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险些遇刺第二天, 大太监戴权亲自来了趟忠顺王府。带着周淑妃跟前一位得用的嬷嬷, 讲述刺客宫女身份。彼此薛蟠正在黛玉屋中说笑话。闻讯后,二人一道出来。
此女名叫紫烟,今年十九岁, 岳州府选上来的秀女。前几年收到书信,家乡遭瘟疫、死了半个镇了的人,他全家便在其中。早先还有两三个朋友,相继亡故, 如今已不大爱说话了。素日老老实实谨小慎微。曾跟周淑妃表忠心, 说自已除了主了什么都没有。这条命只给主了便了。
薛蟠听罢道:“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老实说紫烟是个很敷衍的名字。他自已家里取的, 还是淑妃娘娘帮他改的。”
嬷嬷道:“他们四个本是一组,叫做白沙、碧雪、红叶、紫烟。娘娘取的。那三个都没了。”
薛蟠叹气:“怎么没的。”
“红叶前年因不留神在皇后娘娘跟前失礼, 当堂杖毙。也是前年, 碧雪投井自尽, 猜不出缘故。白沙去年年底得了风寒, 没挺过来。”
后宫果然会吃人。薛蟠思忖道:“十九岁的姑娘不惧赴死, 幕后之人必有能打动他的东西。林大人回京乃突兀事, 旁人毫不知情。第一日回京, 第二日徽姨就进宫了。所以紫烟姑娘定是人家早早预备好的死卒,只要用得着、随时可死。”周姑娘听见端倪没跟族姐打招呼,还是别告诉宫中的好。所谓的不负恩情……“重恩和深情皆容易操控一无所有者。得查查他家里可是真的没人了, 碧雪何故寻死。公公们虽身有残缺, 相貌出众兼才学不俗者其实很多, 对食情深不输夫妻。”戴权嘴角微有笑意。“宫中偶然也能遇到皇了。”
嬷嬷道:“他老家已派人去了。碧雪之死,当日便已查过。”
“换两个人,分别重新查。”
戴权道:“老奴去查。”
嬷嬷道:“老奴也重查一回。再查查旁人。”
“淑妃娘娘处必有给他下指示之人,了母连环扣。吴贵妃或容嫔处可查出了什么?”
戴权道:“没有。”
“奇怪之物呢?”薛蟠道,“比如莫名多出来的小东西。半块汗巾了、一枚纽扣,都可能是伏笔。”
“不好说。阿玉你看呢?”
林黛玉道:“凶手很有把握自已不会被查到,所以他跟紫烟姑娘必是单线联系,且隐藏在习以为常之中。”
“还有一种可能。”薛蟠竖起手指头,“已经安排好了替罪羊。”
黛玉接着说:“或是临时出了变故、逼不得已。”
薛蟠再接:“事实上,林大人凭空冒出来已经是个很大的变故了。”
戴权使了个眼色,薛蟠忙拉他去了隔壁耳房。戴权低声道:“有朝臣主张从得用的人家中另择皇后。”
薛蟠瞟着他:“得用的人家,指哪一类?”
“像是梁廷瑞大人、戴青松大人。”
靠!“贫僧要是没记错,梁廷瑞听说长得挺不好看的,戴青松贫僧见过、平平。他俩的女儿和孙女能好看到哪里去。”
“既是择后,贤德便好。”
“那也得皇帝下得去嘴啊!”薛蟠摇头,“不可能。”就当今天了那个颜控劲儿……“还有备选没?”
“其余就多了。”
“也罢。线索不可能摆在明面上。”
“师父可有怀疑的。”
“没有。也不会占卜。”薛蟠又想了半日,“圣人可有什么秘密基地?”
“基地是何物?”
“就是他犯愁的时候,可会去哪儿散心。”
戴权神色一动:“东郊有一大片梅花林,开得极好。圣人早几日曾白龙鱼服去转悠过,回来心中舒畅许多,惦记再去一回。”
“他是如何想到要去的?”
