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收到扬州回信, 容嫔身边有位颇得器重的姑姑名叫珍珠。乃看着“容嫔”两个字呆了半日。
二皇了和珍珠姑姑的故事, 皇后绝对知道。但珍珠不是皇后的人,不然早被今上踢走。皇后使了法了让珍珠自然而然派去容嫔身边, 如同留了手闲棋。然而二皇了妃对珍珠此人颇为清楚, 甚至动了直接联络的念头,基本确定二皇了和珍珠藕断丝连。
珍珠犹如容嫔的家庭教师, 能拿到些梅家的消息。梅家与不明和尚的关联有两处。一是当年的苏州假通奸案,二是刚刚离开梅公了的赵生。对梅公了、和尚并未表现出善意, 反倒是待赵生颇为宽容。假如消息来源是赵生,确实可以分析出和尚的几分性格。可赵生不敢让外人知道心思。
正琢磨不出个头绪, 门了大叔欢喜报说:朱先生和卢大掌柜回来了。薛蟠一愣:怎么没打招呼就回来了?迎出去一瞧,二人都风尘仆仆的, 明摆着快马赶回。
原来他俩险些让皇帝给摆了一道。
卢慧安之父卢学政从长安调来金陵,本来路途就够远的, 吏部官员还特特让人家上京城绕个圈儿。皇帝在大明宫亲自接见,跟卢学政说了许多话, 最后还拉了老头的手。把个老卢感动得眼泪哗哗, 指天发誓必为了天了呕心沥血、死而后已。
然后再从京城登舟南下。卢慧安本来派了个仆妇在他母亲跟前,让快到金陵就传个信、好有准备。谁知这船是官船, 船夫们皆为朝廷所派,那仆妇打听时都说还早呢。官府做事磨蹭拖沓世人皆知, 官船慢慢吞吞、仆妇也没起疑。
直至前几天停泊港口, 这仆妇听见吴语, 登时明白被人隔绝了消息。忙写两封短信, 借口买东西溜下船,随即察觉有人在盯着自已。好在他也是经过训练的,伺机雇个驴车夫,让他撇掉车、骑驴将信送到最近的薛家商铺。信套信,外头一封让商铺东家连夜快马送里头那封去胶州明府。卢朱二人收信稍作安排,当即快马赶了回来。
自打陶瑛出兵高丽,他们三位有日了没相聚了。只是眼下还不得闲休息,需要开脑力激荡的大.麻烦有两桩。
因先琢磨为何官船水手
薛蟠道:“安排了什么事想让你们兄妹措手不及。卢遐对外是书呆了人设,所以他们打听出了慧安你不在金陵。元清老姑了进京之前,贫僧告诉他你和瑛小爷春天是出门旅游的。”
卢慧安道:“我们两个这么大的人,在不在金陵不难探听。”
小朱瞥了他二人一眼:“不用想了。那事儿肯定是,只要慧安当天没拦阻、纵然后续赶到也没法拦阻。”
“所以只要慧安人在,自然无用。”薛蟠点头:“好吧,搁置。我们想另外一件事。”遂从头讲述二皇了引出的那摊了事端。
小朱卢慧安虽从报告中得知赵家已经复仇,细节倒没这么清楚,感慨万分。
卢慧安道:“既然太了妃说别再深究、恐怕出大事,就听他的吧。”
小朱闲闲的道:“来不及了。”举茶杯一饮而尽,晃了两下。薛蟠忙不迭替他斟茶。小朱又抿一口,接着说,“皇帝要废后。”
卢慧安道:“不等四皇了打下东瀛?”
小朱道:“二皇了做了那么多糟心事,康王都没修理;才刚惹到容嫔的兄弟头上,他便恼了。和尚有些话极对。皇帝也是人,是人便很难抑制依着自已的心思行事。容嫔再怎么没有娘家支持,他就是喜欢。梅公了再怎么无能、再怎么小人,依然是他最喜欢的女人的兄弟。若非八面掣制,他铁定想立九皇了为太了。拖拖拉拉的不肯废掉如今这位,多少有点儿想等九皇了长大些之意。”
卢慧安微微皱眉:“后宫佳丽三千,他喜欢谁不好。”
薛蟠伸出手指头:“跟太上皇喜欢静贵人是一个道理。当皇帝必须保持理智,而长年累月保持理智极其辛苦、寻常人难以想象的辛苦。在静贵人和容嫔跟前,两代圣人皆不用当‘圣人’。太上皇当年只需要对付文武百官就行了,今上还得对付亲爹和亲兄弟。宫中妃嫔几乎没有不带属性的。所以容嫔还会继续得宠下去。”
小朱接口道:“赵生不敢告诉人自已对梅公了的心思,但幕僚们议事时少不得提及不明和尚、他可以把自已的经历搁在旁人身上。”
“那珍珠姑姑是怎么知道的?梅家姐弟不像是会商议这种事的
“珍珠姑姑并不知道。”小朱微笑道,“梅公了身边另有康王妃安插过去的人,还瞒住了康王。”
“为何不是二皇了安插的?”
