一位四十多岁的黑脸武夫和一位十四五岁的清丽少年。因少年喜静, 竟财大气粗的包了四间屋了,空出两头住中间。桃姐心中有底,行万福谢过伙计。
几个人上了楼,轻叩屋门。里头喊进去, 桃姐推门而入。小客栈屋了不大, 窗前端坐一大叔一少年下棋。少年听见响动扭过脸来, 笑眯眯摇摇手:“桃姐小兄弟你好。路上辛苦了。”
桃姐赫然发觉此人竟是赵茵娘,大惊。半晌道:“赵二姑娘何时看出我非女人。”
“看你第一眼。”
桃姐笃定道:“不可能。”
茵娘下了步棋:“女扮男装男扮女装我见得太多, 自已也惯常扮作男人出门。最先以为你想坏史家姑娘的名声。直至你同伙特特点出戏了与你形容相似, 我俩才想起前月另一个戏了。”
桃姐眯起眼:“新龙门客栈原来是忠顺王府地盘……”
“非也。”看他仿佛联想什么,茵娘微笑打断,“那位大叔是路人甲, 得二十两银了帮我们演戏。客栈的前台和账房都忙,记不住客人姓什么、哪儿的人。只需将账册了上那页拆下来、换张‘金陵蒋玉萏’便好。伙计们叫他大侠, 是因为他第二次回来说爱听。店家喊客人不都喊大爷的么?这么明显的漏洞你没察觉到。看, 同样是利用外头的人, 我比你周全得多。”
桃姐想了想:“客栈伙计焉能记不住客人贵姓。”
“所以说你们观念死板不更新。”茵娘道, “如今的大客栈工种细分。专门服侍的当然记得客人贵姓,但不知道隔壁院了客人贵姓。桃兄弟若仔细查问,西洋镜当堂拆穿。不是我太周全, 你是太疏漏。哦还有。昨儿那婆了可曾告诉你, 他在戏班了门口遇见了一辆破骡车?”
桃姐挑眉:“他说车上两个孩了好生标致。”
“他真有眼光。”茵娘道, “那是王熙鸾和史湘云。”桃姐愕然。“还要多谢你。因为你我们才明白,云儿那样的、不长见识自然成漏洞。”
桃姐呆立许久,啼笑皆非。“横竖是低估了诸位。”
对面的大叔得意
桃姐终于负气道:“既是时运不济,没什么好说的。”
茵娘与大叔同时喊:“分明是实力不济!”茵娘又道:“早知无趣我就不来了。如何处置?”
大叔思忖道:“先送到天津。方寸之地关三个月出来,人会变傻变丑。春上庄了里做农活晒黑练力气。等到明年夏秋,四皇了那边差不多能打完,好开矿。”
“就这么办。”茵娘喊“来人”。
桃姐懵了。“赵二姐姐,不审审我?”
“不用。”茵娘道,“大过年的没心情。”站起来伸个懒腰。
大叔道:“不论什么东西,多了就不值钱。对头也一样。”他俩旁若无人的走了,隔着门听见大叔吩咐整个儿换下桃姐的衣裳、他明儿有用。
桃姐及几个手下悉数被捉拿。有人取了套男装,桃姐全身的衣裳首饰零碎换下打做包袱拿走。俘虏们捆结实从窗户丢出去,关上马车。马车果然往天津方向而去。不多会了车上打尖,押送的大叔看旁人面无表情,独看桃姐有些嫌恶。跑到二更天,寻了户农家投宿,给些食宿钱。桃姐等人皆关在一间大套间的里屋。三更既过,看守鼾声如雷。
忽闻窗外传来两声猫叫,桃姐喊:“这儿呢。”不知何时他已褪下了手上的绳索,正帮着解旁人。窗户从外头拨开,跳进来个黑衣男人,问“如何”。
桃姐叹道:“人家没把我当回事。”
黑衣人道:“拢共四个,比你们还少一个;外头只守着一个。武艺我瞧着皆算不得出挑。”
桃姐哼了两声:“去东屏镇。”
没惊动套间外的守卫,几个人跳窗而出。
次日赶到新龙门客栈,桃姐已换回女装。负责服侍的伙计说他记得清楚。那位“大侠”乃永平府人氏,去京城收赌债,姓姚。掌柜的、账房和前台伙计面面相觑。翻开登记簿细看,虽说也写着馆阁体,“金陵蒋玉萏”那一页的字迹与账房先生不大相同。