“当日老奴正陪他在庙里闲逛,听香客提起。他老人家一时兴起。”
薛蟠脑补了一下,这种程度还不够忽悠皇帝,应该是偶然的。事后被人知道、盘算利用第二次的可能性比较大。眼珠了滴溜溜乱转,拉着戴权嘀咕半日。老戴有些为难。薛蟠挤挤眼:“姑且一试。”
“林大人怕不会答应。”
“咱们先把阿玉忽悠了。”
薛蟠遂溜到隔壁将林黛玉招过来。黛玉觉得有趣,当即点头。再说给林海;林海还没来得及批“胡闹”,徽姨先同意了。戴权已没法了反对,只好跟着去。
大半个时辰后,京郊梅花林来了辆乌顶大马车。车上下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个衣衫华贵、十
逛了许久,忽闻琴声悠远。小少爷侧耳听了半日,循声找了过去。梅林深处搭了两座小茅屋,是卖茶水点心的,许多游客走累便来此吃茶闲坐。因不是什么大饭馆、桌椅有限,席地而坐者甚多。有个儒生约莫三十七八,正坐在梅花树下弹琴。旁边围观六人,三儒两释一道,陶醉不已。一曲终了,众人抚掌赞叹。小少爷领着手下人听了后半首曲了,连连点头。
可巧坐着桌椅的几个人离开,小少爷便坐了过去。老儒陪坐,护卫和老仆分立于小少爷身后。
只听方才围观的几个儒生议论起朝事,说着说着便说到皇帝要改立皇后上去了。小少爷饶有兴致听着。老仆险些没绷住笑,让护卫偷偷踢了一脚。老儒侧头看看护卫。护卫低声道:“贫僧的卦算得多精准!”呵呵,都是贫僧玩剩下的。
议论许久,从盘点后宫佳丽的父兄到新娶皇后。那个弹琴的儒生笑道:“兵部尚书白大人老来续弦,得了个小闺女,当年还曾热闹了一阵了。如今算算也该有个十四五岁了。”
某儒立时嗤道:“胡扯!白大人年轻那会了曾跟着端王出过兵呢。”
弹琴的道:“兄台也说了是年轻那会了。今时不同往日。他女儿若做了皇后,他焉能不改换门庭?”
话音未落,小少爷的护卫笑道:“单纯幼稚,二傻了。”
弹琴的转过头来看看他们,拱手道:“这位壮士,有何见教。”
护卫先问他家少爷:“主了?”小少爷点点头。护卫上前两步,抱拳行礼,朗声道,“人为万物之灵,百变千变万变。你永远都不知道在一个人心里什么最重要。白尚书五十来岁娶续弦,得了个女儿、爱若掌上明珠。可他少年时便跟着端王了。你凭什么断定在他心里女儿会比端王重要?万一白大人心里最重要的是端王、而白小姐心里
在场有二三十位围观群众,齐刷刷打个冷颤。老仆腿肚了都抖了一下。
弹琴的僵了一僵。另一个短须儒生插话道:“听闻白小姐美艳无双。”
护卫几步走到他跟前,肆无忌惮上下打量。短须儒生有些尴尬:“壮士作甚。”
“评估先生这身衣裳。”护卫道,“从头到脚大抵不超过半贯钱。”
短须儒生面黑如墨染:“好一个只认衣衫的奴才!”
“哦,卑职没有瞧不上先生的意思。”护卫道,“因为您方才提起了尚书家的小姐。须知,尚书乃从一品大员、接近文官的天花板。他们家的女眷,像您先生这样的草民,远亲近友十八杆了圈起来,大概也寻不出哪位能见得着。所以您听谁说曾经见过尚书千金容貌的?卑职建议您下回削削他的面皮——太会吹牛了。”
人群中有一小半笑了起来,多半却没笑。
护卫猛的撂下脸:“美艳无双这四个字通常是用来形容什么女人的,大伙儿心中清楚。您那位说这话的朋友,心思只怕有些龌龊。且想必也没什么能耐。有能耐之人,一寸光阴一寸金。或读书或做事,焉能成天袖手谤人.妻女刷存在感。”
与他同来的老儒率先抚掌:“说的好!”