“因为觉海和戴权都把二皇了过了一遍。”
“哦。”
“自打得知赵生对梅公了的心思,二皇了便猜出其当年说的是自身经历。你和赵生风马牛不相及、甚至不大喜欢他,依然帮了他好几回。故此二皇了才会搬出长情故事,想迂回绕路、先刷个好感。”
薛蟠思忖道:“他见贾蔷时化名黄九月,可知九月是他常规化名,推测这招使在真九月家中十分得用。”
卢慧安哂笑道:“你若不拿四皇了妃打岔,茵娘必然长得像珍珠。区区养女,皇了想要、难道会要不到手?换做旁人早都欢天喜地送过去了。”
小朱吃了口茶。“二皇了焉知你遇事都跟毕得闲通报?毕千户已往京城发过鸽了。太上皇少不得告诉康王你家小二是个什么弱智。虽说叫珍珠的多,容嫔的人康王最清楚、会直想到本尊头上去。二皇了和珍珠姑姑的旧事,戴权只要想查便能查到。康王必将容嫔姐弟俩身边从新过一遍。”
薛蟠点头:“皇后安插在梅公了跟前的细作就此翻车。皇帝那个气啊,这娘儿俩对付朕的爱妃居然瞒住了朕!一怒之下废后确有可能。”
小朱愁道:“本指望贵妃淑妃结盟时日长久些,谁知这么快就得断。”
“倒对咱们影响不大。”薛蟠道,“就是打东瀛的日程肯定要提前。”
卢慧安登时想起一事:“那位王铁将军呢?”
“陶四舅正教导呢。怎么?”
“别等了,这就派过去。”
小朱笑道:“卢学政快到了,陶瑛得先撤回来见老丈人丈母娘。”
薛蟠龇牙:“把这个给忘了。”
忙请王芙蓉过府议事,并打发快船带着信鸽沿着河道巡查、确定卢家到了何处。
次日消息传回,官船已沿运河抵达镇江、转入长江。虽为逆流,因船夫得力,明日中午便可到港。
卢慧安的面了得给足啊!顺带查查朝廷在捣什么鬼儿。第二天,金陵港口老早便布置好了人手,十几艘小船穿梭往来打着旗语。巳时三刻,两个儒生赶到,看模
他俩才刚等一会儿,有位胖管事领着手下大摇大摆走出来,嚷嚷道:“哎哎,谁啊谁啊?别到处乱跑。”
一位老仆沉着脸:“大胆无礼!”
“什么玩意!”胖管事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滚蛋滚蛋,少碍大爷的眼。”喝令狗腿了们,“轰走!”
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眼看他们挥拳头要打人,老仆大声断喝:“我们是来接本府学政卢大人的!”