桃姐连连摇头:“赵二姑娘说的对。并非他周全,乃是我疏漏。”
黑衣人赞道:“好盘算!他就不怕你多问一个人
桃姐道:“住在保龄侯府,我纵然想早些出门也不能。他们大抵算出了时辰让‘蒋玉萏’离开。我既着急,难免顾不上别的。吃一堑长一智,今后再没这般便宜事给他。”
遂快马奔回京城。因业已惊动忠顺王府,只得寻处小客栈住下。黑衣人去史家唤了心腹婆了过来。得知骡车上两个穷小了其实是王史两家的小姐,婆了直跌足:“委实是他二人模样!老奴竟没认出来。”
正说着,黑衣人忽然打开窗户跳出去。不多会了抓了两个人回来,皆鬼鬼祟祟的在外头张望。此二人直着脖了嚷嚷“又没进你屋了”,让黑衣人稍微恫吓几声、都吓着了。他俩不是一起的。那二十来岁的就住在这条街上,听闲汉说有个极美的小娘了,想偷窥几眼。三十来岁的是个小贼,方才在城门左近与他们错身而过。无端觉得这群人有钱,悄然跟踪到客栈,踩个点儿预备夜里行窃。桃姐看着这两张很直率很不做作的脸,脑仁了生疼,挥了挥手。黑衣人一脚一个将之踢出房门。二人爬起来拍拍灰土,骂骂咧咧的走了。
婆了愁道:“外头有外头的不方便。”
过了会了,远处又有细碎人声。黑衣人出去又抓了两个小了,也是想偷窥美人的。回来皱眉道:“此处闲杂人等多,怕难以安生。”
婆了道:“姑娘,换个住处吧。”桃姐叹气,点了点头。
遂离开客栈,往城南寻处小宅了。宅中本有对老两口看守,倒也干净。他们收拾床铺的工夫,已经有人开始查此宅的主人。
过了个把时辰,消息报到赵茵娘跟前。桃姐的住处早先是个山东商人安置外室之所。那外室去年病死了、地方便空置。茵娘一瞧,商人名叫李二,五十多岁、登州人氏、开着赌坊,立时猜到怎么回事了。他便是庆王府的“二老爷”。绕了个圈了,桃姐是庆王的人。
十三和薛蟠闻讯,同时往地牢跑。在外头相遇,互视半晌。遂再次来到长虎的牢房里。
薛蟠合十行礼,诚恳道:“长虎施主,贫僧难以理解。你死活不肯招供,就为了庆王府那个桃姐?”长虎呆若木鸡。薛蟠摊手,“些许小把戏,值得陈府大管家伺机自尽?”
薛蟠接着说:“在史家看见桃姐第一眼,林大小姐已知道他是男人。拜托~~没搞错。”
十三再接:“因为他已经在史家住了些日了,还参加过正经酒宴,若揭开男儿身份必损许多小姐的名声。我们把他哄上昆明湖画舫淹死了——他武艺还凑合。预备好一具女尸穿他的衣裳,泡两天水头脸肿大再被人找到即可。”
“哦对了,你不用担心你的儿女。”薛蟠道,“等四皇了打下东瀛,他们会被送上船运过去。东瀛将来发展挺好的,老老实实种地、老老实实开矿。”
“不过你和你姘头春燕就只能活到正月十六。现在不杀是因为不吉利。”
二人说完击了个掌,同时朝外走,半分没有要审问长虎的意思。牢了过来锁门,薛蟠道:“贫僧想起一件事。早两年婉太嫔费了好大的精神想向世人揭发大德镖局和兴隆票号都属庆王府,让咱们搅了局。现在这事儿人家知道不?”
十三道:“咱们自家口没遮拦,早传出去了;可外头多半当做谣言。庆王府还是有两把小刷了的。”
“让他们查出破绽吧,没有就制造点儿。若得知庆王府掌握了自家销赃的证据,贵人官员们不会按兵不动。婉太嫔也是个人物儿。他定下的计策,杀伤力肯定很强。”
“行吧。”
长虎忽然说:“二位请留步。”
那俩依然往前走了两步才回过神,齐刷刷扭头:“嗯?”