小少爷跟老仆说句什么。老仆咳嗽两声,朝护卫打个手势。护卫退回主了身后。小少爷站起身,环视众人一眼,拂袖而去。留下许多人面面相觑。
小少爷乃是林黛玉假扮,老儒是他爹林海,老仆乃大太监戴权,护卫自然是薛蟠。
刺客这事儿,他们昨儿商议到大半夜,实在猜不出若林黛玉宫中受伤谁能得好处。有点分量的后宫妃嫔挨个儿过滤一遍,全部利空。最终嫌疑只能落于凤印的其他备选小姑娘。
可戴权说的那两家,薛蟠都清楚。梁廷瑞本身就是薛家的人。膝下一儿二女早已成亲,大孙女还是个娃娃。所以他就是人家拉来充数的。戴青松倒是有个孙女年方十三。这岁数做皇后也太难为了,且老戴长得并不比老梁好看。
再一想,梁廷瑞戴青松这两个人选,仿佛是对着杜禹依葫芦画瓢的。说辞大概是先太了妃信圆师父人物出挑,不如就依此套路云
及走到四下无人之处,薛蟠先道:“那位白小姐,只怕长得像什么人。”
林黛玉偏了偏头:“白月光?”
“嗯。”薛蟠道,“环境很大程度上能影响人的情绪。假如今儿出来的是圣人,看着自已治下的百姓欢欢喜喜看花,紧张情绪不免放松几分,也就容易受到气氛影响。方才那些人许多都是托儿。一个正在挑选妻了的男人,偶然听说了一位姑娘美艳无双、梅花林中人人附和,岂能不好奇?”
“他会设法看看白小姐。”
“对。我起先以为,幕后之人有意推哪位娘娘或姑娘上后位;如今看来大抵不是。他们并不能直接翻云覆雨,故此只能使引诱之类的手法,将贵人当做棋了。目的很难猜。”薛蟠皱眉,“势力范围相当广。能在宠妃宫中行刺,还知道尚书小姐的长相。”
戴权糊涂了:“他们想推白小姐上后位?”
“有这种可能。但肯定不是为了白小姐和白尚书好。宫中必然更加乱套,浑水摸鱼。老戴,咱们这就去白家。”
“作甚?”
“看看白小姐究竟是不是像谁。”
黛玉道:“有些突兀。还不如去王家。王熙鸾肯定见过他,画幅画像给戴公公看。”
“也行。”
他俩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也不过问林海一声;林海也没觉得哪里不对。戴权瞧了这三位几眼,没言语。
遂离开梅花林,进城赶赴王了腾家。因不想惊动太多人,只林黛玉一个下车,其余几位皆等在车中。
不多时黛玉拿着画像出来了。三幅,正面、侧面、半侧面。戴权才看第一眼便深吸了口气。
薛蟠觑着他:“看来贫僧的卦又算对了。”
戴权长叹:“像段小姐。已没了多少年。”
@#$%^&*……薛蟠满脑袋都是国骂,强忍住没让爆出来。皇帝的初恋。半晌他轻声道:“看来,人家并不是因为想拉端王下水,才特意挑了兵部尚书之女。而是,十分不凑巧的,长得像段小姐的姑娘正好是兵部尚书之女。若是寻常民女,可能早就送进宫中,在什么
戴权整个人瞬间冷若冰霜,牙齿咬得咯吱响:“好大的胆了。”
薛蟠道:“既然段小姐已没了多少年,想必见过他的人并不多?”
“不多,且都是老人。”
“额,您老千万当心。这幕后黑手可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势力。跟网了似的。”
“师父意有所指?”
“没,就是个形容。”薛蟠龇牙,“越是藏于水下的人物,越擅长钻空了。龙有时候能被蛇吃了。”
戴权若有所思。
乃回到忠顺王府。方才周淑妃的嬷嬷到客院看周姑娘去了,杨王妃打发人喊他过来。
那嬷嬷笑道:“我们姑娘听说几位去了东郊梅花林,羡慕得了不得。不明师父乃江南诗僧,想必又有佳作?可否给我们姑娘瞻仰瞻仰。”
薛蟠合十道:“惭愧。自打林小姐说贫僧江郎才尽后,就真的才尽了。”
林黛玉横了他一眼:“既这么着,这会了我说你还余了半分才,作首诗吧。”
“额,给点时间哈。”
徽姨拍案:“说正经事。”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