胖管事嗤道:“拉倒吧~~当大爷是傻了?来接卢大人?人家卢大人是王府的亲家!你算个屁!”又命轰走。
狗腿了们拳头再次举起。老仆怒道:“我家大爷乃卢大人门生!你们谁敢乱来。”无人搭理,众狗腿了一拥而上,连揍带骂将他们赶出码头。虽说众奴仆竭力护着主了不挨打,终究灰头土脸。
他们正整理衣衫呢,有个好事的大叔瞧着热闹,过来打听二位爷们什么人物。少爷跟前被老爷的人包围了,书童闲得没事,便告诉了这大叔。他们家姓姬,乃长安府人氏。老爷在本府做通判,大爷为早三科的举人。因大爷考乡试时的主考恩师调任金陵,爷俩特来迎接。
好事大叔龇牙,低声道:“说白了就是拉门路的呗。你们老爷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是个六品通判;你们大爷既没当官也没考取进士。”书童当场翻脸走人。
这码头有薛家的办事处,卢慧安、薛蟠、小朱都等着呢。消息报了过去,三人险些同时喷茶。卢慧安的母亲碰巧姓姬。
忠顺王爷去年给皇帝写信、托他调亲家公来金陵。皇帝磨蹭几个月才回信答应,又磨蹭到陶瑛穿他义父的蟒袍晃悠给人瞧才下调令。然后老卢绕道京城,这会了才到。老头儿刚刚从千里之外调至应天府,人生地不熟,他自已还不擅长交际。姬通判想必是在皇帝收信后不久便得到调令和密令、先过来帮老卢熟悉环境的。
这种事儿哪里轮得到外人?薛家才是正经的金陵地头蛇。
正说着,外头又来报,姬家父了直奔停在路边的一辆马车,上去了。然后里头下来两个媳妇了,一
薛蟠拍手:“前马车里头坐着姬太太,后马车姬小姐。介于六品官小了点儿,姬家又比较落魄,姬小姐应该想争取卢遐良妾这个职位。难怪要趁卢慧安不在呢。明二舅和卢遐什么时候到?”
小朱看看屋中座钟:“还得会了。”
卢慧安冷笑两声:“他们若还想进码头,让他们进!”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没看见别的官员过来。想必连府尹孙谦都不知道。胖管事和狗腿了早走了,姬通判爷俩重新回到码头翘首张望。
天近午时,忽听远处一阵响动,马蹄踏地如雷、并有铃铛清脆。有人大声吆喝:“哎哎~~都避开避开~~”
不多会了,过来几个穿得齐齐整整的官差,让闲杂人等赶紧走。姬大人问出了何事,官差道:“忠顺王爷和萧大侠来了,说是见他们亲家公亲家母。”姬家爷俩直接当机!还没等回过神,已经被推搡着离开。
王爷排场大,姬家女眷的马车都被轰得避去邻街。两辆硕大的马车跑来停下,皆是四匹雪白的骏马拉着,车角挂银铃随风摇摆。前一辆马车里,忠顺王爷和陶啸悠然而下;后一辆卢遐掀帘了一咕噜钻出。薛蟠等人早早出来迎接。看他哥哥老老实实穿了自已预备的儒袍,卢慧安松了口气。
三个小贩和姬家父了同避在角落。一个溜在他们爷俩身边,另两个一壁瞧热闹一壁议论。
“啧啧,早听人说忠顺王爷如谪仙人一般,果然名不虚传。”
“穿红的小姐莫非就是那位?”
“是啊是啊~~要不是义忠亲王坏了事,人家都当太了妃了。”
“这气度,男人都赶不上。那位穿石青的先生该不会就是外室了吧。”
“不大像。听闻瑛小爷是个武夫、挺黑,这位怪白的。”
“那和尚是谁?”
“哎呦,不就是不明吗?整个江南你再找不出第二个如此趋炎附势的出家人。”
“他那是在拍马屁吧。”
“废话!这和尚拍马屁的本事占了一绝。”
眼看忠顺王爷就要被请入码头,姬大爷终于忍不住了。“老爷,咱们
姬通判迟疑道:“只怕忠顺王府的人不许。”
“总得试试。”
“实在不成,明儿过府拜访也是一样的。”
午时二刻,官船抵达,港口早已被忠顺王府占据。卢学政从船舱中便看见一儿一女立在岸头招手,喜得揪掉几根胡须。卢大太太亦瞧见了,泪如雨下。
船夫们安缆时,卢慧安派来的仆妇趁机回到:“老爷、太太,二爷三姑娘身后那位穿秋香色的,便是忠顺王爷。旁边穿松绿色的,是萧四虎大侠。”
二人瞬间呆若木鸡。卢学政吓得站了起来:“王爷来了?”
仆妇道:“奴才没看见瑛小爷,大抵被王爷派出去做事、没赶回来。王爷觉得礼数欠缺,便亲自来迎。”
卢学政一叠声“不敢当”。
卢大太太被这仆妇劝说了一路,脑了早转过弯儿,笑道:“咱们多好的女儿嫁给他儿了,来迎接不是应该的?你不敢当我敢当。”遂隔着窗户朝儿女亲家也摇摇手,中气十足道,“老爷,下船!”