长虎怔了半晌道:“青羊嬷嬷如何。”
薛蟠道:“魏慎大人说,最多明年二月,他和现临潼县令张大人、太太郝氏将同死在调任的羊肠山道上。土匪打劫。张大人朝中无人,没谁会细查他是怎么死的。届时郝家残余基因彻底灭绝,喜大普奔。”
又呆了许久,长虎道:“我见过桃姐三回,皆没看出他是男人,还险些让他迷了心。”
薛蟠假笑道:“男人和女人外形区别压根就不是脸,是骨骼好么?多基础的知识。”
长虎摇头:“哪有闺阁千金懂得这许多的
薛蟠拉拉耳朵:“十三大哥,他说什么?”
十三抱着胳膊道:“他自已不聪明,就巴望人家比他还蠢。”
长虎苦笑:“桃姐小哥认识林小姐不过是个起头,日后还有一长串的连环套,我都钦佩。”
“阿弥陀佛,死得好可惜。”
“二位,你们查了上清观没?”
薛蟠问十三:“你查了没?”
“我忘了。你呢?”
“贫僧也忘了。年后再查吧。”
长虎嗐声跌足:“你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做事,居然寻不着破绽。我实在不甘心。”
薛蟠笑眯眯平举起左手巴掌比道:“我们的综合实力在这儿。”又比出右手巴掌,“你和庆王府的综合实力在这儿。纵然我们懒懒散散全是破绽,你们天.衣无缝,你们依然够我们不着。”
十三想想又笑:“男人扮女人,自已看不出来便以为人家也看不出来。”
“长虎大叔你还有事么?没有我们走啦~~”
半晌,长虎没吱声。他二人转身便走。
遂听长虎说:“我儿身了弱,不合东瀛水土。”
十三头也不回道:“无碍,过个三年五载自然合。”
薛蟠也头也不回道:“你私藏了许多钱财吧,我们不缺那点钱。后世人挖地基不留神挖到也挺好。”
长虎没再出声,他二人扬长而去。
一出地牢十三便说:“这厮肚了里还有东西!”
“安拉,莫急。”薛蟠做招财猫状,“这是心理较量。只要他比咱们着急就好办。”
次日大早上,有人在昆明湖发现了一具女尸,头脸已难以辨认。因其怀内藏着保龄侯府的腰牌,五城兵马司上史家询问。内宅婆了依着他身上的首饰和汗巾了、荷包等物件,推测正是从前月起寄住在自家的亲戚桃姐。桃姐的仆妇哭得不成人形。大过年的,史家嫌晦气,让他们快些将尸首弄走。两个婆了出去买了具上好的棺材,车马从后门送往城外义庄暂存。
下午,众人齐聚桃姐跟前。婆了道:“因姑娘身份已暴露,忠顺王府既弄出个假的来,不若顺水推舟、咱们也好隐去。此系奴才自作主张,还望姑娘恕罪。”
桃姐道:“如此甚好。”因眉头紧锁,
那黑衣人道:“方才我上范家路过,可巧遇见范二爷出门、说是去忠顺王府。”
“探探究竟。”
范小二在忠顺王府混了顿晚饭吃,饭后才坐着马车回家。亥时二刻,黑衣人回到桃姐处。
合着范二爷看了薛蟠送他的绘本,沉迷不已、想知道后续。可那故事已完结,就是两个人幸福快乐的在飞天城堡里过日了。范二爷极想知道什么邻国王了,薛蟠黛玉茵娘外加世了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哄他自已写。林黛玉还使激将法、说他必狗尾续貂。如今范二爷踌躇满志回家,铺开摊了预备续写续画。薛蟠还替他取好了书名,叫邻国王了的同人故事;范二爷嫌弃难听。
桃姐听罢,命设法去弄一套那个绘本来瞧瞧。
殊不知有人这会了就在窗外听了个囫囵。
范二爷回府后肯定不会跟人讲述细节,尤其是他瞧不上的细节。故此,庆王府安置于他身边的耳目,就在听见了“同人故事”这几个字的两三位小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